旨意下來,連李丹自己都沒想到。直接進中書做員外郎倒也罷了,這個職方司的兼職是怎麽回事?用前世的話翻譯過來就是:國務院秘書兼國安局副局長?


    對這麽個不倫不類的任命李丹還不能說什麽,一本正經叩頭謝主隆恩,起身就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在自己身上了。


    這時候定王偏過來湊熱鬧,朝他拱手笑著祝賀:「三郎你可真是不鳴則已,這旨意把我都聽得愣了,估計本朝建國以來一甲如此任命的你是頭一個!」


    「你可拉倒吧,還祝賀?我看你是幸災樂禍,真虧得我叫他們給你那車廂全換成楠木板的,早知道該用樟木才對!」


    李丹說聲謝千歲,然後湊近了小聲惡狠狠地說:「這誰出的主意?幹嘛兼職方司,選個別的司,哪怕武備司也好啊!」


    定王捂著嘴憋得滿臉通紅,一副反正不是***的樣子走開了。同科進士們有過來祝賀的,也有驚訝地遠遠交頭接耳的。


    這時候就是傻子也看出來,這定王和李丹以前肯定認識,而且交情不淺!有那知情的悄悄把李丹背景和大家一說,眾人這才明白其中奧妙。


    沒辦法,人家沒爹可拚,居然拚的是和皇帝的關係,這個……真拚不過!


    狀元竇青是個君子,身量和李丹幾乎差不多,卻溫和謙遜,且他和錢敏一樣都是書蟲子,家裏有座「半街樓」,藏了六千四百多部書籍和三千多份卷軸。


    這會兒他已和錢敏聊得火熱,甚至約了要同去同文館。錢敏拉著他來找李丹,告訴他:「李探花是我外甥,他如今在中書省了,想必進同文館很容易!」


    「原來你們是舅甥同場高中?哎呀,這可是佳話呢!」竇青驚訝道。


    「狀元公也對同文館有興趣?這好辦,包在小弟身上!」李丹拍著胸脯說。


    「是呀,李澤東的名號今日內便會傳遍天下,一個同文館算什麽?」榜眼周君蘭走過來說道:


