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子夜,老道仍然沒有動作。馮參心中奇怪,總不能他等到天明前再走?麵朝裏假睡,卻又保持警惕時刻聽著門的動靜。


    不料忽然院子裏什麽東西「撲通」落地,立時有人大喊:「什麽人?抓住他!」接著便聽到鑼聲響起。


    馮參吃了一驚,心裏叫聲:「不好!」立即翻身起來到窗口察看,便見幾張漁網從天而降,火把將院子照得通明。


    房上有人將屋頂踏得亂響,又有許多人從屋後湧到院子裏來。


    馮參低頭想想覺得不對,便過去伸手開了房門走出來,見幾個人持著明晃晃的兵器正低頭向地上看。見他走出來,梅巡檢直起身問:「人呢?」


    「什麽人?」馮參愣了下,接著就聽到屋內後窗「啪嗒」地響了聲。


    「糟糕!」離門較近的審傑和李鐵刀同時叫了聲躥進屋,馮參「唉喲」了聲也趕緊進來,見審傑正在晃動的後窗下狠狠地拍自己大腿,說:


    「咱們都上當了,他根本就沒離開屋子,鐵刀叫上人快追!」扭頭對馮參低聲道:


    「參座別去,交給我們!」說完縱身從後窗躍出屋後。


    李鐵刀和梅巡檢各帶了二、三十人追下去。這時馮參在屋裏懊惱不已,敢情老道玩了出金蟬脫殼,先吸引大家注意力,然後由後窗跑了。可他什麽時候發現有埋伏的?


    馮參想想,不確定自己已經暴露。當然雲鶴子可能察覺了自己的異常,或者可能早就感到了某些不對的地方,但他能一直隱忍不發也真是有定力。


    馮參覺得很可能自己跟著梅巡檢去廚房的時候,老道就已經把這屋子裏外前後摸清楚,甚至想好退路了。這老東西,可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麽單純!


    他惱火地低聲罵了句粗話。然而……他忽然想起老道說的話,他說的那些所謂任務會是真的,是實話嗎?


    不管怎樣,這老道是無論如何不能再讓他回到東鄉!馮參一做出這個決定,立即找來名鄉勇讓他去通知審傑和鐵刀:如不能活捉,務必殺之!


    這時候馮參已經不感興趣他要去寺廟裏找哪個和尚,一刀殺了這道士,和尚就還是個和尚。


    若和尚執意違法,那遲早天不容他。但這個武藝高強極有心機的道士,眼前卻無論如何不能放走!


    「咦,審大俠怎的也在這裏?」他忽然想起來問道。


    「審大俠是奉了都巡檢的命令來視察這邊巡檢司的,剛下船就聽說戒嚴,打聽得這裏出情況,立即騎馬趕來了,恰好趕上這出。」張巡檢回答。


    馮參點點頭,忽然腦子裏有個思路一動,立即拉住張巡檢:「你趕緊派人騎馬給虞誌庸送信,老道可能去刺殺他!」


    「什麽?」張巡檢吃了一驚,立即回答:「那道士恁好的手段,隻怕我們的人趕不上他誤事。


    這樣吧,我這裏點烽火告警,這樣他們那裏戒備起來老道就算去了梅港也難以下口,同時我派人騎馬傳信過去。這消息大人也得趕緊派人告訴審、李二位知曉!」


    「對,有道理!」


    這邊烽火點燃,人也派出去,眼見著天色已經放亮,頭遍雞都叫過了。先去的傳信跑回來,馮參忙問:「怎樣?」


    「回大人話,那、那道士跳井了!」


    「什麽?不可能!」馮參幾乎同時和張巡檢說,兩人接著互相看了眼。


    跳崖、跳江、跳深潭馮參都不會驚訝,像他那樣武功的人會跳井,這不是開玩笑麽?「在什麽地方跳井的?誰在那裏?」馮參又問。


    「真的!」那傳信很委屈地一咧嘴:「在後高店,梅巡檢怕他進山,就帶了人從西邊兜過去,那牛鼻子見逃不脫,跑到村北跳了井。


    餘家太太早起喂雞,出門就聽見‘咕咚聲,跑出來看,地上有隻布鞋,便叫起來。鄰居後生出來瞧,見是個人在下麵,身上仙鶴大氅可不是個道士?」


    「還是不對!」馮參皺眉看向張巡檢:「這楊星吃飽了沒事做,巴巴地給我們送顆人頭來?說不過去呀!


