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李丹又取下望遠鏡的鏡片,讓給他們看把東西放大的效果。


    「三位叔伯不必擔心,隻要清剿了湖匪,地方安靖,咱們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可以賺的錢也有很多。方才這幾樣,不過是些引子而已。」李丹笑嘻嘻地。


    但是那三位已經興奮得滿麵紅光,眼裏都是小星星了。「這些……,三郎可有給別人看過?」徐賢小心地問。


    「沒有!」李丹頭搖得撥浪鼓一般:「實話實說,此番回來侄兒多得貴府的支持和讚助,所以便有了另眼相看之意。早前小侄住在李府頗受拘束,兩家來往得少,直至這次才有機會與三位叔伯親近。侄兒已經立意,今後要立足本縣、依托饒州府,將生意做到江南西路全境甚至更遠!但侄兒長於軍、政,不方便出麵,不擅長生意運作,也缺乏這方麵人脈,故而這方麵需要多多借助叔伯們的智慧。尺有所短嘛,沒辦法!這專門的事,還要專門的人來做才對。您三位覺得是不是這個道理?」


    「對,對、對!」三人雞啄米般點頭,連聲應答。


    實際上李丹自從由「城南十八虎」手中奪回城北控製權,並對西市進行保護那時開始,便一直在觀察這個時代的商貿,以及商、政關係。


    他發現了些有趣的、與前世同期有所不同的現象。


    在他對前世所留知識的印象裏,商人不事生產而坐擁物利,是在農業社會裏很受鄙視的階層,故而士大夫擠兌起商賈來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


    明朝建國後甚至不許商人穿絲綢綾羅就是證據。但這世卻有很大不同!


    唐後,五代十國的紛亂和割據導致地區發展不均衡,使商品流通長期處於被阻斷狀態。所謂商貿活動,也隻能限定在一個個割據政權下勉強維持。


    前宋(北宋)奪取後周政權及發動統一戰爭的過程中,都有大量商人站在軍人的背後,更有趙普這樣與巨商富賈關係密切的士人出謀劃策、籌措資金和糧秣。


    為盡快恢複民心士氣,樹立大一統王朝的威信,前宋對商賈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包容,加上思想禁錮減少,技術得到發展、進步,使得內陸、海上商貿都有長足的進步。


    這種情況並未由於韃靼的入侵而中斷,反而在江南納入統一帝國疆域後又有了新的變化。


    原本被打斷的中、西方陸路往來重新被打開,延續著自盛唐以來的絲綢之路盛景。


    但這些在前朝末年由於帝國諸藩的相互對立、征伐,以及中原爆發的反抗給打斷了,雖然海貿多少還有延續,陸路貿易卻急劇萎縮。


    前世同期時間裏,朱明在大亂後雖然形式上完成了驅逐韃靼的任務,但實際統一戰爭斷斷續續持續了數十年,直到明宣宗末年才漸漸停頓。


    後果就是明朝對外政策的關注點就是韃靼,為此集中了全國力量對付,卻收縮了包括遼西、奴兒幹、東南沿海等方向的幾乎所有拓殖。


    軍事與政治的止步導致了商貿萎縮,這種情況直到鄭和出海才重新緩解,但缺位的市場已經被來自中東、歐洲的艦船填補。


    後來的防倭禁海令,則使得朱明徹底失去了海上的優勢和市場地位,海貿的下滑一直延續到清朝初年。


    但是現在的情況不是這個樣子。本朝的趙氏皇室以前宋後裔自居,當然也盡可能地沿襲前宋的國策。


    比如優待讀書人、重視通過科舉取士;比如重視商貿活動,提供寬鬆的氛圍和條件;


    還有對新技術發明與推廣、書籍和文章刊印的鼓勵等等,使得本朝的商貿活躍程度在建國後越來越繁盛。


    商人的子嗣可以通過科考、地方官的辟用成為官或吏,來實現或表達這個階層的意見、思想、抱負等等。


    「


    儒士」、「鄉紳」這兩個階層與「商賈」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無數鄉紳、官宦子弟(尤其是庶支)投身商貿事業。


    大批商賈的子弟在充足資金的支持下讀書、科舉,走進了官或吏的隊伍,當然也有仍操持農桑、以租佃為生者。


    往往一家之中既有鄉紳、儒士,也有商賈,三者的關係密不可分,並且相互作用、幫助。像徐家這樣的商賈世家反倒不多見了,多的是本縣吳家、蕭家那樣的情況。


    自己要走科舉的道路,那麽就要在商賈中尋找願意做自己的代理人、或者買辦那樣的角色,這是李丹在萬年突然想到的。


    他與王金堂、王金生相約,就是以他倆開始,想在萬年設立自己代理人的嚐試。.


