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怎麽也沒想到,「讀書破萬卷」這道菜原來就是皮蛋拌豆腐!


    豆腐縱刀切片,然後分成左右兩部分如書頁狀攤開,中間擺上切碎的皮蛋和醬油、香油、鹽、糖調和的汁。


    這道菜最難是切豆腐,每片厚薄都要均勻,且不能切歪,師傅的手若稍微抖一下整個菜品就毀了。


    今晚除這道菜之外還有菰白(茭白)炒臘肉、蒜泥落蘇(茄子)、酸菜魚片、豉炒雙青(青筍、青瓜)、芫荽爆百葉、鮮肉小炒黎蒿豆皮。


    湯則是本店看家的菊花豆腐紫菜湯,小吃是蟹粉湯包、魚粉獅子頭和千春龍須麵。ap.


    劉太監和劉傅年在隔壁小間裏另有四菜一湯,其它侍衛則是三菜一湯標準輪流用餐。


    皇帝吃得很高興,也不知是禦膳房做的太千篇一律,還是他很少出來換口味的緣故。最後說了句話嚇李丹一跳:「明日,我叫禦廚來四海居,和他們學幾手!」


    「哪有這樣道理,若陛下有興趣,臣讓這邊掌櫃帶師傅進宮傳授便是,怎好勞動各位朝奉來四海居呢?」李丹給皇帝布了一匙魚片,說:


    「陛下不太吃到民間的菜品,所以乍換口味覺得新鮮而已,其實技藝上不見得這邊師傅有多厲害,而且其實我們各店也不是靠一兩個師傅撐著門麵的。」


    「哦,這話怎麽說?」


    「別家都是有自己的大師傅,這個人是主心骨,他若走人會讓飯莊損失很大。


    四海居不是這樣,進貨統一、菜品統一,炒的手法也是統一的,甚至連廚師都是從餘幹的技術學校裏學成卒業,然後分配到各店去的。


    他們也有考核,如果出現三次重大失誤,那麽就要降級調到其他店使用,若還有失誤甚至會被解雇。」


    皇帝聽了眨眨眼,笑著點頭:「卿這個辦法不錯,朕回去想想怎麽給禦廚們也來個考核。」


    「反正,您不能讓他們覺得拿著皇家俸祿就可以不思進取。」李丹笑著建議:「不過這種小事您還是交給主管太監去負責,陛下可不能把心思都花在這個上麵。」


    「你備考期間若無大事朕就不來打攪了。」臨走皇帝把玩著那支鉛筆看來看去,李丹告訴他這個是用黑鉛和粘土做成芯,外麵包上兩塊木片製成的。


    「這個……也是你的買賣?」皇帝問:「很貴吧?」


    「不貴!」李丹搖頭:「一兩銀子可以買一百二十支。以前比較麻煩,現在五金廠做出來專用的車床,用手搖把帶動刀頭加工木片,速度快了產量也增加。


    如今江西一地可以月出貨八萬到十萬支。鉛筆廠雖然隻有不足百人,但卻是掙錢最多、工作最輕鬆的,我們基本上都是安置殘廢老兵去那個廠。」


    「那……如果皇宮需要?」劉太監見陛下目光看過來,他會意,馬上問道:「貴會社可否優先保證供給?」


    「沒問題!」李丹趕緊說:「鉛筆的顏色還可以調深或淺,用它隨身攜帶寫字記錄非常方便且不髒手。如果寫錯了,可以用蒸饃來擦掉重寫。」


    「哦?還可以擦掉重寫?」皇帝驚奇了。


    「呃,李公子可否提供一批讓宮內試用?」劉太監幹脆問。


    「這樣吧,我安排人送兩盒放在香君西路的四海居店裏,劉公可以在後天派劉喜去取!」皇帝滿意地點點頭。


    李丹送到樓梯口,徐大通早派人等在那裏,又用食盒裝了一提點心、一提鹵味奉上。


    為免人多眼雜,李丹沒有繼續送出,站在門內看到皇帝站在馬車前歎口氣,回頭看著李丹用手拍了拍轎廂,李丹心領神會,忙躬身深揖到底。


    再抬頭時劉傅年在前開道,車駕在六名侍衛的保護下,一路往銀門


    橋去了。


    本來到京師的時間就被耽擱,接下來除去應穆家兄弟邀請參加了安徽籍學子的聚會,李丹其它時間都用來積極備戰。


    皇帝倒沒親自來饒州會館,卻累壞了劉喜三天兩頭往這邊跑。來的時候帶張條子上麵寫著問題,離開時往往拿著一遝子紙,上麵李丹用鉛筆或鵝毛筆寫滿回複建議或諫言。


    不過皇帝終於還是覺得不好意思,便讓李著以探望親屬名義來了趟,讓李丹和錢敏從長他中詳細了解了考試程序、注意事項和李著自己的一些經驗體會。


    夜裏兄弟倆同榻而眠,李著又給李丹說了許多話,這就像場及時雨,讓李丹頓時放下心來。原來科考也不過如此,他想。


    大舅錢敏猶豫許久後終於決定去投考,李著的那些經驗介紹對他而言同樣非常重要。回想前幾次考試,錢敏秉承著讀書人的氣節絕不做歌功頌德的文章。


    這次他決定改變下自己,隻要能進翰林院看到皇家藏書,能留在京師看到匯文館的秘藏,他決定忍了!


    兩漢時候讀書人要做官或者你是勳貴子弟蔭官,或者得到地方官員、名士的舉薦,還有種是名聲大得傳到官員或皇帝耳朵裏,被他們主動邀請(這叫征辟)。


    這樣做很理想,但效率不高且沒有衡量人才的標準,辟官看上去很隨意,容易導致矛盾與不和。


    在人口繁衍、城市增加、行政區劃越來越細之後,官員的大量需求與低效率的舉薦征辟製度間產生矛盾。


    於是曹魏發展出了「九品中正製」,由負責舉薦的官員將本地人才劃分九等,提交給吏部備用。


    這還是鄉舉裏選,解決了缺乏選拔標準的問題,但在緩解世家大族和朝廷間關係的同時,更方便他們的子弟靠門閥背景和裙帶關係就能做官。


    寒門想擠進權力層仍然困難,反而助長了世家在政權中的作用,造就出大批頗有勢力的「世家」。


    如琅琊王氏、隴西李氏、關中楊氏、東郡謝氏、青州夏侯氏、河北竇氏、河中獨孤氏、河東裴氏、陝右宇文氏這類,是大到各地官員甚至朝廷都惹不起的角色,當然中、小規模的就更多。


    這些世家大族大到了可以影響皇位繼承、國家政權更迭的地步,是兩晉之後曆代都不得不倚仗而又無力解決的毒瘤。


    上回書說到李丹告訴靖武帝,隋煬帝推崇儒家借機創立科舉,意圖在於通過科舉製簡拔人才,賦予這些感激涕零的寒門子弟權力和地位,讓他們去打壓門閥世家。


    結果他做得太急躁,導致不僅頻繁征調耗盡民力使下層怨聲載道,而且也深深得罪了隋朝賴以建國的大、中門閥世家。


    後來領導農民造反的楊玄感、李密、程之節(程咬金原型)、秦瓊、王世充、竇建德、單雄信,攛掇李淵起兵的裴寂,當然還有李淵父子,無一不是世家出身,沒有一個是農民!