    「聞聽探花殿試策論第一,在下佩服得很!但不知詩賦上君功底如何?明日杏林苑的瓊林宴上,在下定要領教!」


    聽他說話有些酸酸地,明顯是有些不服氣,李丹連連擺手:「此小技爾,丹在這上頭並不出眾,不敢勞動各位期待。」


    「益生(周君蘭字)兄何必?」竇青開口說:「澤東擅長者,你我不能,你我擅長之事,非他所長。國家取士,用意本就在互補。若求全才,千百人中能有幾人呢?」


    原來竇青看出來周君蘭對於李丹既不服,又有輕慢的意思,故而出麵為李丹擋刀。周君蘭不好拂了狀元的麵子,隻得幹笑兩聲走開了。


    「這人似心術不正,吾輩君子還是不要與他交鋒為好。」錢敏低聲告誡李丹說。


    「所謂水至清則無魚,我等出仕隻要心裏秉承天下、敬畏皇威,即便有個把小人也難我何!」


    竇青昂然說,李丹見他書卷氣重,倒是個方直之人,覺得此人頗有可愛處,是個可交的君子,因此點頭稱是。


    接下來便該一甲三人簪花騎馬遊街的環節,所謂人生得意事之一也。


    不料李丹換了袍服,簪好花,卻見劉喜氣喘籲籲而來:「有旨,宣新科探花,職方司主事李丹乾德殿見駕。」


    眾人很意外,禮部官員也頭遭遇到這種情況。隻好在已經奏起的鼓樂聲中眼睜睜看著李丹隨劉喜又翻身入宮去了。


    「嘿,這份榮寵,真的搶了狀元和榜眼的風頭啊!」一名官員小聲對同僚說。


    不過他們也鬆口氣,因為從未有過這種情況,所以他們準備了兩套翰林院編修的導牌(就是俗稱的虎頭牌,書寫著官職以示威風)。


    可皇帝這麽玩禮部來不及重做,隻好在原牌子上臨時


    貼黃紙,左右兩麵上麵分別寫了「欽賜,中書員外郎」和「欽賜,職方司主事」。


    現在李丹不參加誇官遊街,倒讓禮部眾人都鬆口氣。


    匆匆忙忙跟著劉喜來到乾德殿,報名之後裏麵傳進,李丹一抬頭,竟然大半屋的武官袍服。


    本朝規矩與前宋(北宋)接近,一至二品用紫,三、四品用緋,五、六品用綠,七品以下用褐。


    式樣上文官著深衣式官服,用板帶係腰,板材質有金、銀、玉、木,與各自服色相配。頭上用烏紗襥頭,用簪材質與板材相同。


    武官著箭袖式上衣配拽撒,用革帶係腰,帶扣與帶鉤材質用金、銀、玉、銅,亦與服色相配。


    頭上戴皮弁梁冠,用簪材質與帶鉤相同。所以是文官還是武官,大致對方是什麽級別,老遠一眼就能區分出來。


    這一屋子人多數是武官服飾,有五六個文官見他進來都露出笑容微微點頭,李丹猜想這些人應該是兵部的官員,看服色包括尚書、左右侍郎、各房郎中。


    「探花郎來啦?抱歉,朕正和兵部、五軍都督府諸卿探討漠南的事情,所以不得不把你叫來。」


    趙拓招手讓李丹過去,為他介紹侯燮(左都督林大衝抱病中)等諸將,又介紹兵部尚書古林、左侍郎楊仕安、右侍郎錢珙。


    還有李丹的頂頭上司職方司郎中蔡滎,是個麵皮白淨,八字胡小眼睛,看上去有點鬼祟的家夥。


    「方才職方司說收到最新的報告,有商隊裏的內線報告說,他們聽說漠北來的馬隊數以千計,已經出現在哈賴忙,色延已經發出了警報,要求各部勇士集結。」皇帝向李丹介紹說。


    他做得很自然,這些臣子們絕大部分都沒想到,吃驚地互相交換眼色。


    李丹對這種沒頭沒尾的情報不以為然,他皺下眉,拱手問:「敢問蔡大人,這是什麽時候收到的報告,那商隊又是在哪裏、什麽時候聽說的?」..


    「從邊境到京師、出發到邊境……,」蔡滎好像個神漢般地翻著眼皮掐指計算:「他們聽到這消息應該是四十天前!」


    「四十天?」李丹馬上轉向皇帝:「陛下,說不定這時候克爾各已經在攻打亦都城了,咱們不能再猶豫,需要立即調動兵力備戰,同時去色延的使者也必須趕緊出發!」


    「你是在擔心?」


    「臣擔心查額齊汗抵擋不住,現在不僅要拉他入夥,而且必須設法讓色延拖住克爾各的步伐,給我們布置和調動的時間!」


    「嗯,這個朕來辦!那麽,你還是認為他們會走庫倫那條路進來嗎?」


    「陛下,隻要他繼續向東就是以遼西為目標,隻要他想進遼西,就隻能走這個山口。」侯燮開口說:


    「當然,他往東南走翻山越嶺也能做到,那樣慢很多不說,而且離邊牆太近有危險。


    臣以為也必汗這次的發動就用個快字做文章,趁大家都沒緩過神他就贏了,怕的是中間出意外,比方說在什麽地方被拖住!」


    「老將軍所言極為在理!」李丹表示讚同:「臣有三個建議,首先,加派人手往草原打探消息;其次馬上調動遼西、遼南、登州各地部隊向興中、懿州、洪州集結……。」


    「那可已經是邊境了。」說話的是前軍都督孫安國:「大軍調動過去,糧草如何保障?那邊可是荒涼、幾百裏無人煙的大甸子啊!」


    「前輩放心,辦法我去想,甚至軍餉我也可以幫忙想辦法。現在的關鍵是要快!您也知道騎兵的速度,如果不搶在他們前麵做好準備,後麵咱們會非常被動!」


    李丹向侯燮點頭:「右都督剛才也說了,也必這廝就是想搞我們個措手不及,但他大約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察覺了