    從城門外的迎接開始,李丹就覺得徐同一直在有意地接近自己,並盡可能提供幫助與支持。他覺得對方是看到自己手中有武裝,因此有借重之心。


    而他的這種心思與李丹其實是不謀而合的。既然大家都有意,為什麽不把話挑明,以便今後更好地合作呢?


    李丹就是想在這席麵上看到他們的真實想法和態度,現在願意配合的態度對方已經擺明了。


    「賢侄,實不相瞞,我們之所以配合你其實是有私心的。」徐同開口說。


    「二叔,人誰能沒有些私心?但咱們不搞陰謀詭計算計對方,把話擺明就好。」


    李丹這時已經吃好,放下筷子端起蓋碗準備吃茶:「不知道徐府的這點私心究竟是指什麽,可是晚輩能夠幫得上的?」


    「三郎,是這樣的。徐家在本縣可以說經過祖父輩、父輩的努力,現在已頗具規模。


    但你是到過外麵的人,應該知道這點成就放到別處,或者在整個江西路,其實根本就是坐井觀天、夜郎自大。那外麵山外有山呀!」徐布沉吟下接著說:


    「以徐家一己之力,要想把買賣做到更大的範圍是很難的,尤其……你看我三兄弟每人分管一行,互相之間無法施以援手。


    沒辦法,老輩傳下來的這攤我們不能丟。可如何破局,這一直是個大問題!」


    「你剛才給我們看了那些新東西,倒是給我幾分啟發。」徐同接著兄長的話頭說:


    「你的意思是,有些買賣我們可以參股,但不用事事都自己來管,那是不是我們現在手裏的買賣也可以類似地對待呢?」


    他話裏的意思是想著我把生意交給別人打理,自己去開拓新業務。李丹立即明白,搖手回答:


    「我不建議這樣做。原有的生意各位已經很熟悉,且這是你們的立足點,在新生意沒有站穩之前就丟掉現有的,這可不能算是謹慎。


    如果三叔有比較穩妥的經理人選,我建議你不妨給他少量幹股加部分期權。」


    「幹股我們懂,這期權乃是何物?」


    「期權是指大家約定一個稍長的時間段,比如三年後生意拓展或發達到什麽程度,或者新開店鋪多少,銷量達到多少,利潤增長幾番,那麽可以允許這個經營者以一個較低的約定價格來購買股東手中一定份額的股票。」


    看到三人恍然的表情,李丹笑了:「完全給幹股,得來太易對方會不重視,且缺乏後續努力的勁頭。但如果有期權,他在這三年內便要拚命幫主家實現這些目標。


    當然這目標要設計合理且雙方認可,同意之後大家簽下《期權約定議定書》,各持一份,按約定兌現。」


    「誒,這是個好辦法!」兄弟三個立即激動起來,都是千年的狐狸,看到這裏麵的妙處他們馬上意識到這個辦法如果實施起來,可以迅速提升下屬的工作熱情。


    甚至徐賢已經想到這東西不僅僅可以給心腹使用,甚至對那些大夥計


    、賬房也都適用的,隻不過份額可以逐級降低。


    他們熱鬧地開始相互討論期權的實施細節,李丹則在旁拾遺補闕,並對提出來的問題一一耐心作答。


    徐家三兄弟一直苦於被憋在這餘幹周邊不得施展,向外拓殖自己沒有根基的話,很容易受當地行會、商會排擠。


    本朝雖然鼓勵興商,但也僅限於態度而已,並未設立相關法律。


    倒是各地以保護本地商業為名興起了一個個商會、行會,卻無形中形成各種各樣的保護牆,因此跨地域經商實際是件成本和風險並存的事情。


    扶持李丹這主意,是徐同聽說他帶兵回鄉後靈機一動想到的。


    最初還隻是想借重他的力量使徐家再本線獲得更好的位置甚至先手,或者借他的手與趙家、吳家形成對抗。那天接風宴上趙敬子的出現使徐同改變了想法,既然李丹已經和這些皇族子弟往來,何不借這個風讓徐家的船走得更遠呢?


