江湖道義也好,信守盟約也罷,從哪裏說起蓼花子都出格了。但是人家有八千武裝做後盾嗬,不守信你待怎樣?


    江盟主亂罵一通之後,也不過是氣鼓鼓地摔了個酒杯(掉在草叢裏還沒碎)而已,一時也想不出什麽好對策來。


    白浪看著火候差不多了,開口試探地說:「丈人老泰山,你看咱們兩家的親事……?」


    「我說白浪你給我添堵是不?」


    「咦,小婿誠心誠意而來,怎會是添堵?」


    「你這是來看我笑話,哪裏是提親?打著提親的幌子而已。」江豚氣呼呼地拍著桌子吐沫飛濺道:


    「有自己給自己提親的麽,還要不要臉?真想提親你就該找個媒婆來好好說話,不會上岸就給我說什麽蓼花子這等事!」


    「嶽父大人,冤枉嗬。」白浪一臉委屈:「這不是你讓先說公事,先公後私嘛?」


    「我……,」江豚氣糊塗了,他也想不起來這話頭兒的首尾:「我說的嗎?」


    「唉,嶽父大人稍安勿躁,小婿確實是誠心提親。」白浪說完朝外麵招招手。


    一名親兵點頭示意,轉身跑回碼頭,不多會兒兩手各拎了隻大雁回來,後頭還跟著兩個水手,每人抱一隻包袱放在坡下地上。


    「你瞧,大雁在此,還有聘禮。」白浪請他走到台階上觀看:「咱們該有的禮數絕對不少!」


    「這是什麽?打開來看。」


    白浪連忙叫水手們把包袱打開。一個包袱裏是隻小木箱,裏麵擺滿了銀鋌和錢鈔;另一個包袱裏有隻稍小的木箱,放著滿滿的珍珠。


    再有個漆盒,裏頭是檀香木的梳子和幾樣精致的頭麵首飾和銀盒盛裝的胭脂。


    那箱銀子、錢鈔是給江豚的,珍珠給何夫人(就是他救的那寡婦),漆盒不用說是給自家姑娘的。


    江豚見到銀子氣消了些。忽然又有點警惕。「你先說清楚,這漆盒到底是給誰的?」


    「自然是給二妹妹。」白浪把頭一歪,似笑非笑:「三妹妹還太小,用不到這個吧?」


    「我呸!」江豚立時瞪起眼來:「就知道你沒憋好屁!阿雲已經許給陳仝眾所周知,你送她漆盒……你、你什麽意思呀?」


    「這能有什麽意思?」白浪又露出整齊的牙齒來:「二妹妹許給陳仝那廝我當然知道,權當補給她個賀禮唄。」


    他嗬嗬地笑:「嶽父大人以為怎樣?想著我打二妹妹的主意,離間你和陳家?嘿,你要是樂意把姐妹倆都嫁給我,我也沒意見呐!」


    「你想的美!」江豚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慢慢地走回帳內坐下,白浪也跟了進來,大馬金刀地坐了端起茶碗飲過,抹抹嘴巴換了副認真的樣子道:


    「說真的,江盟主你這個位子人家窺視好久了。現在楊家的江山軍已經從兩個方向上包圍了撫州。


    臨川這一戰結束後,楊賀會把崇仁、樂安、宜黃都拿下來,楊星則一定率得勝之師進入饒州,幫助蓼花子穩固餘幹、打下鄱陽、樂平和萬年,然後……閣下這個盟主就做到頭了!


    要麽投降楊家去做個小渠帥,要麽被蓼花子配合楊星把你吞並!你想想是不是這樣?」


    「他敢!我手裏好歹也有一萬多人呢!」江豚叫道。


    「你那一萬人同璜溪鎮的一萬官軍比起來,何如?」


    江豚立即沒聲了。璜溪鎮野戰中滅掉上萬整建製的官軍,就是聲名赫赫的婁家父子也不曾打出過這樣的戰績,放眼整個江西任何一路渠帥都不能不服!


