頒慶門是宮城四門的北門(承天門為南門、東西分別是崇光左門和崇光右門),一般旨意頒布、賞賜和接見外使都在這裏。


    新君登基、閱兵獻俘、封爵授印則在承天門,官員出入走崇光左門,禁軍、內宦及宮人和庫藏進出走崇光右門。


    皇帝夾在侍衛們中間很自然地出來,過了長虹橋前邊大片的屋舍,乃是皇帝侍衛的駐地,待嫁公主居住的昌慶宮,以及供未成年王子居住、學習的北宮。


    趙拓在侍衛們中間走進羽坤衛(見注釋二)營地,熟門熟路地進入一間屋,立即由劉太監協助換上了尋常的深衣,外麵罩件藍底金花繡牡丹圖的大氅,好像個公子哥模樣。


    劉太監則化妝成老家人,兩人再出來時,門前已經停了輛帶廂馬車,一名漢子趕車,兩人在後麵跟著,過了北護城濠上的朧月橋,出靜安門及北關沿著承宣大道往東來。


    與李丹前世的印象完全不同,本朝的京都並非在北平(燕京或叫北京)而在睢陽(即商丘)。


    之所以太宗遷都至此,原因很簡單,因為距離太祖的龍興之地亳州近,祭祖也方便。


    中京北距前宋都城開封不遠,自身又曾是南宋的應天府(本朝應天府為金陵,即南京),南邊就是亳州。處控中原,交通便利。


    城池東以包河、西以大宋河兩條南北向的河流為東、西外濠;


    太祖開鑿的日月河西起燧皇陵,向東溝通宋河、蔡河、包河,乃是南濠;