    再說,穿鶴氅的不一定就是那雲鶴子。」說完回臉接著問:「你家梅巡檢可在現場?」


    「鐵刀師傅在,梅巡檢我們派人到山上去喊了,走時他還不曾回來。」


    「審大俠沒在?」


    「審大俠看見這邊烽火,所以趕去梅港那邊了。」


    「娘的,我怎麽總覺得不對勁?」馮參罵了句,對張巡檢說:「我得去後高店,我知道那道士的特征,一看便知真假。」


    「你懷疑是假的?」張巡檢問。


    「假不假暫時不清楚,但人我看了便知。」馮參要了口刀掛在腰上:「興許這家夥又搞什麽詭計,我懷疑他沒這麽簡單就認栽!


    事關重大,我要親自去瞧瞧!」借了派出所的黑騾子馮參騎著,在傳令和兩名鄉勇陪同下到後高店。


    這村子不大隻有二十戶人家,在一塊凸起的小高坡上。南邊是個水塘,往西二百步遠連接著大片的竹林直到山脊,其餘周邊全是一塊塊田地。


    他們來到那口水井附近時,看到圍著不少人。鄉勇上前吆喝著讓大家讓開路,馮參從騾背上下來,把韁繩交給那傳信,自己上前和迎麵來的李鐵刀拱拱手,問:「人呢?」


    「在這裏。」鐵刀為他指引著:「我們趕到後就叫人下去打撈,誰想井壁頗濕滑,費了好大勁才撈起來。」說著揮揮手,有人便過去要揭開那蓋著屍首的席子。


    「不用了。」馮參皺眉擺手瞧了眼說:「果然不是他!」


    「你還沒看怎知道?」鐵刀驚異地問。


    「那道士腳踝上有塊黑色的瘢我認得,這人沒有。」馮參歎口氣。


    「佩服,馮參軍好眼力!」鐵刀笑了:「這確實不是那老道。方才村裏人已經認出來,是村口真清觀的師父,估計是被他打暈後丟進井裏的。」


    「觀裏還有其他人麽?」


    「隻有個啞巴火工,我們去觀裏時他比比劃劃說早上師父和他說了句話就去菜園子,之後就再沒見過。」這時梅巡檢匆匆走來拱手說:「大人,估計又是個金蟬脫殼!」


    「娘的!」馮參恨得咬牙。


    「兩次金蟬脫殼,把咱們這些人都吸引在這裏。那道士呢?」鐵刀疑惑地問。


    「跑了,肯定的!」梅巡檢說:「他還能留在這裏等咱們抓?」


    這時候外麵一陣喧嘩,幾個本地人不知用土語在叫什麽,有個本地的鄉勇提著紅纓槍出去問了問,便拉著個孩子進來:


    「大人,這孩子說早期打豬草絆了一跤,跑到渠邊洗腿上泥巴和傷口血跡的時候,看見有個道士的背影往應天寺方向去了!」


    「應天寺?」幾個人都莫名其妙。


    「誒,這個雲鶴子有意思啊,一個道士沒事淨和和尚摻和!」馮參話剛說完突然臉色一變:「不對,他不是去應天寺,是去巡檢司了!」


    「什麽意思?」李鐵刀還未琢磨過來。


    「應天寺外不就是巡檢司的堡寨麽?」梅巡檢解釋說。


    「他說過要去刺殺虞誌庸,難道說的是實話?」馮參說完「誒喲」了聲轉頭就朝騾子跑。


    「小娘養的,兩次金蟬脫殼,嘿!」李鐵刀也急了,衝臉色發白的梅巡檢叫了聲:「這裏你收拾下,我們去追人!」說罷邊追邊喊:


    「參座你別太著急,鎖天罡(審傑)已經往那邊去


    了,一時還不打緊!」說著四下裏大聲問:「哪家有牲畜借我一頭,快!」


    等他二人氣喘籲籲趕到巡檢分司,老遠就聽到有不止一處的哀嚎。


    路邊上有個關卡,有家屬來來往往,一名鄉勇大概是腿上受傷,正被自家女人扶著坐到驢車上去。馮參拉住韁繩出示了自己的腰牌,問:「出什麽事了?」


    「大人,」那鄉兵支撐著身子拱手:「有個惡道人行凶哩,把我們五個都傷了。」


    「用的兵器可是柄拂塵?」


    「沒錯大人,他闖關,一句話不說就出手,動作很快!」


    「往哪裏去了?」鐵刀氣急敗壞地問。


    「朝巡檢司那邊走了,方才還聽到喊殺和追趕聲,不知那邊怎樣情形。」


    馮參安慰他兩句好好將養之類的話,李鐵刀惦記審傑安危已經趕著牲口先走了一步。待到村口,又看到兩具屍體,跌坐在田埂上的伍長見了他們大哭。


    他自己屬下一下子全傷亡了,自己受傷不說,關鍵陣亡兩個都是同族,可如何交代?


    馮參看了知道情形不好,幹脆不問了直接去巡檢司門前。離著四十步遠就看見審傑坐在塊大石頭上由巡檢司的醫護兵給裹傷。


    馮參吃驚地滾下騾背,不顧胯下疼痛晃著身體過來問:「受傷了?人呢?」能讓審傑吃虧,這事不簡單!


    審傑咧嘴:「那老小子用得好刺,若不是我躲閃得快,這下子就把胳膊洞穿了!」


    然後看看後麵跑來關切地看向自己的李鐵刀,搖搖頭說:「跑啦,跑得比兔子還快。我們追到江邊,那老小子一縱身就跳下去,眼見是遊到對岸去了。」


    「有船追上去嗎?」


    「有,十幾條船去追了,還有人往對岸和白馬報信。」


    「那,虞誌庸呢?」馮參試探地問。


    審傑歎口氣,醫護兵抬起頭來流著淚回答:「我家大人沒了。」


    「怎麽回事?」


    「大人聽到喧嘩剛走到院子裏就被那道士撞上……。」醫護兵泣不成聲。


    馮參默默地咬牙,然後忽然說:「給我條船,我要回餘幹!」


    「你是說……?」


    「這家夥很可能要去刺殺都巡檢!」


    「他敢!」李鐵刀大怒。


    審傑擺擺手,先讓醫護兵退下,囑咐他好生收拾虞誌庸的屍身並將駐守在這裏的區中隊副隊胡從喜找來。


    然後輕聲告訴他二人:「你回餘幹找不到大人,他這時應該已經到楊埠宋小牛的營寨裏了。」


    二人聽了又驚又喜,驚的是他們出來時都不知道已經在往南調兵,更不知道大軍誓師這回事,喜的是終於等到要對楊賀父子作戰這天了!


    「我奉命到梅港來就是給虞誌庸和你傳達都巡檢指令的。」說完,審傑從裏麵順袋中找出封信遞給馮參,歎口氣道:


    「沒想到虞誌庸昨天晚上剛看完信件,今早就遇難了,他應該都沒來得及對下麵傳達指令呢。參座,這裏現在你軍銜最高,拿個主意吧!」


    「那,你叫胡從喜來的意思是?」李鐵刀不解。


    「我是想,這巡檢分司不能沒人牽頭哇,胡從喜是本地大族,或者讓他先代理如何?


    餘梅光倒也合適,而且武藝更出眾,膽色更佳,可他在赤嶺堡,遠水解不了近渴。再說那堡寨可是咱們梅港最後的防線,緊要得很!」


    「我同意!」馮參稍微想想便點頭:「貳中隊長是個戈陽衛就加入的老兵,他自己承擔起來應該沒問題!分司的書辦在不?