    白浪起身過去,拍拍他後背讓他坐回椅子裏去,然後說:


    「本來咱們是湖裏最大的三家,誰也吃不掉對方,這也不錯嗬


    。可是蓼花子他不滿足,人家要做彭澤之王!各位當家要麽降要麽死,請問你不選他能同意?


    江盟主你一直把眼睛盯著我白浪,實際我隻是因為地盤在湖口,沒辦法!其實我是真不想和你爭、和你打。


    我那地盤窄長的一條,哪像中湖這邊廣闊?所以我隻好和你搏命。


    可這幾年打下來,咱倆還是這麽多人,搞得傷痕累累。人家蓼花子呢?他原先和我人數、船數差不多,但現在已經翻了一倍!你還不警醒?」


    江豚倒吸冷氣,好半天才埋怨:「你既然看得清楚,這話何不早說?」


    「他蓼花子反意未現,我說了你能信?」白浪反唇相譏。


    江豚又是無言,過會兒他才悠悠地問:「那,你現在告訴我這些,可是有什麽打算?」


    「沒什麽打算,」白浪搖頭:「我全看你江盟主有什麽打算。今日來我是提親的,說公事不過是順手而為。」


    鬼話,江豚不用想都知道。他小眼睛咕嚕嚕地動了會兒,說:「就憑你拿來這兩三個箱子、漆盒,我如何能信你?」


    「隻要嶽父大人同意這門親事,孤山寨三千七百弟兄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江豚往椅背裏一靠,抱著兩臂問:「你打算怎麽助我?」


    「他不是要餘幹嗎?首先咱們得放出風聲去,就說我來求親被你羞辱,兩家結下仇怨,正準備打個你死我活!」


    「嗬嗬,先讓他無備,放心去餘幹做事?然後呢,等他打下餘幹嗎?」


    「他能打下來才怪!」白浪笑嘻嘻地:「嶽父大人有所不知,那餘幹縣令機敏得很,他召回了在戈陽的青衫隊,正在餘幹征募鄉勇、修繕城池哩。」


    「青衫隊?」


    「就是那個在上饒三戰連捷,迫使婁帥退兵的李三郎嘛,茶鋪子說書講的!」


    「是他回來了?」


    「不僅他回來,還帶回了幾百老卒,在餘幹據說要募兩千人。


    另外聽說,官軍也有數百人進駐。所以你以為餘幹哪那麽好打?我看蓼花子這回是要觸黴頭了。」白浪冷笑。


    「這些消息你從哪裏得知的?而且,蓼花子又不傻,難道就揣著手在旁邊看他募兵?」


    「我自然有自己的消息來源,甚至我的兄弟還想潛入餘幹觀察來的,你猜怎麽著?」白浪說著做個鬼臉:


    「那餘幹現如今隻準進不許出,而且進的人都嚴查路引,所有車、馬、船俱要編號登記在冊以備官府征用;


    外來人等要本地人作保方許在城中居留,否則一律在城外南關居住並在團練編伍之後每日挖土采沙、挑浚城壕!


    我的人一聽這話,隻得中途折返,莫說進城,就是城牆都不曾見到。」


    「這餘幹豈不是嚴密得如鐵桶般?蓼花子在作甚?」江豚驚異地問,他注意力總在北麵,所以對於南麵發生了什麽近來還真是疏忽了。


    「他呀。」白浪嘿嘿地笑:「他近日可是忙得很!攏共已經有十一家接到他的英雄帖去與他合兵,現在筆架山大營裏可熱鬧了!」


    「筆架山?你是說……他不在扛浪山了?」


    「唉!」白浪歎口氣:「嶽父大人,他三個月前就已將老營遷到獅子峰,康郎山隻留了數百人把守,據說上百條大船運了兩天哩。」


    「他這是要做甚?難道不想在湖裏混了?」


    「誰說他不想在湖裏混?那船又沒鑿沉,大部分都帶到南鷹嶺下麵的港口去了。」白浪告訴他:


    「兵都在筆架山呢!我聽紅崖寺的段和尚說,這次蓼花子本打算自己出四千人,可是聽說李三郎回到餘幹就加了小心,所以這次他帶五千人去。


    還嫌不夠,就發了英雄帖。十一家給他又湊了三千人。


    至於他為何還不出兵,嗬嗬,因為各家都想出工不出力,這個要糧、那個要械,不滿足就不走。


    弄得他沒法啊,隻好先派一道天(董七)帶一千多人去饒豐附近轉悠,迷惑官軍,他自己還在反複說服眾頭領和當家,讓他們早日跟著大隊南下。」


    「嘿,你對他摸得很熟嗬!」


    「承蒙誇獎,這家夥成天給我找事,我怎能不盯住他?」白浪苦笑下,喝口茶水說:「不過我倒真覺得這是個機會!」


    「什麽機會?」


    「嘖。你想,這回蓼花子可是把部下精銳全拉上去了,等他圍了餘幹就隻剩千把人,還要分守康郎山、筆架山、獅子峰和南鷹嶺好幾處!他怎麽守得過來?」


    白浪狡黠地眨眨眼:「怎麽樣嶽父大人,這難道還不是機會?」


    「沒看出來,我就覺得你小子動什麽歪心思哩。」江豚冷笑。


    「你怎麽這樣想,好歹我是你女婿……。」


    「慢、慢、慢!」江豚攔住他:「這門親事我可還沒答應,別叫得這麽親切。白浪,你不就是想讓我去和蓼花子火拚,這樣你就漁翁得利了?」


    「你這不是挺明白的嘛!」白浪兩手一拍:「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這事對我是有利,但對你江盟主其實更有利嗬!」


    「什麽意思?」


    「你看,蓼花子要南下引狼入室,把饒州獻給江山軍,你江盟主是他最大的絆腳石。


    他現在不敢動,因為你的威望擺著周圍各當家不會跟他幹。


    等到他拿下餘幹,既給楊賀做見麵禮,又能立威,然後憑江山軍的支持再來幹掉你,別人也就不敢說什麽了,甚至會被他裹脅參與。


    那怎麽辦?自然是先下手為強把他幹掉嘛!」白浪說著伸手往下狠狠一斬。


    「可……蓼花子沒那麽容易打的。」江豚皺眉道。


    「所以,咱們兩家要聯手才行!」白浪說:「你把女兒嫁給我,我就理所當然得幫嶽父,這和是不是盟主無關。


    你直搗他老營,把筆架山、獅子嶺占住,我去占了扛浪山幫你把湖西各當家擺平,然後叫各路都到扛浪山和嶽父你重新會盟、重申盟約。


    守約得賞,背約得罰。看他們誰還敢亂來!」


    江豚有些動心,但是又顧慮:「可……,這麽一來蓼花子會立即掉頭回來找我們拚命,咱們能打得過?」


    「老營被占,軍糧、器械、子女、金銀全沒了,你覺得他還能打下去,還能好好約束自己的部下嗎?再說,官軍又不傻,眼看他無心戀戰難道不知道反擊?


    我看,這餘幹他容易去得,卻是不容易脫身呢。那李三郎要是沒這點本事,如何能擊敗婁家的?」


    聽白浪說到這裏,江豚認真地點點頭。確實,自己兵力一萬,若是再趁機收編部分蓼花子的手下,那實力就算不會盟也是當之無愧的彭澤之首了。


    想想蓼花子桀驁不馴,趁自己危險獅子大開口的情景,他氣不打一處來。「是該讓他嚐到苦頭了!」江豚攥緊拳頭。


    「那麽,加入蓼花子被除掉,今後你、我之間……?」


    「翁婿關係嘛,那還用說?咱們就是一家人了。」白浪慷慨地抱拳拱手:「小婿情願放棄北湖地盤,引本部遷往黃湖,為嶽丈守好西側藩籬。」


    「你可想好,西側水麵雖廣,但人口少,且多是灘塗、葦蕩,比不得湖口那裏船來船往地可以收取保護費。」江豚有些吃驚,這個讓步可太大了!


