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君縣城又細又長,南北兩裏多,東西最窄處隻有三百步。這是個夾在山溝溝裏的小縣城,人口七千,駐軍三百。


    知縣曹桂源被拖著進來扔到地上,他的兩條腿都被夾棍弄斷了。


    有人提起他的發髻,讓他看著自己的小妾被三五個精壯漢子撕去衣服,這個文人破口大罵,指著走過來的一人高聲叫道:「魏元你個狼心狗肺的畜生,造反的逆賊不得好死!」


    「別叫,現在還早哩。」那魏元穿著身反過來的軍衣,一隻袖子沒有護臂,敞開的袖口露出了裏麵的紅色。


    「這才哪到哪?不過是讓他們幾個開開心。等會兒少天師弄你家兩個姑娘的時候,你再使勁地求饒還來得及。」他嬉皮笑臉地蹲下來:


    「當然,要是少天師沒興趣把她們賞給小的,那俺會很用心的,你老放心!」周圍幾個反叛者都哈哈大笑起來。


    「哼,魏元你記得我說的話,你上有老娘,下有妻子兒女,你缺德到家,被誅滅九族的時候,她們一個都活不成!」


    魏元沉下臉,咬了半天牙。曹知縣的話戳中他心窩了,他忽然眼瞪起來:


    「奶奶的,老子本想讓你多活一日,你自己找死!」伸手向前一送,刀子從知縣嘴裏捅進去,頓時血流了滿地。


    「唉呀你個瓜慫,好好的青磚地全弄髒,待會兒還要老爺們抬水洗地。快拖出去!」有人叫道。


    這個魏元伸手拎起曹知縣的脖領拖他出去,知縣的頭軟軟地垂著,血水和著唾液留下長長的痕跡。魏元將他丟在井邊,揮手一刀砍下頭顱,抓起發髻來劃了個弧線,將它丟到個麥秸棚子頂上去了。


    縣城最氣派的院子在縣學後身的山坡上,依著山上去三進十二孔窯洞。最上邊的一孔裏坐著五、六個滿臉興奮的男人,他們目光亮亮的,喝了酒一般臉上發紅。


    窗下炕頭坐著個沉穩、身體結實的高大漢子,頭上戴著麻布的帽兜,臉上沒太多表情,一部短胡須。他揣手盤腿,一副威嚴的模樣正在和他們說話。


    「縣城拿下來了,咋樣,如我說的好打吧?你們不要怕,怕的話佛爺就不喜,不會保佑你的,不怕才說明你信念堅持,始終如一。懂了?」眾人紛紛稱是。


    「少天師親自坐鎮,額們還有啥可怕?」一個黑臉的漢子把胸膛拍得砰砰響:「額黑老三早說過,衝進來就好了嘛,猶豫個甚?」


    然後討好地看向那高大漢子:「大法師,恁說下一個城打哪兒?額頭一個做先鋒!」


    「嗯,都像黑三哥這樣,咱們的大事就能早點成功,極樂世界就早點到來。」大法師說完,做個手勢讓大家注意,然後說:


    「打下這座縣城是個試探,我們要看洛川官軍如何反應。他若不敢出,我們就一座座城打下去,若出來,咱們進可以據守洛河步步為營,退可以進入玉華山保存實力。


    所以黑三哥你領一千人往黃陵方向前進並派人打探洛川官軍動向,隨時遣人來報!其餘的人留一千防衛南、北兩門,彈壓城內。


    作樂的事都停下來,該幹正經事了。另外一千人抓緊時間征集牲口、車輛,把庫裏的糧食、兵器都給我搬空!


    明白沒有?明白了就幹活,你兩個去守城門,不許人隨意出入……!」


    安排妥當眾人紛紛抓起自己的武器走出窯洞。大法師走到另一個門口,向守衛點點頭,開門進去。


    裏間炕上盤腿坐著個光頭的年輕人,正手裏捧卷書看,見他進來歎口氣:「大法師總算回來,我在這屋裏簡直悶死了!」


    「寶瑞在看什麽?」大法師笑吟吟地坐在他對麵:「縣城已經全部控製,有上百官軍反正,其餘的都跑了。


    曹知縣也落網,等


    會兒我叫人把他那對女兒送過來服侍你。一切正如我們所料地順利,現在就看洛川的反響。」


    「攻城略地可就和尋常不同,朝廷很快會盯上我們。」少天師皺眉說:「我還是擔心他們會派大軍來剿,就咱們這點人攻個縣城還行,對上大軍可夠嗆!」


    「寶瑞能這麽想很好!」大法師顯得挺滿意:「要知道這份見識可不是人人都有,這是你的天賦,佛給的!」


    少天師擺手笑笑:「我一直覺得皇帝要派那個李三郎來陝西沒存什麽善意,說是整頓鈔幣,戶部郎中就能辦的事他偏派了個遼東回來的李丹,不能不叫人多想。」


    「李丹也沒那麽可怕。」大法師冷笑:「我問過尚書大人,他說整個戰役期間李丹隻有半個月在戰場,其它時間都待在遼陽大後方練兵呢!


