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嶺不過一個紈絝子弟,太後對他曆來沒有多少關注度,即使鬧出了曾被薛陸離當眾杖罰以儆效尤的事件,也早隨著察隱令的成功推行而拋之腦後,竇輔安自然不會將有限的人手分耗在不足重輕的人事上,可關於徐國公府的監視卻從來未曾放鬆,是以既然有阮嶺莫名其妙登門“學藝”,他自然也要打探清楚事後因由。


    便稟明:“說來阮郎這脾性也確實怪異,當年他被薛絢之依法杖責,非但不曾懷恨在心,竟然反而心生親近之意,這一年餘,時常去薛宅拜會,可薛絢之卻曆來敬而遠之,阮郎受了冷待,半點不曾灰心,明知會被拒絕,但逢年節,還都會備禮送往,甚至還打算通過賀十四郎引薦,也常去上清觀走動,前些時候,不知怎麽得了個機會,竟向薛絢之那庶子大獻殷勤,薛小郎君到底年幼,不好伸手去打笑臉人,倒是接見了他幾回。”


    太後這才想起似乎聽過晉安早前抱怨,說阮嶺像是中了邪,本是高高在上一金枝玉葉,被人打了板子倒送上門去討好,當時太後隻作一個笑話聽過,並沒有在意。


    想不到這小子還當真邪性,曆來不把人放在眼裏的脾性,卻被薛陸離一頓大杖折服。


    “早兩日,阮郎又去見薛小郎,卻聽說被送去了徐國公府聽教,許是為了進一步結交薛小郎,以迂回交好薛絢之,這才鬧著要拜崔天白為師,崔天白哭笑不得,但徐國公仿佛頗為欣慰,答應了阮嶺之求。”竇輔安稟明仔細,又再質疑:“徐國公韜光養晦多年,近時卻先後答應指教薛小郎與阮郎,不知是否有所企圖。”


    對於薛昭拜師一事,太後早幾日前便得到風聲,並不覺得要緊——薛陸離胞妹到底是崔氏婦,雖然徐國公與薛子瞻這兩個老東西並沒有來往,但兩府到底是姻親,陸離與妹婿崔天白總歸難免禮尚往來,京兆崔嫡宗,連同崔政在內祖孫三代如今都隻任散官,早就已經淡出朝堂,但崔氏畢竟為名門著姓,崔政父子不提,連崔天白也是才學滿腹,雖不涉政局,日常卻以著書教授為業,仍有一些親友會將子弟送去崔府受教,隻不過大多都是稚齡,徐國公想也知道太後對他不減忌防,約束家人從不與朝堂中人過密走動,便連徐國公舊交好友,隻要還在朝堂者,都已是斷絕往來。


    可徐國公這人有一個脾性,那便是對子弟課業頗為看重,尤其喜歡天資聰穎及勤學奮進者,若有子弟被他看重,也會得其親自指教。


    比如薛昭,本是拜崔天白這姑丈為師,可被徐國公看重,所以也會講解釋義。


    太後也明白薛昭隻是個庶子,又因其生母是被薛謙當年逼殺,處境多少有些尷尬,陸離如今官任拾遺,除旬假外都要當值,自是無睱分心於庶子課業,送去崔府聽教並不值得驚詫。


    之於阮嶺,那就更與徐國公有血緣親情了,當年徐國公可是對晉安都十分顧重,無奈晉安並不尊重他這外王父,反倒疏遠了,崔政也甚耿耿於懷,如今阮嶺送上門去,似有浪子回頭之誠,徐國公施予管教似乎也是情理當中,反而若一昧劃清界限,倒有些欲蓋彌彰了。


    於是太後聽完這樁突生的事故,也隻是搖頭一笑:“嶺兒若真能收心進取,將來未必不能成為君國棟梁,罷了,由得他去,隻留意著除了這些姻交晚輩外,崔府是否與朝臣還有來往。”


    事實上太後對徐國公的忌防,因為賀衍崩逝的確有所鬆懈,這也是理所當然。


    徐國公的威脅,其實在德宗駕崩後已經不再重要了,隻不過當年崔牧父子因為心懷叵測,四處散布賀衍害殺嫡母小崔後一事,讓太後十分震怒,原是想借謀逆之罪將京兆崔連根拔除,奈何又有裴鄭等族力保,才隻讓崔牧獲罪,如今崔牧父子已死,那一支早就一蹶不振,連賀衍也已崩逝,新帝已然登基,太後其實再不擔心還會有人借小崔氏之死質疑正統,對徐國公的防範,其實隻限於杜絕其與賀淇、賀燁勾通罷了。


