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見了那不是嘰咕,不過爹爹和大伯要讓阿姊見誰呀?」阿蓮人小不懂張口便來,慌得阿英伸手捂住她的嘴。


    「呃,這個……。」徐同扭臉便看大哥,意思是:這是你閨女,說句話吧。


    徐布到底沉得住氣,捋著胡子想了想說:「其實也沒什麽不好說的。大姐兒,我原想將你許給劉家,但你說過偏不嫁那劉祈的話,這便算啦。看書菈


    方才我和你二叔在談李三郎,二叔覺得這孩子不錯,有文武之才。未滿十六歲自己搏來的九品都巡檢,如今奉趙同知命坐鎮餘幹,手下數千虎狼將士。」


    他忍了忍沒有將勝仗的消息說給姑娘們聽:「我們倆覺得不錯還不夠嗬,這得看你自己的心思。


    那劉祈你既見過知道他是個魯莽的,這個李三郎是不是也要相看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你親娘不在了,我這個做爹的……。」


    「阿爹,不要說了。若阿爹和二叔都覺得這人值得相看,女兒見見便是。」阿英說完用袖子遮了麵轉過頭去。兄弟兩個見了對視一笑。


    「阿姊不怕,若害羞,蓮兒替你去相看!」


    阿蓮的話讓她姐姐直跺腳,引得徐布與徐同大笑。「這樣也好,」徐同忽然說:「若英兒自己去倒顯得突兀了,不如就叫蓮兒同去,天真爛漫,有多少都可以遮過去。」


    徐布點頭,將姑娘們喚過來如此這般地囑咐一通,然後叫:


    「雨桐,你去前麵廳上告個罪,就說前邊有生意上的客人來訪,我們兄弟三個要出麵接待下。李公子在那裏多有不便,請他到東園稍坐,順便也醒醒酒,待我們送走客人再來作陪。」


    那丫鬟聽了知道有機會比自家小姐還早見到這個四巷裏坊都在傳說的李公子,立即答應下,高高興興地往前頭來。


    雨桐今年滿十六,比阿英還大八個月。


    像她這樣與小姐從小一處長大的,將來多半是隨著姑娘一起陪嫁過去,所以她們對小姐的夫婿人選特別、特別在意,這就是為什麽古代會出那麽多紅娘的原因!


    丫鬟們總愛興致勃勃地設法打探小姐未來夫婿的私密故事,像那個倒黴的劉祈,就是因為大鬧花樓的故事傳到雨桐耳朵裏,結果引起了阿英警覺的。


    這和後世女孩子總愛派閨蜜試探男友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絕對非每個丫鬟都是優秀的小紅娘哦,給小姐出主意找對了人姑娘一生幸福,若是錯了那可糟糕。好在大多數丫鬟比較認真負責,就像雨桐也是其中之一。


    見她進來,徐賢莫名其妙,正要說話,見她盈盈下拜給三老爺和李公子見禮,然後說了自己來此的緣由。


    徐賢知道這是英兒的貼身丫鬟,本有些懷疑,後聽說兩位兄長的意思,便點頭對李丹道:


    「既然如此,賢侄若無緊要公務,不妨到後麵休息下,花廳裏也有臥榻,方便得很。」


    「那就打擾貴府上了。」李丹抱拳道。他剛剛吃過幾杯,就這樣子回到衙門裏不合適,倒不如先讓毛仔弟回去告知聲,自己在這裏等酒意褪下些再走。


    於是便跟了雨桐出來轉入東跨院後身,這裏有個不大的小院子。橢圓的一池水為中心,周圍石頭堆岸有間烹茶的亭舍連著東邊沿牆而建的廊道。


    有個小小的芍藥花圃和一架藤蘿對著兩間花廳。西牆下是數株梅樹、十幾竿竹子,地上鋪滿綠茸茸的三葉草。


    進屋一看,牆上掛著幾幅字畫。臨窗一排花架,上麵是一盆盆各類的蘭花。「喲,還有石斛蘭,這個可不好養嗬!」李丹驚奇道。


    「公子也懂花?」雨桐驚訝地眨眨眼,又低頭看了眼李丹身邊的腰刀。


    「我不是懂花,是了


    解植物。」


    「職務?公子說的是都巡檢還是團練副使?」


    李丹哈哈大笑,看著她給自己泡茶,說:


    「我說的不是差事的職務,是花草的植物。這世上有生命的大抵分為植物、動物兩大類,植物又分成種子植物和孢子植物,蘭花是種子植物,蘑菇是孢子植物。」


    「那,人呢?」


    「人不是植物,人是動物。動物兩大類分為脊椎動物和無脊椎動物,比方蝦、蟹是無脊椎的,魚和蛇都是有脊椎的。」


    「公子懂得真多!」雨桐本想再問幾句,忽然見阿蓮的小腦袋在門邊閃了下,便將茶水盤放在茶幾上,請李丹休息,然後悄悄退了出來。到門後一瞧,果然是那姐倆。


    「雨桐,你和他說什麽了他笑成那樣?」阿蓮好奇地問。


    雨桐便把自己剛才和李丹的對話說了,阿蓮聽不懂,皺眉撅嘴:「什麽意思呀,我沒聽明白!」


    阿英目光閃閃,想了想,叫她守住這院門不要叫人打攪,然後自己扯扯妹妹,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才走兩步,忽聽廳裏聲音似冷笑了聲,說:


    「這樣手筆也敢拿出來給人做壽禮?還是個秀才!哎呀,這考官怎麽搞的?我若是坐到堂上,保管將他貶了去!」阿英做個噤聲的動作,拉著妹妹在池子邊上坐下來。


    過一會兒,聽裏麵又道:「噫,你老兄學人家顏公的字也就罷了,還要將他老人家的名言拿來用,真是羞煞旁人!憑你是甚昭毅將軍,我便是看不上怎的!」


    阿蓮吃驚:「阿姊,他敢罵昭毅將軍!」


    阿英忙「噓」了下,隻聽得屋裏哈哈大笑:


    「有趣,未料在這餘幹城內還有人寫這句話,竟還是鐵夫子的手筆。世人追求清雅可以理解,但追求到葉公好龍的地步,這卻實在是沒想到嗬!」


    原來這花廳裏懸掛的皆是徐家從各處收集來的讀書人字畫,商賈階層好求購這類東西,裝點在家中給人看自家的文雅,類似於後世富豪去蘇富比搶拍。


    但是阿蓮聽來聽去便有些不高興了,掙脫姐姐的手跑到門口叉著腰叫道:


    「喂,那屋裏的,你說來說去別人都是不好的。


    若是單說畫得不好、寫得不好也罷了,人家鐵先生寫的字好在全縣都聞名的,範文正公的話也是極好的,憑什麽到你嘴裏又成葉公好龍了?」


    阿英沒攔住妹妹,又不好意思跟著跑出去,隻得躲到一株榕樹後麵偷偷往外敲。


    李丹閑來無事,酒勁兒又有點上來,便起身在屋裏走動,無意間便目光掃到牆上這些字畫。


    一幅幅看去卻哭笑不得,知道都是徐家花高價買回來裝門麵的,故而什麽亂七八糟的都有,隻不過是些臨摹、習作的堆砌,並無真正的藝術品或者很有內涵的創作。


    他覺得好笑,又借著酒意無人,便在這屋裏放肆起來。


    聽到外麵的聲音李丹嚇一跳,猛地醒悟縣尊範老爺常自詡文正公(範仲淹)的後代,這鐵教諭寫這幅字有可能是拍他馬屁,卻不知這幅字最後怎麽流落到徐家花廳來了。


    不過他來不及破這場公案,聽聲音對方是個小女孩,自己身在後宅,保不齊是哪位女眷不知道自己在這裏便闖了進來。


    李丹有點後悔自己孟浪,伸頭偷瞧啞然失笑,沒想到恁大嗓門竟是個小丫頭片子。


    他便童心大起要開個玩笑,出去麵對麵不合適,李丹便站在門框後,故意裝作十分老成似的清清嗓子:「這是哪家的女子?本官在此稍事休息,你無事便退下罷!」


    「我知道你是誰,你是李三郎唄,比我姐姐還小半年呢!」蓮兒這話,把李丹說愣了,把阿英羞得臉紅了。


    「呃,你知道我?那,你又是誰嗬?」李丹對徐家的下一輩兒還真不大了解。


    「我是阿蓮,我姐姐阿英是伯父的女兒,他管我阿爹叫二叔。」


    「哈,你是徐二叔的女兒呀!」李丹放下心來,瞧這小姑娘一口一個「我」,滿是天真爛漫的樣子很喜歡。


    「你別打岔,我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呢!」誰料小姑娘轉眼又回到原話上:「你憑什麽說鐵先生是葉公好龍?」