    他不過是個寵臣,借著皇帝給的權勢和威風而已,能有多大真本事了?寶瑞也不必太把他當回事。」


    「雖然如此,我們還是不可大意。」少天師麵上黯淡了下:「我父親就是太大意,結果被官府哄了去丟的性命,這個仇一定要報!


    不過在那之前,我還是很好奇李丹這個人,聽說他比我還小幾歲?」


    「是,比當今皇帝正好小兩歲。」


    「他能坐上高位一定有其過人之處。」少天師將書本闔上放在炕幾邊:「正好,他要去西安、我要出潼關。哼,你說有沒有可能……兩個陌路之人在途中巧遇?」


    「這……太危險了吧?」大法師吃驚地看了對麵一眼。


    「都說富貴險中求嘛。你別擔心,」少天師嘴角翹起來:「我們是行腳的和尚。隻要沒犯法,他怎麽會疑心到這上頭,又怎會知道是我?」說完瞥向大法師。


    「呃……,好吧,我來安排!」大法師點頭答應。少天師念了聲佛號,微笑著拿起桌上那本《宜君縣誌》來翻到前麵那頁。大法師見狀微微躬身,知趣地下炕、退了出去。


    因為記掛著陝西的局勢,李丹和皇帝打過招呼後秘密出發。


    車隊裏人人騎馬,還帶了二十匹備用空馬,另外有四輛駟馬車隨行,一輛是李丹家眷,一輛坐了吳茂、行悟(被叫來接替駙馬魏少龍做隨行醫師)、在遼寧銀行做過副行長的溫舟和充作管家的焦同。


    第三輛是五名遼寧銀行抽調來的技術骨幹,第四輛是義子李存世、伍氏和使女嬤嬤們(阿英有誥命頭銜)。


    身邊隨行的李丹帶了楊乙和急急趕到京師的吾吉、潭中綃,,弟弟李靳(已經中秀才,聽說三兄要去西安並迎娶夢兒便強烈要求隨同),還有李勤、杜世吉和杜鏡(杜竟)等也隨行。


    護衛除去翼龍衛之外,恰好有保護恍兒母子的兩個騎兵排和隨李丹返京的警衛連可用,至於標營則要朔江而上走漢中進陝,肯定是要自後麵追趕了。


    臨行前,李丹和皇帝有兩次秘密會談,第一次是關於黃道教的,第二次是李丹全麵闡述了自己赴陝的計劃和策略。


    於是皇帝下旨任命李丹為:欽差陝甘寧邊,體仁閣直學士、中書左郎中、職方司郎中;權五軍都督府右軍僉事;行陝西布政司右參政;權戶部寶鈔局提司。


    這麽一長串裏,權字相當於授權,行字相當於代理。文職最高代理四品右參政,武職則權同從二品大將,可在戰時指揮甘陝寧邊四地軍隊。


    對於這個任命內閣同意得有些不情不願,主要阻力來自首輔韓謂。但是皇帝嚇唬他,萬一當地局勢惡化鬧起來,他手裏沒兵還了得?


    古林知道黃道教的事情,但皇帝不讓他公開說,他讚成皇帝的理由,韓謂也就沒脾氣隻好讓步。下朝後他就急匆匆去找鄭壽,要把這個消息趕緊和他說說。


    誰知鄭壽倒滿不在乎


    :「那又怎樣?內有黃道教,外有葉兒羌和吐蕃,我不信他個黃口小兒能折騰出啥花樣來。」他說完微笑著勸韓謂放心:


    「西安守備參將陸城遠是咱們襄樊老鄉刑部郎中陸歇的兒子,老夫的侄女婿。


    再說黃道教那幫人也不是吃素的,他們肯定在軍中也有布置。你就放心吧,他們成不成事,都夠那位和這李三郎喝一壺的!」


    「你要真能讓李三郎回不來倒也罷了,我就怕畫虎不成嗬!」韓謂提醒說。


    「首輔大人怕了?你就這麽想讓他不回來?」鄭壽嗬嗬地笑,兩手一拍說:.