    「雖說如此,小婿以為那裏官軍罕至,適合圩田、養殖,想讓弟兄們安靜地生活,黃湖


    那邊再好不過。從此大家可以不必打打殺殺,過上安靜、平和的日子。」


    江豚微微點頭,又說:「不過,三女現在方才年滿十二……。」


    「這個不要緊。」白浪擺擺手:「小婿願意等三妹妹年滿十五再來迎娶。」


    「來人,去請三小姐來!」聽江豚這麽吩咐,白浪倒是一愣,江豚馬上解釋:


    「我不願自作主張招致女兒不滿,故而這次帶她來。如果她自己願意,那我也無話可說。」話音剛落,就見兩個嬤嬤陪同一名小女孩走進帳內。


    「父親,女兒在後麵聽了一會兒,覺得白郎蠻好的。這門親事女兒願意!」小姑娘亮晶晶的大眼睛,兩頰上還有些嬰兒肥,粉琢玉砌似個瓷娃娃般。


    上身穿件月白夾衣,下麵係條淡藍色的馬麵裙,腰間絲絛上掛兩個玉質的環,人一動兩環互碰發出悅耳的響聲。


    白浪低頭看著這個頭才到自己腹部的小女孩笑了,他蹲下身去聲音盡量柔和地問:「若是三妹妹嫁給白浪,便要隨為夫遠去百裏之外,你可舍得父親?」


    「母親說過:既做人婦,當相為夫;從夫行止,婦之德也!」阿沅是何夫人生的,在家中最受寵愛。江豚甚至為她抓來個老秀才為其啟蒙識字,所以說話頗為得體。


    白浪滿意地點點頭,從懷裏摸出個小布包遞過去:


    「這是給妹妹的見麵禮,你收好。待三年以後你滿十五歲了,白浪便來迎娶。如有反悔、欺騙,叫我被惡浪卷入湖底,永世不得翻身!」


    阿沅接過來打開看時,卻是一串祖母綠項鏈,中間過節處是黃金製的隔珠,整條鏈子翠瑩瑩地璀璨奪目。她身後的江豚見了,這時才露出些笑容來。


    「阿沅很喜歡,但太貴重了。」小姑娘既興奮又害羞,紅著臉輕聲說:「以後郎君不拘送什麽,哪怕是片木頭都可以,可千萬不要為送沅兒這些東西傷人性命。」看書菈


    「白浪從不無故害人,妹妹放心!」白浪說完又補了句:「妹妹今後若想要什麽,隻需遣一老卒或嬤嬤往大孤山說聲,白浪莫不照辦!」


    小姑娘點點頭,立即害羞地躲到父親身後去了。


    江豚哈哈大笑,摸著胡須點頭說:「看來你與我家三女確有緣分,那這件事就這麽定下,你早些遣人送書聘過來……。」


    「嶽父大人,這事不可大事聲張,甚至要等到破了蓼花子那廝才行,或者正好以兩家結親為名請各寨來會盟……。總之現在隻能放風說我們不和,不能叫他們知曉實情。」


    白浪看來還真是喜歡這小姑娘了,開始為江豚努力謀畫起來。


    「嗯,言之有理。」江豚點頭:「既如此,你且先回,咱們依計行事。我兩日後派人去你大孤山商議細節,你今日回去時務要小心,不要露了行藏去!」


    「小婿省得!」


    當下白浪便告辭,轉身出來的時候隱約聽小姑娘怯怯地和她父親說:「爹爹,女兒順心隨意了,可二姐姐怎麽辦呐?」


    江豚似乎歎息了聲,說:「隨緣吧,該是她的便是,不該是的也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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