    不肯等死的農民加上不滿皇帝的貴族,煬帝能坐穩江山才怪。


    不過那時的科舉也隻是草創,沒有後世那樣嚴密,也不是完全圍繞四書五經。


    出於統治需要,主要分考察方略的秀才科、考實務策論的進士科,以及考較經書義旨的明經科三科,以明經科最高。


    這時的科舉允許寒門庶士投牒應考,也就是到考場提交自己的履曆後,登記考試資格並參加考試,算是為天下人開了一條察舉製度之外的出仕新途徑。


    但那時科舉還在舉薦的影子裏,並不占據主要地位。


    唐朝科舉內容豐富,科目增加了俊才、明法(法律)、明字、明算(算術)等多個學科。形式多樣化,既有時務策論(簡答)也有貼經(填空)、雜文(命題作文)等。


    而察舉製度也與科舉


    並存並未消亡,直到唐朝中期後它才逐漸衰落,科舉製度隨著分裂結束、中央集權重新增強,開始成為簡拔官員的主要渠道。


    宋英宗時期形成了解試(府試)、省試(院試)、殿試(會試)的格局,並規定每三年進行一次,考卷糊名和謄錄也是前宋開始的。


    前宋神宗時期王安石為相,取消了詩賦、貼經(填空)、墨義(意義解釋),隻保留經義、論、策三科,強調「經以致用」的目的。


    到了前朝,對漢學不甚推崇,以改革經省的名義砍掉題詩和論,在鄉試、會試和禦試中厄古人、色目人隻考經義和對策兩場,漢人和南人還要加考辭賦和雜文,並且經義內容僅限程朱理學類。


    這樣發展到本朝太宗皇帝登基後,確立了縣試(童生)、府試(秀才)、院試(即鄉試,舉人)、會試(進士)、殿試(三甲授官)的完整格局。


    內容上也涵蓋了經論、策論、判詞和詩賦四科,且經論涵蓋四書五經,遠超出前朝的範圍。


    作為重新確立的漢人政權,趙氏的儒商背景,使曆代君主表現出比前朝更多開放與寬容,同時也更務實。


    會試地點在貢院,當日天未亮起床,洗漱之後李丹照習慣吃了些點心、雞蛋,錢敏卻沒敢吃,兩人由焦同送出來一起上馬車。


    今天陸九隻掛了兩匹馬,馬車在前車燈的映照下沿著京兆街向北到北鼓樓下拐往貢院路來。馬車在芳丘苑牆腳下停住,二人就在這裏拎了自己的箱籠下車。


    芳丘苑這地方本是塊空地,宣宗皇帝拿來做禁軍的校場,為鍛煉禁軍在裏麵挖湖造河,做出丘陵田埂。


    太後監國期間覺得城裏總是數千禁軍喊打喊殺地不好,所以將校場遷到了含輝門南夾城裏,禁軍的宿舍也從改到含輝門到善禮門之間,所以那塊地方現在分別叫校閱場和大軍營。


    而這邊則由皇家和歸德府各出部分資金予以修繕,每年二月至九月間開放給民間遊玩入園時人資兩文,分別用於城內老弱貧苦的撫恤,以及園內營繕工匠的薪俸。


    它的東牆已經離貢院大門咫尺在望,所以大戶送自家公子的馬車都停在北牆下。不過李丹這車一出現,立即引起了周圍的注目。


    站在龍門(即貢院大門)台階上正監督搜檢的兩名監察禦史也遠遠注意到了這輛馬車,很快就有名羽林軍官上前向他們拱手:「二位請了,敢問尊駕姓名?」


    「餘幹李丹,廬江錢敏。」


    前幾日李丹已經來投刺登記過,人家又早把各地解元的姓名都背熟了,那軍官立即向李丹先行個軍禮:「見過李驍騎,解元公不必排隊,請隨我來。」


    李丹隻得無奈地與錢敏互相祝福,然後隨著他來到兩位禦史麵前,禦史點頭之後,軍官帶著李丹從旁邊門進去。


    由一位和善的老書吏核對姓名、籍貫等,看了縣裏開局的文單(類似介紹信),簡單搜檢之後便開了票(注明舉子姓名、籍貫和房號),示意身後一名小吏引導李丹入場。


    進來一看沒幾個人,原來大門那邊往裏麵放人很慢的,進來的人都是激動、好奇或者滿臉忐忑。


    「呃,請問在下的房間不在這邊嗎?」李丹看他帶自己穿過一排排號房直往後走,不禁覺得奇怪。


    「公子,您的房間號沒錯,就在這後麵,後麵比較安靜,下吏便是負責您那排的,您有事請盡管吩咐下吏,但不要高聲便好。」


    聽他這番話李丹驚奇得下巴差點掉下來。前世看了無數穿越,裏麵描寫科舉如何苦、進士考試如何要在場裏吃喝拉撒憋九天,怎麽到自己這裏全然不是那麽回事了?