    「呃,你知道這上邊寫的什麽?」李丹本想讓她進來,馬上又打消了這念頭。


    「知道,先天下之憂而憂!」小女孩聲音清脆地回答。


    「好,阿蓮可知範公此話的後一句?」


    「後天下之樂而樂!」


    「非常正確!」李丹撫掌笑著鼓勵,然後說:「姑娘可知範公原名叫什麽?」


    阿蓮愣住了,她本想回答那個人人都知道的答案,卻忽然歪頭疑惑,知道他既然這樣問,事情不應該這麽簡單。連樹後的阿英也吃了一驚,接著聽李丹繼續說:


    「範公庶出,幼年失怙,隨母改嫁名為‘朱說(悅字同音)。及長廿二,知身世而離家,入應天書院就學。


    及中進士後第三年迎母奉養,歸宗複姓。文正公仰慕大儒王通,遂以其字‘仲淹為名。」說到這裏李丹頓了頓:


    「他因有這樣的身世,故誌存高遠、而做事踏實,雖然官場上幾起幾落,卻每每能夠做出當地百姓傳頌數百年的成就。


    當年友人梅堯臣勸他少說話、少管閑事,文正公做《靈鳥賦》答曰:寧鳴而生,不默而死。他乃是托靈鳥之口,表達自己生而有責,忠於本分的觀點。


    文正公雖生性耿直,不會阿諛奉承,但卻能講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這樣的話,不僅僅是表現文人風骨,且也說明他以國士之心待天下,是新的‘士這個階層的代表。


    春秋戰國的‘士忠於國君或主公,但範公提倡的是忠於天下、國家、民族以及君王,他較之前人更有高度,心胸更廣闊,這是為什麽我評價說他誌存高遠的緣故。


    但他這樣的意思,豈是鐵教諭那等人所能明白?像他這樣老了還要娶妾,食必甘、寢必暖,愛聽小輩的奉承,喜歡私下對人評頭論足。


    你若說他能懂什麽叫‘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那豈不是要等到太陽西升、天地倒轉?所以我說他是葉公好龍!」


    李丹剛說完,就聽「哧」的聲,探頭一看小姑娘並未笑,心中起疑。


    還未開口,便聽阿蓮說:「那,就算你說的有道理。人家昭毅將軍寫的顏體又怎麽招惹你了?」


    「招惹倒是不曾。」李丹冷笑:「他這個人呐……。」剛說了一半,他餘光忽然發現了不知不覺從樹後露出來的那張俏臉,不覺呆了呆,覺得那景象好美。


    他忽然想起,立即從自己右邊青衫隊標誌性的青布挎包裏取出夾板,翻開張白紙,掏出鉛筆畫起素描來。


    小蓮見裏麵沒聲音了,連聲催問人家將軍怎麽了,他這才回過神來咽口吐沫,邊畫邊說:


    「人都說顏筋柳骨,他的字端莊雄偉,行書氣勢遒勁,書如其人。顏公正直淳厚,剛正有節。那個昭毅將軍趙進堂嗬,他其實是個弱雞!


    幾百人出去,叫人家幾十個人追得滿地跑,最後又不得不逃回城來。你說像他這樣的人學一輩子顏體又有什麽用?他能學到顏公的幾錢風骨、幾文義烈呢?


    沒得給皇家丟臉罷了!正是:將軍上戰場,威風且堂堂。但聞金鼓聲,


    收兵亦倉忙。」


    話才說完,兩個小女孩都笑倒了。李丹便在門內大大方方施了一禮:「李三郎見過阿英姐姐,阿姊安好!」


    阿英忍住笑斂衽回禮,卻心中有鬼不敢直視他,輕聲道:「都九品官身了還這樣促狹,奴以為不取。」


    「阿姊說得是,三郎記住了。便是在家中說笑而已,在外頭絕對不敢!」


    「在家也不可如此,下人嘴雜,傳出去恐有損君名。」


    「好,小弟記住了!」李丹喜她溫和勸諫、思慮嚴謹,因此說一句便應一句。


    這時阿蓮在旁邊又不高興了:「你們倆見麵就一唱一和地,也不管我啦?」


    阿英臉頓時紅到耳根,急忙摟她到懷裏,埋怨道:「這妹子話越來越多,要餓兩頓讓肚子裏空了才好!」


    阿蓮笑嘻嘻地向李丹問:「李三郎,你說別人說了這麽多,卻不見你的本事如何。你可敢留一幅字在我家?我求阿爹也掛在這裏,看看有沒有人也搖頭晃腦點評一番!」


    「怕是沒人敢點評。」李丹搖頭。


    「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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