    北城濠是太宗時期開鑿的清涼河,自清涼寺下向東,從觀音寺前緩緩向東南傾斜,最後與包河交匯。


    城池外廓東西寬十八裏,南北長二十三裏。


    雖然中京城池規模隻有唐長安的一半,但這也很驚人了。


    中京城建製上是個獨立的府,也就是承天府。


    城內領兩縣,以建業大道為分界西為睢陽縣、東為永城縣,城外領睢縣、寧陵、梁縣、虞城、夏邑、柘城、戴城(即前世之民權縣)七縣。


    其中梁縣與虞城距離中京很近,前者因駐紮著右羽林衛實際是個軍鎮,後者則是戶部泰豐倉所在地。


    大量國庫物資交割、中轉以及京師官民用糧都囤積於虞城,然後再經過日月河分別進入城內日月潭和皇城外開元寺的金水池,再轉送常平倉和皇城西北的供奉倉。


    今日,又一批秋糧要入常平倉,所以皇帝要去現場看看,還要見見南邊隨船來的一名書辦,聽他說點有趣的事。


    趙拓自幼年體弱,甚至曾有大臣以此為理由提出換儲。幸而遇到出身低級軍官家庭,開明、大度的好祖母,不僅支持他登基,而且親自教授他武藝強身健體。


    而且隻要皇帝在朝臣麵前表現良好,在後宮並不用太多禮法拘束他,十歲以後趙拓便出入宮禁,常到城中轉轉微服私訪。


    太後開始有點緊張,但每次回來聽皇帝對民間生活、百姓關心以及市場物價都能如數家珍,她也漸漸放下心來,甚至鼓勵他多到民間走走、看看。


    故本朝並不阻止皇帝出入宮廷,一切有章法可循,眾人做得行雲流水,早就習慣了。


    皇城和其中的宮城位於承天府的西南,占全城麵積的約四分之一。


    有部分皇城功能的麵積沒有囊括在二重城城垣裏,而是處於外廓與二重城之間的,比如開元寺外的理藩院、鴻臚寺、太常寺和太廟,燧皇陵東的三壇(天壇、地壇和先農壇)等。


    總之,承宣大道以南,建業大街以西屬於皇城,其民事管理歸睢陽縣,治安上卻由皇城兵馬司負責。


    皇城也是原來南宋應天府的範圍,原本最為繁華。但本朝立國時這裏叫做歸德府,人口下降到隻有數萬人的水平。


    建都後大量空曠的土地被劃分並賞賜給功勳、大臣,所以皇城內集中的基本都是勳貴和官員。


    太祖建都金陵,以承天府為陪都的時期,曾經遷各地歸降世侯、官員子女四萬人到城西居住,劃籍貫為永城縣。


    太宗時期因城內過於空曠,加上進一步瓦解各地世家、豪門大姓的需要,沿用太祖方略再遷入十五萬人入京。


    而今中京城內有人口四十萬,卻還是顯得不夠繁榮。


    車輛走到鍾鼓樓,這裏是承宣大道和建業大街的交匯點,也是全城中心,他們從這裏向前到歸德路再向南拐。


    歸德路北通永城縣衙,南端是承天府衙和常平倉,再往南就是日月潭了。


    日月潭是個人工湖,有一大兩小共三泊,洪期它接受城內蔡河、皇城東濠等水道的緊急排水,是城內重要的飲用水源。


    水路船隻通過延慶門水關進入後可以直抵日月潭停泊和裝卸,大潭以民船為主,二潭僅供官船停靠,三潭較小,供官員和私人船隻使用。


    今天趙拓要觀察的貨船已經由先期到達的侍衛問明是在丙字碼頭,車輛便直接奔這裏來。


    碼頭通常都很熱鬧,人來人往。距岸邊百步有一排店鋪,茶樓、酒店、飯莊。他們開在這裏既離得遠不耽誤碼頭上生意,同時又不那麽遠。


    不少船家、貨主以及接親友的人可以坐在這裏邊休息邊聊天,既可以打聽得天南海北的趣事軼聞,又可以在碼頭有事時抬起屁股就走,相當方便。


    也有搭著篷子、打個「酒」或者「茶」字的旗幡就做生意的,那地方多的是販夫走卒,挑役苦力之輩,卻不是給老爺、先生們使用的。


    先在碼頭上看了會兒秋糧的卸載情形,趙拓其實躍躍欲試很想親自到碼頭上嚐試扛麻袋滋味的,不過劉太監可不敢讓他這麽做,他隻好坐在馬車裏遠遠地觀望不能下去。


    所謂隔靴搔癢大概就是這樣,看了會兒趙拓歪頭又想了一想,然後就叫車子離開。


    馬車走了不多遠「咯噔」聲停住,趙拓身形一晃,從窗紗看出去,是座兩層的飯店,上麵寫著「貴祥樓」三個字。


    一名侍衛來到窗下,輕聲說:「爺,就是這裏,已經安排過,人已經在裏麵候著您了。」


    趙拓「嗯」了聲。車簾打開,他把手搭在那侍衛胳膊上,踩著車夫放好的虎凳(供客人上下馬車時使用的兩層梯形凳)下來,抬頭看了看周圍。


    這一片蠻開闊,又有大片的柳樹在水邊擺動,讓人心情暢快。趙拓深深吸口氣,轉身朝飯店走去。


    進門一眼看見侍衛長梁淮中正朝門坐著,見他進來微微點頭,小聲說了句:「樓上三號雅間。」


    「掌櫃的,我約了人,上麵三號雅間。」趙拓微笑著向正迎上來作揖的掌櫃說。


    「哦,三號的貴客,樓上請!」掌櫃見這年輕公子氣度不凡,腰間兩塊玉佩皆非凡物,連忙滿臉堆笑側身相讓。


    踏著木製樓梯上來趙拓點點頭,沒想到他家樓上竟有連廊與後方的西廂相連,看上去地方大了不少。再向下瞧,原來是個天井,也擺著四張桌子。


    有兩桌圍坐著客人,正用帶著各地方言腔調的官話旁若無人地說笑,看衣著多是儒生。「咦,你這店裏士子很常來麽?」趙拓驚訝地問。


    「客官忘了?明春是大比(三年一次的科舉),皇上已經欽點禮部侍郎蘇大人做主考,這都是各地來的舉子住在小店後麵的客房裏。」


    說著用手一指,趙拓這才注意到邊上有個門,想是從那裏通到後麵去的。


    「哦!我倒未曾料到這樣早就有舉子進京了!」趙拓實話實說,算來離春闈(二月)還早,不知為何這些


    人居然已經跑來京師了。


    那掌櫃微微一笑,心中腹誹這年輕的小公子不知是誰家的,看起來肯定家中不愁吃穿,甚至根本不用考慮科舉的,當然也就不懂別人的心思。


    「好教公子知曉,你看這些人衣著都還說得過去,對吧?他們在京中不是有自家產業,便是有親友,且個個都不缺錢花。


    在小老兒這裏住著,其實就是圖出入方便,而且能夠論詩會友。離碼頭又近,這後麵還有個小小的橘園可供聚會,多有風月雅趣!