    他被帶到最後一排小屋內,地方不大,最多四張席(六個平米)的麵積,居然還有對隔


    扇窗,門口的蠟染布簾掛在銅鉤上,鉤子旁邊有個小木牌:天字二號!


    「這……,」李丹回頭看那笑眯眯的哥們用手指指木牌:「難道還有天字一號?」


    「有啊!」小吏很認真地回答:「您隔壁就是。


    當年仁宗朝第二次科舉,先帝悄悄化名來考過一次,大學士武熙祥認出他來沒吭聲,就著人領他到這屋考的。不過從此以後那屋就封著,再沒用過。」


    他說完看看左右,壓低聲音道:「讓您在這屋考試,是宮裏的安排。您瞧,天恩浩蕩不是?這靠牆的擱物架挺寬,高度也合適。


    我放了床被褥,您累了可以歇歇、養養神再繼續。底下有炭盆、蚊香,桌上有茶水壺和幹淨的杯子。您想續水、吃點東西或者如廁更衣,喚下吏一聲就行。


    離場的時候什麽都不用管,您就這麽放著,下吏自然過來收拾,後天下一場您進來還在這屋……。」小吏瞧瞧左右還無人來,又討好地囑咐他晚上若是覺得冷了可以關上窗戶和門。


    「這天字號不會隻有我一個吧?」李丹問。


    「這個自然不會,每回都得往這邊塞上七、八個人,一般都是勳貴子弟。」剛說到這裏他忽然想起什麽趕緊叮嚀:


    「這些人裏頭絕大部分是好的,隻是偶爾可能會出個把無賴、混賬的衙內,到這裏麵不懂事攪合。若有這等人,您可千萬別管,隻交給下吏便是。」


    說完他苦笑:「下吏知道您文武雙全不會怕那種東西,但若您出頭露麵,主考大老爺便隻好將您一起處置了,所以千萬別激動!」


    看看天色尚早,小吏勸他睡個回籠覺:「這一個個搜檢不到天明是完不了的,等時間差不多,下吏自然來提醒您。」


    聽他說完,李丹拱手,問明他姓孫,摸出張一貫的錢鈔來塞在他手裏。孫小吏拱拱手,眉開眼笑地走了。


    他自然高興,考一場得一貫,三場那可就是三貫,自己一個月俸祿的兩倍還不止呐!


    李丹坐在屋內的藤椅上,屁股下麵居然還有個鴨絨的墊子!


    比起前邊看到的情形,這裏頭簡直天差地別。


    就說靠牆那塊窄木板,兩頭架在兩張胡凳上,你說它是書架也可,說它是張床也行,雖然隻有兩尺寬,畢竟能睡人呢!


    還有桌上擺的茶水、糕點、果子、蠟燭、火媒以及鎮尺、望山(擱筆的小木架子)等等,關上門簡直就是個小書房嘛!


    原以為像看過的「如丐如囚」,誰知竟是這麽回事。坐在那裏李丹漸漸想明白,這參加考試的人分三六九等,自然也不是整齊劃一所有人都是一樣的房間、一樣的條件。


    他看看中央望樓(瞭望塔)的位置,估計自己是在最靠近考官辦事廳的那排。


    看了眼前排李丹恍然大悟,前邊各排房間小是因為後麵有個廊子,巡視官員或小吏可以通過後牆上的檻窗監視裏麵情況。


    而自己所在的天字這排後牆沒有走廊,後牆上也未開檻窗,所以也就多出了些空間讓裏麵的人舒服些。


    唉,這都是特權階層的罪惡呀!本想這輩子可以體會下真正的科舉,誰知小皇帝還挺知道照顧自己,從單人間直接升級成總統套了。


    好吧,既來之則安之。李丹往木板上一躺,決定按孫小吏建議睡回籠覺。人家好心安排,李丹才不會故作正派地要求換回錢敏所在的那種房間去。


    他現在真的不想表現,隻想安穩睡一覺,然後用全力考好這場。至少不能讓皇帝覺得失望吧?他想想,覺得以自己實力應該不至於那樣!


    「明天啟程去揚州,順便會去趟煬帝墓參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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