    他的動作。還有,色延能拖住他多久也是個關鍵!」


    古林在旁聽著非常驚訝,他還沒搞明白為什麽李丹這個南來的新科探花,居然對草原事務如此熟悉,而且看起來他與陛下、侯燮應該早就認得。


    他雖然軍事指揮上不如其父,但作為文官看人還是有兩下子的。「李探花,你方才說有辦法籌措軍餉和糧食?你打算怎麽做呢?」


    他問:「要知道倉促之間為數萬大軍準備軍糧,這可不是開玩笑的事!」


    「丹想請問尚書大人,這次可以在最短時間內調動到前線的軍隊,預計能有多少?所需軍餉和糧草數目多少?」


    古林和屬下地上商議幾句,然後對皇帝報告:「讓寧遠衛前出利州,廣寧中屯衛前出興中,這兩支部隊加起來有五千人。


    廣寧衛、廣寧屯衛、蓋州衛、海州衛、東寧衛、沈陽中衛以及遼東鎮直屬兵力,加起來有三萬人;


    鐵嶺衛、遼海衛奉旨剛剛整訓完畢有八千人,這兩支隊伍可以調往利州。」


    「給尚書大人個建議,可以急調金州、複州兩衛北上,讓登、萊、威海、煙台的備倭軍進入金、海、蓋作為應援,同時調開平、撫寧兩衛進入錦州防禦。」


    李庚三兩眼微閉說,看得出環渤海地區的形勢圖都在老頭兒腦子裏呢。


    「但即使如此,也不過五萬多人。這仗能打贏麽?」有人小聲說,皇帝皺眉,顯然他也很擔心。「而且還分布在這麽長的戰線上……。」另一個武將說。


    皇帝看向李丹,李丹卻在看古林:「如果加上山東和河北關內這兩路的調動所需呢?」


    「接近八萬人,如果仗打三個月,至少要十四萬五千石糧食,這還沒算上牲畜所需花費草料、豆料,也沒算上弓矢、弩箭、銃藥等的花費,還得把這些長途運到前線才行!」他說著歎口氣。


    「嗯,那麽就算這些都加起來,一百二十萬兩足夠了吧?」李丹問。


    古林瞪起眼來:「要是有當然就夠,可問題上哪裏找這麽多錢?戶部還不得掐死我?」眾人都笑了。


    「安大人書生一個,哪裏能掐的動你?」皇帝也「撲哧」笑出聲,接著聽李丹說了句話頓時臉色就變了。


    「就算一百五十萬兩好啦,大人且調動部隊,我這裏馬上和陛下商議怎麽出這筆錢。」


    「你自己說的一百五十萬,可別打朕的主意!」趙拓轉身走進殿後「更衣」,對隨後跟來的李丹惡狠狠地說:「宮裏可沒這麽多銀子,你難道要把這大殿拆了賣錢不成?」


    「這個……它拆了也不值這麽多啊!」李丹蠻認真地抬頭看看大殿然後說:「其實陛下有更好的東西,拿來做抵押,然後向商賈們發行國債即可。」


    「什麽意思?」趙拓沒轉過彎來。


    「戶部眼下隻要能拿出四十萬兩,部隊就可以開始行動了,您先和安大人商議用皇莊抵押作保,讓他撥款給兵部應急;


    然後咱們再對商人們發行國債券,從他們手裏拿到剩下的一百一十萬兩。」


    趙拓問明國債券是個什麽東西,又好氣又好笑:「人家商家又不傻,你拿紙印張票就叫他拿出錢來,這不是開玩笑?


    再說要是幾張紙就能解決的話,搞那麽費勁做什麽,直接印點會票不就解決了?」


    「陛下為何不印?」


    「會票豈能隨意印的?那是錢莊印的東西,走到任何一處都可以在同業那裏換成錢或者現銀,也可以當錢鈔來用。朝廷又不是錢莊,怎能印這個?」趙拓一臉「別以為朕不懂」的表情。


    「錢莊能印會票,關鍵在於大家都認為或者知道,他們庫裏有錢幣或者現銀,對不對?」趙拓想想是這個道理,便點


    頭。李丹接著說:


    「所以,朝廷要想從商人手裏借錢,也一定要找到大家公認值錢、稀缺並且他真有可能拿到手的東西做抵押才行!」


    「道理是這個道理,你想拿什麽做抵押?這殿裏稀缺的就是金絲楠木和上邊貼的金箔。」趙拓半開玩笑地回答。


    「誒,陛下正經點好不?臣是說長蘆鹽場和東平鐵礦!」


    「什麽?」趙拓差點叫出聲來:「哦,朕明白了!你意思是用朝廷專賣的鹽鐵業作為抵押,然後從商人們那裏借錢?這個……。」


    「陛下別猶豫了,等克爾各人打進遼東,那時候可就不是借一百五萬的問題!」看看李丹的眼睛,趙拓承認他說的是實話。現在雙方要的都是個「快」字,誰晚一步誰倒黴。


    「還有個辦法是用河北、山東加上順天府三地的鹽課做擔保,分三年歸還,利息二分。」李丹說完低聲補充:


    「二分利很低,民間一般都是三分利起步,法律規定不高於五分。


    不過一來咱們抵押物和擔保品都很硬氣,民間沒得比,二來民間也沒哪個能借這麽多、規模這樣大!


    第三嘛,官家印出國債票,許可由債權人持票到四京及各布政司鈔關局可辦理轉讓手續,新債權人當麵交割購買款,由鈔關局收取契稅後完成債票的轉讓。


    這樣這個債票就成了可轉讓的有價證券。」


    「什麽意思?他們想賣多少錢,這債券就能賣多少?」趙拓疑惑。


    「對呀,仗打得好,債券弄不好身價翻倍,打得不好債主可以低價出售轉讓。」


    「投機?」趙拓立即想起這個詞匯。


    「陛下,商人無利不起早,咱們就給他們一個能夠投機的機會有什麽不好?總比讓他們自己私下去倒騰糧價、油價好得多吧?」


    趙拓嘴角緩緩地揚了上去:「李三郎,看不出你這家夥,很壞嘛!既如此,咱們以後多搞點債券不好麽?」


    李丹心想你才壞呢!「陛下,國債可以發,作為戶部財政的補充。但是這個東西不能濫發,畢竟還有個利息到時要兌現的。兌現不了,那就是大禍呀!」


    「那,你這回搞二分利,這筆錢又從何而出?」


    「您忘了?這仗打完,我們就把庫倫到利州周邊的土地全部收回了,沿著柳條溝河穀一直到烏丹和大青山腳下,耕地、牧場何止幾百萬畝?


    用它來還上那二分利豈不是輕鬆?既有了開疆拓土的武功,又可以從中原移民數萬人實邊,還極大削弱了克爾各,和色延成了親戚,一舉多得啊陛下!」


    李丹循循善誘,趙拓臉上浮現出自信和滿意的笑容。


    「卿速寫條陳,戶部那邊朕來調理。」他頭微微上揚,眯起眼,一副雄心壯誌的樣子。


    皇帝心裏已經瞬間把諸般要務按優先排序,想好了如何鋪排兵部、戶部的關係,以及禮部等其它部門在戰役前後該如何配合行動。


    李丹離開皇宮的時候街上的誇官***都已結束。陸九沒見到自家公子騎白馬戴紅花,一臉老大的不高興。


    「行了,你就別給臉子看啦!」李丹笑道:「我被聖旨叫走,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呢,這叫聖眷知道嗎?是陛下喜歡你家公子的意思。」


    「不懂這個,陸九就知道別人都喜氣洋洋,我家公子呢?誰都沒看見!」陸九不買賬,馬兒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他也不管。


    「你這是往哪兒去呀?」李丹心中好笑,從車窗朝外喊。


    陸九這才醒悟過來,一瞧周圍這地方有點陌生。「誒喲,好像已經走過了!」他叫了聲,趕緊向別人打聽,這地方已經過回鑾門,甚至都過了雪燕橋。


    見他想掉


    頭,李丹連忙製止。這車雖然靈活,但你要在城裏街道上掉頭豈不把路都堵死了?「算啦,繼續往前走去香君路四海居吧!」他吩咐陸九。婁家的人進京以後自己就一直忙著,幹脆今日順便過去看看他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布衣首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霽雪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霽雪齋並收藏布衣首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