    叫他來立即寫個《代理授權書》,同時發推薦信往餘幹參謀本部請他們批複。」


    原來青衫隊有個規矩:如隊伍失去指揮,以現場軍銜最高者臨機授權代指揮權人選,並發《指揮推薦信》報上級批複,批複準予則按此執行,批複指定他人則代指揮在新指揮到任後交接權力。


    「另外,」他頓了下:「我建議,我走以後梅港立即全麵戒嚴,發布鄉勇動員令。審大俠你暫時留在這裏主持一段時間,等都巡檢派人來接替了再走。


    現在我們不知道楊星為什麽突然對虞誌庸下此狠手,要防他趁虞公去世無人主持之際襲擊梅港。」


    「那我還是往東鄉去。」李鐵刀說:「按原來布置我們要燒毀東鄉的糧儲、武備場所,這個計劃還要執行。順便路上看看有沒有江山軍的動作。如何?」


    「稍等,可能要調整下。回頭我把手裏掌握的部分情報和線人轉給你。」馮參說完,就看見有個濃眉大眼連鬢胡子的青年大步朝這邊走來,這人便是胡從喜。


    他雖是個秀才,卻喜歡舞刀弄劍,本是家族中的另類,沒想到大亂時節有了用武之地。這時候他已經知道了虞誌庸被害的消息,滿臉的悲憤。


    虞誌庸家在本地不是大族,但此人急公好義,又首倡修應天寺藏書閣,因而他能在抗擊江山軍時獲得廣泛響應,並成為梅港分司的首任分巡檢。


    楊星隻以為這人不過是個和自己做對頭的鄉紳而已,卻不料幹掉虞誌庸這個舉動,相當於自己一腳踩在了憤怒的蛇尾巴上。


    「卑職胡從喜,見過馮參軍!」他認得審傑和李鐵刀,一向低調的馮參卻不認得。


    在審傑介紹下胡從喜立即明白馮參是這三人中軍銜最高者,趕緊抱拳行禮。因他並非青衫隊員,所以行不行軍禮倒無所謂,馮參立即還禮,並請他坐下說話。


    「虞大人(虞誌庸是從九品)遇刺你已經知道了?」馮參問。


    「卑職已經聽說,真是令人……唉!」胡從喜狠狠捶了自己大腿下:「傷虞公就是與我梅港所有士民作對,從此他們別想消停!」他惡狠狠地咬著牙說。


    「胡君且節哀,聽我說,故去的人已經故去不能複生,可大人的遺誌咱們還要繼續下去。」馮參說:


    「現在我們很擔心這是個叛軍要襲擊梅港的前兆。分司地位重要,你可願意暫時把這副擔子挑起來?」


    胡從喜吃了一驚,看看三人,說:「呃,卑職是怕才疏學淺,且要說武藝樟成(餘梅光字)比我可強多了!」


    「分司更重要是戶籍管理、緝拿保全,維持地方治安、鎮壓不法以及調解糾紛,所以通文字、明事理、曉法令更重要。」


    在參謀本部這樣久,和李丹、趙敬子處多了,馮參說起話來居然也能像模像樣,聽得審傑連連點頭,李鐵刀心生敬佩。


    武藝上他雖不及二人,但是文化水平和氣勢卻要高出一大截。


    他想起自己以前不得不在遊三江那種人麵前裝傻,嘴角微微浮出一絲笑意。別人哪裏知道,還以為這是充滿自信的表現。


    「大人既這麽說,卑職就先代理著,如果幹不下去或者不合適,大人隨時撤了卑職便是!」


    「好!」馮參暗自鬆口氣,開心地笑起來。沒想到這胡從喜長得粗曠,卻是個心細、認真的,看來這分司事務交給他應該錯不了!


    「要說這老道雲鶴子還真挺狠,又狠又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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