    是以年年都有舉子早來,若再過半月隻怕連柴房都有人肯要哩!」


    「原來如此,掌櫃真是體察入微,受教了!」趙拓驚異,一個普通的買賣人能夠把這些讀書人的想法和需要摸得這樣透徹,實在出乎意料。


    誰知掌櫃笑著搖手:「這可不是我家獨創,其實是東邊‘有魚酒家先開始做這生意,此後岸上諸樓紛紛效仿,都在店後辟了客棧和園子,故而這一帶生意越做越紅火。


    舉子們也都知道,有那老明經(指多次來參加科考的)給新人指點門路,口碑相傳,咱們生意就斷不了的。」


    「可是……,非大比之年又如何呢?」趙拓回頭問。


    「那就將房子租給往來的客商、進京調閱的官員們臨時居住,算來沒有他們給的房錢、賞賜豐厚,但也足夠維持的。」


    說著話,已經來到三號雅間門外。原來西廂共有六個雅間,一號在最裏麵,這三號大概在中間位置。


    地方比較寬敞,從外廊進去是用餐的桌椅,靠窗還有觀景的繡墩和茶幾。牆角的花架上一盆蘭花正在噴吐幽芳。


    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人站在門側拱手相迎,趙拓也不開口徑直邁步進去。「客官,您看是先來些茶水敘話,還是現在就給您上酒菜?」掌櫃沒跟進來,在門口躬身打問。


    趙拓沒回答,撇了眼門口的侍衛。「尤掌櫃,我來安排,這邊請。」侍衛說著把錯愕的尤掌櫃請到走廊上說話去了。另一名侍衛則關好門,站在門邊。


    「坐吧。」趙拓大大咧咧地先坐了,問:「你就是重弼派來的書辦?怎麽稱呼?」


    「學生姓衛,鍵名不敢汙大人之耳,您隻喚學生衛書辦即可。」


    「好。」趙拓歪著腦袋看看他:「吾既未通姓名,又不曾自我介紹,你從哪裏看出我是什麽‘大人的?」


    「大人年紀雖不大,自有份氣度威勢,學生鬥膽揣摩,估計您也是龍脈子孫且爵位高於我家主人以上。學生如有冒犯,大人海涵!」


    笑笑之後趙拓擺擺手:「好啦,你坐下說話罷。今日看在遠道而來,無論你說些什麽,吾不怪你便是。」


    這時走廊上的侍衛好像說了聲什麽,然後敲了幾下門。


    屋裏的侍衛開門,見尤掌櫃腦門上汗津津地端了茶盤進來親自為他們上茶水,又從外麵的小廝手中接過三樣幹鮮果品、三樣點心,逐一擺好,說聲「請慢用」便退出去了。


    「你住在他這裏?可還習慣?吾看樓下的舉子們很吵嗬!」趙拓有意想讓氣氛活躍些,伸手抓了隻梨子咬起來。


    「他們雖吵卻很有趣,學生每日聽他們吵鬧倒也消磨得很。」


    「哦?比起那個餘幹的李丹來如何?」


    衛書辦撇撇嘴,搖頭說:「恕學生失言,他們中並無與李三郎近似的同類。」


    趙拓一愣:「這可都是飽學的舉子,說不得哪個明春就是進士了,如何不能與他相比?」


    「大人且莫著急,敝主人命學生帶了份東西來,先請大人過目。」說著,衛書辦從袖中取出個厚厚的劄子來雙手奉上。


    接過來看


    封麵《四海居再會之筆錄》,趙拓點頭:「這是他們第二次見麵了,重弼兄這次有心了,竟還派人現場筆錄,那李丹不知道麽?」


    「是在現場,學生坐於隔壁記錄的,句句屬實!」看書菈


    聽衛書辦這樣說,趙拓知道他是見過李丹本人了,對他方才的判斷又信幾分,歎道:


    「可惜第一次的未來得及做如此詳細記錄。也罷,你先喝茶,我慢慢看來。」說完展開劄子一頁頁看去。


    這封劄子當然也是後來經過整理並重新抄錄的,記載了趙、李二人那天談話的全部內容,甚至包括了趙重弼上樓後聽到的有關格物與科舉並不衝突的內容;


    然後是李丹對目前饒州動亂原因、現狀的分析,先湖後礦的策略,對礦山戰後優撫、加強管理的建議等等。


    趙拓足足看了有小半個時辰,偶爾停下來抬頭思考,有時露出會心的笑容。


    看罷之後他將劄子拿在手上走到窗前,背著手站了會兒,回身問:「他真的比……皇帝還小兩歲嗎?」


    「注釋一:皇帝親軍包括羽坤衛和翼龍衛,前者人數約五百,專職內廷、殿上保衛;後者兩千四百人負責外圍警戒和詔獄管理,就是李丹見過的緹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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