    開始徐布和徐賢都有些猶豫,覺得這不過是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年,至於這樣看重嗎?但是今天席上李丹接二連三給他們展示出來的,不僅令他們都看到了無限前景,而且也信服了老二看人的眼光。「二弟,看來你是對的。」借出來如廁的機會徐布輕聲對弟弟說:「的確不能拿他和一般的少年等同看待,我們都大意了。」


    「大哥謬讚。其實弟弟的心裏也是震驚不已嗬,真不知道這些東西怎麽進他腦子裏,又如何一件件做出來的。」徐同搖著頭讚歎說:「而且每件都是相當實用,卻毫無機巧可言。大哥,那件事……,你現在不反對了吧?」


    「哈哈,我怎麽會反對?如果此事能成,我高興還來不及!隻是……,你應該也聽說了他和陳提學家二姑娘之間的傳聞……。」


    「誒,大哥,彼時都是年少無知嘛。就算有意,兩家又不曾有文書約定。而今陳家被禍發往西部效力,再回來的希望已是渺茫。」徐同站住腳,壓低聲音:「這可是個寶貝,徐家不趕緊搶到手,戰事結束後伸手的人家會多到打破頭的!」


    「嗯,聽他的口氣對徐家伸以援手甚為滿意。有這個鋪墊在先,希望此事能夠順利。」


    徐布看看左右,湊近了問:「接下來你覺得該怎麽做,要我立即派媒人上門麽?」


    「不可!」徐同擺手:「此時上門去,萬一人家以‘大戰在即做說頭,豈不是輕易就擋回來了?媒人為時尚早,不過我們倒是可以再多做些鋪墊。」


    「什麽鋪墊?」


    「我聽說這小錢氏撫養李三郎長大,三郎對養母甚為恭敬。我打算托人暗訪,看看有誰是能夠與他家姨娘說得上話的。」


    「哦!也對,養母在,婚姻大事自然要小錢氏做主。」徐布說完忽然想起:「你嫂子曾經為英兒的婚事找勞婆子說話,似是聽她說講過分家的事乃是三房舒氏幫著小錢氏說話,所以二房高氏後來沒敢多嘴的緣故。若這事是真的,那麽小錢氏應該會很感激舒氏……。」


    「這倒是個路子。」徐同點頭,又搖頭:「不過舒氏已經去了南昌,待她回來怕這仗早打完了!」


    「嗬嗬,你這麽心急?」


    「還不是為英兒和咱們徐家的未來?」


    「那……,先讓勞婆子去探探口風如何?」


    「是個辦法。不過……,」徐同往某個方向指指:「假如先讓兩個孩子先見見麵呢?」


    話音剛落,忽然聽到不遠處一聲嬌呼:「哎呀!」


    「什麽人在那裏?」徐布喝問,轉過頭去看時便愣住了。「英兒,你怎在這裏?」興許是由於剛和弟弟私下裏談起自己的女兒,徐布頓時老臉一紅。


    但是從小姑娘的背後馬上又轉


    出兩個女孩子來,徐同一看臉也紅了:「這、這是怎麽回事,阿蓮如何也在?你腳怎麽了?」


    「阿姊踩的。」阿蓮是徐同的女兒,今年才八歲,正一瘸一拐疼得咧嘴,剛才叫喚的大約就是她了,後麵扶著她的是徐布長女阿英的丫鬟叫雨桐。


    「都這麽大人了,怎麽還毛手毛腳,看你把妹子踩得!」徐布用訓斥的口吻說,但語氣卻沒那麽嚴厲。


    「誰叫你們背地裏嘰咕人家呢?」阿英小聲委屈地嘀咕。她是個眉目頗討喜的女孩子,臉型微微有點圓,挺直的鼻梁,上揚的嘴角似乎永遠在微笑,因此當她委屈的時候反而會讓人覺得那不過是種撒嬌罷了。方才在門洞後麵偷聽到父親和二叔是在議論自己的婚事,心慌意亂的她轉身要逃,竟不小心踩了阿蓮的腳,結果反而暴露了自己。


    唉,早知如此慌什麽呀,還不如躡手躡腳一溜了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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