    京兆崔又非獲罪之族,太後也不可能將徐國公府眾人軟禁府中。


    隻不過倘若哪個朝臣突然與徐國公親近,太後一定會小心關注,有意交好崔家的朝臣勢必心懷不軌,當然要防範打壓。


    徐國公曆來通透明白,又哪裏會牽連故舊,因此這些年來幾乎閉門不出,雖以授教為樂,但也僅限於自家子弟以及姻親晚輩。


    至於阮嶺,他是一心想以爭取陸離認同為終身大事,簡直就是百折不撓,這也讓陸離頗有些哭笑不得,隻不過打聽得阮嶺自從挨了杖罰,這年餘以來,倒是再未做過橫行欺民之事,甚至改邪歸正,反倒做了幾樁路見不平的俠義行為,陸離私心裏確是對其有所改觀,並不如從前一般鄙惡,不過是防範著晉安長公主之故,本還打算著疏遠為上。


    然而晉王既然采納他的建議意欲爭取徐國公相助,隻有崔政故交陸正明可謂最佳說客,但無論陸公抑或賀燁,都不可能公然去徐國公府拜會,為了促成私見,陸離思來想去,也隻有利用阮嶺一個辦法,但他當然不會放心與阮嶺交底,他的計策是利用阮嶺急於交好的心態,讓一切不露痕跡水到渠成。


    竇輔安之耳目雖廣,但也有限,著重還是安插在太後忌憚之族,比如眼下的汝陽王府、南陽王府以及徐國公府等等,但是好比陸正明,眼下不過是弘文館學士而已,曆來不參朝政,太後遠不至於緊盯出入,就連晉王在平康坊那處別苑,太後也沒有耳目參雜其中,就更不提陸離的別苑了,隻不過徐國公多年以來幾乎是閉門不出,要讓他主動到陸離別苑一行,還必須得有個合情合理的因由不至於讓太後生疑,就離不開阮嶺居中作用。


    如今大周官員,除各種節假之外,一月尚有三日旬假,陸離當旬假時,隻消留薛昭在別苑考較,當阮嶺不見了這個重要“同窗”必會詢問,曉得薛昭之所以缺課的因由,定會動心,更不說還有崔天白居中引導,阮嶺必定會煩纏徐國公出麵,領他往陸離所居別苑拜會——徐國公若不出麵,多數又會被拒之門外!


    隻要徐國公被阮嶺說服,往宣陽坊一行,那麽就能通過密道與陸公見麵!


    陸離隻需“無可奈何”下被阮嶺煩纏住,這事便不會露出半點端倪。


    可計劃雖然厘定,但陸離倒也對太後的疑心輕重並非十拿九穩,倘若太後對徐國公的戒防已達風聲鶴唳地步,說不定徐國公與陸離別苑見麵一事也會觸及太後緊繃的神經,所以陸離先讓薛昭拜師,其實也是一步試探虛實的落子,當然這計劃還必須經過十一娘核準,可巧十一娘因柳蓁所求得了太後允假,倒不需陸離再想辦法暗示十一娘出宮私見了。


    又說十一娘,十日假滿,如期回宮,這日卻在宮門前與晉王遇了個正著,十一娘持禮相見,抬眸卻見那人似笑非笑不懷好意的神色,抱臂站定烈日之下,紫金冠上黑矅灼灼,似乎沒有客套兩句就放行的意思,倒是一副打算長談的勢頭。


    十一娘隻好與他大眼瞪小眼,實在不知晉王殿下今日有何指教。


    “柳十一,這回南陽王府之事你可再欠我一個人情,竟然連個謝字都沒有?”見十一娘半點沒有自覺,晉王殿下一道眉毛高挑,表示十分不滿。


    十一娘:……


    終於忍不住了:“大王英雄救美,不知與鄙何幹?”


    “賀苓受人挑唆,險些鬧生笑話,你這助手豈不是失職?若非我替你解圍,哪能那樣順當。”晉王大言不慚。


    十一娘再度:……


    小心翼翼反駁:“難道不是大王有意籠絡武威伯,方為秦小娘子解圍?”


    這下賀燁另外一道眉毛也飛了起來:“什麽秦小娘子?”


    十一娘扶額:“正是被毛小娘子刁難者,為武威伯嫡長孫女。”


    “我便是為了拉攏武威伯,何至於討好一個閨秀?柳十一,你可莫想狡辯混賴。”晉閻王輕哼一聲:“罷,舊年紫宸殿中你助我大難不死,這回且算扯平。”


    十一娘呆呆目送某人大步流星走遠的背影,簡直哭笑不得。


    大王,那可是救命之恩,你這麽一筆勾消也太無賴了罷!


    到底還是長歎一聲,認了這筆虧損買賣,堂堂柳十一,不與無賴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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