    「不過這個李三郎是真有本事,可惜他是那位的幫手,不然我還真想收服他、抬舉他。惜哉,此人終不能為我所用!」


    「你還想過用他?」韓謂驚訝:「那位對他有知遇之恩,怎麽可能轉頭來跟你?」


    「我也是最近才放棄的。」鄭壽歎息:「原來還一直抱著期望,可惜明月照溝渠。」他自嘲地搖頭:「那位已經夠叫人頭疼,再有李三郎輔佐隻怕咱們荊湖是永遠也沒機會嘍!」


    「除非……?」


    「哼,除非昌邑那位坐上這個位置!」


    「怎麽,你要把王爺丟在那裏永遠守陵嗎?」


    「他做太上皇不是很好?兒子坐江山就行了,不然昌邑的怎麽辦?他肯再等上十幾、二十年麽?」鄭壽嗔怪地說,建韓謂皺眉又解釋:


    「再說,王爺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覺得他在上麵咱們舒服還是昌邑那位?」韓謂有些泄氣地坐進椅子裏,鄭壽拍下扶手:


    「這不就完了?扶昌邑上來垂拱而治,朝廷咱們說了算,老王爺高高興興去做太上皇。這個方案最理想,皆大歡喜!」


    潼關,風陵渡口。麵對著波濤洶湧的黃河李丹心潮澎湃,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風陵渡啊?


    他仔細觀察著周圍的地形,阿英和存世(李丹義子,婁世明兒子)在使女和嬤嬤的陪伴下正在另一旁指指點點,來自南方的她第一次見識了北地山河的雄渾壯闊。


    他們是走開封、洛陽這條路過來的,一路遊山玩水,一路笙歌燕舞。


    周王、魏王、韓王三係都熱烈地迎接了他,不為別的,打聽銀行的事情以及有什麽好買賣可以入股。


    這位入陝據說要整頓鈔幣和工商秩序,所有人都聞到了這裏的銅臭氣。


    遼寧銀行去年結算後的優異表現,贛、湘兩地十三家王府賺得盆滿缽滿的消息被有意無意地透露,讓各家皇親貴胄動心。「皇家銀行」麽,自然要優先皇族入股!


    李丹剛抵達陝州,又被匆匆而來的漢王典簿攔住聊了一個時辰。


    還沒進潼關,這場「路演」已經讓他手裏攥著六十多萬兩巨款,這還沒包括那些一路上供他吃、住、遊玩的商人們的承諾。


    這不,剛才有人來報,說是韓王和芮國公府來的使者已經在華陰縣城裏「恭候大駕」了。


    王爵不得與朝臣私下往來不假,但他家臣出來談買賣不涉及軍政事務,這就讓禦史們下不了嘴。


    更何況李丹要為銀行募集資金這事是公開的,皇帝也許可,人家奉旨行事公開往來沒毛病。


    「茂之,你說咱們人未到西安,募資百萬的目標是不是就能達成了?」李丹樂觀地問。


    吳茂哈哈一笑:「以澤東你的號召力,我看很有可能!


    那些商人的資金咱們還沒接下來。我粗略做過統計,如果都接下的話現在應該已經有一百三十萬左右啦!看來大家很看好你到陝西,簡直趨之若鶩。」


    「人家信任,我越是覺得擔子重。」李丹負手而立麵對黃河:「咱們隊伍後麵跟著進西安的商賈、大


    家子弟隊伍都快有上千人了吧?西安府城裏還不知有多人等著我呢!」


    「你讓散布這消息給各王府,我還擔心他們猶疑觀望哩,沒想到各家都這麽積極。開局不錯,後麵要看我們如何努力了。」吳茂走到他身邊:


    「不過形勢也很複雜,洛川官軍兩戰不利又丟了黃陵,現在堅守不出。那個新的無征子看來很想爭呀!


    他這是要給你下馬威呢,我建議增強洛川、宜川、黃龍、白水、銅川的防務,先讓他們拘在一個範圍裏折騰,然後再滿滿組織官軍進剿。


    以前他們是宗教,沒理由剿他們,現在跳出來攻縣城殺縣官,那正好圍剿,再進一步就是宣布為邪教!」


    「不正終歸是斜,且看他們能蹦到何時。也讓那些百姓看清他們的嘴臉。」李丹想了想說:「我們要掌握輿論工具,對百姓做好宣傳工作。」


    吳茂沒明白什麽是「輿論工具」,這時就聽身後楊悟(楊星)的聲音低低道:「老曹,那兩個和尚可疑。」


    「嗯?」曹均有可能是觀察了下,然後近前兩步低聲說:「大人,西邊兩個像是黃教蕃僧的家夥,眉眼總往您這裏瞟。要不要我們去趕走他?」


    「你腰裏別著自生火銃又不是吃素的,人家離著還遠,再說又不知道他到底善意還是惡意,這麽緊張作甚?」李丹早瞥見了那一老一少兩個僧人:


    「沒關係,咱們裏頭都著軟甲呢,不用擔心。若他兩個近前來主動搭話你們也不要阻攔,且讓我仔細看看是人還是妖!」話音剛落,就見那兩個果然向這邊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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