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歲之前突降這一場雪,雖然沒有造成雨雪連綿,但次日的天氣自然也稱不上晴好,尤其到了傍晚,寒風愈更淒號,天光還未黯盡,錐骨的森冷已經讓人有些難以忍耐了,若是換作往常,就算還沒有到關閉城門的時間,開遠門前已然罕見人跡,不過今日,在太原尹毛維的率隊之下,城門之外驛道之上,依然站滿了錦衣華服翹首以待的官員豪貴。


    毛維的臉色,恍然看去,倒比將黯未黯的天色還要鬱沉幾分,他雖然是聽聞了晉王即將趕在今日閉城前入城的消息,率隊相迎,心情卻實在稱不上愉悅。


    因為他萬萬沒有想到,太後竟然舍蜀王不用,允準了晉王赴藩任太原牧,成為他的頂頭上司。


    聽聞這一出乎意料的噩耗,毛維那把怒火險些沒有將官邸焚為灰燼,好在奉蜀王之令的幕僚郭居安及時趕到,呈上蜀王密信,毛維得知蜀王並未怪罪於他,反而更加決意拉攏,浮躁的心情這才得到了些許安慰。


    郭居安也是跌足長歎,痛心疾首:“萬萬想不到,太後對蜀王殿下竟然防備到這樣地步,如今情勢,可謂虎狼環伺,倘若晉朔不保,賀周社稷便會崩潰,太後卻放著心懷天下之忠良不用,寄望於一無是處愚狂之徒,可謂狹隘短見,殿下為大周江山永固,怎能袖手旁觀?故而囑令小人前來佐助府尹,隻要證實晉王不堪大用,殿下便有借口請赴並州,挽救君國於危難之中。”


    毛維深以為然,晉王燁雖然不好惹,但愚狂之徒其實並不難對付,隻要能夠成功阻撓薛絢之推行新政,證實他為庸弱無能,太後還有什麽借口打壓蜀王,難道要眼看著潘遼大軍長驅直入,危及江山社稷?


    薛絢之雖然還算有手段,可若沒有晉王燁的支持,不過一介少尹,又能有什麽作為?


    因此毛維在郭居安的建議下,很快策定了分而應之的方略,拉攏晉王,孤立薛絢之,挫敗新製推行,外敵當前,不難逼迫太後退讓,改變想法重用蜀王。


    不知不覺中,原本還打算見風使舵的毛維,已經一腳踏上了蜀王的賊船。


    不過這時,因為已經在寒風中等待了許久,晉陽令已經覺得心浮氣躁,不由低聲向毛維抱怨:“世父,那薛絢之入仕才多久,值得世父這般警慎?依侄子看來,還不如在途中安排暗殺,隻要除了薛絢之,晉王還能掀起多大風浪?”


    原來這晉陽令,正是曾任京兆尹的毛趨,當年貶黜為範陽令,不想幽州失守,他雖然因為不掌兵權並沒受到牽連,但輔佐姚潛將功折罪之事自然成為泡影,多虧還有個族伯毛維在後撐腰,竟然調任晉陽令,雖然不可與當年位高權重同日而語,在太原府還是足以橫行霸道,毛趨便並不覺受到多大教訓,行事還如當初一般跋扈囂張。


    毛維橫了族侄一眼:“薛絢之與晉王隨行,哪裏能夠輕易得手,你給我記好了,千萬不能輕舉妄動,隻要沒了晉王撐腰,在太原要除薛絢之還不是易如反掌。”


    毛趨心下大恨,當初莫說薛絢之,單論那個邵博容,族伯何嚐不是堅稱易如反掌?這些年過去了,邵博容活得好好的不說,甚至娶了韋氏女,居然得了太後信重,反而是族伯,堂堂國相竟被貶至太原尹,如今頭上還壓了個晉王,連清除個薛絢之都要擔心投鼠忌器!


    不提這伯侄二人,不少聽令於毛維前來恭迎晉王大駕的豪貴這時也是各懷計較,不過肯定的是對新官上任的薛少尹都不懷好意,新製推行,首先傷及的便是他們這些豪貴的利益,即便有朝廷律令,可也不能俯首臣服,好在毛府尹也對新政懷有疑議,眾人稍經蠱惑便眾誌誠城,當然這一眾人,其實並不能代表太原府的全體豪貴。


    相校對陸離的敵意,也有許多子弟是懷著對晉王燁的好奇,便說眼下,就有不少人在竊竊私語——


    “傳言晉王雖然愚狂,騎射功夫卻十分了得,也不知真假。”


    “騎射好又有什麽用,堂堂親王,還能上陣殺敵不成?”


    “便是晉王甘願,太後也不會允他吧,誰不知太後對晉王防備頗深,隻有這蠢人還被瞞在鼓裏,一心以為太後是慈母呢。”


    “這話可不能亂說,我等不過也是妄加猜測罷了,你能篤斷太後真對晉王設防?”一個風度不凡的男子沉聲警告。


    卻引起了許多人的嗤笑:“孟飛笛,難道你能篤斷太後與晉王真是母慈子孝?”


    “飛笛君一貫膽小怕事,謹慎些也是情理當中。”


    “可惜了萬秋山,咱們太原府鼎鼎有名之才女,竟然遇人不淑。”


    “孟九,今日你怕是聽說羅六被禁足家中,才敢來這城門迎侯吧,羅六可叫囂著要把你千刀萬剮了呢!”


    “看!是否晉王殿下到了!”有飛笛君的好友連忙解圍。


    眾子弟往驛路那頭望去,隻見暮色蒼茫裏,果然有一行車馬由遠至近,打頭那一騎烏騅之上,朱氅紫冠的男子逐漸清明了眉目冷沉,桀驁睥睨,他的視線掃過這浩浩人群,卻仿佛視而不見,甚至於毛府尹率領著官員殷勤迎上前去,男子也沒有下馬寒喧的意思,似乎是輕哼一聲,便自顧向前,徑直入了城門再也沒有回頭。


    一眾子弟全都瞪大了眼——果然愚狂得可以呀,就連九五之尊都沒有這麽大的架子吧!


    毛維眼看著賀燁不屑一顧地入城而去,一張老臉尷尬得紅霞密布,破天荒的奪了他那張每當激憤便燦爛欲滴紅唇的風采,兀自抱著拳在那站了好一歇,無奈並不敢衝晉王發火,隻一聲長一聲短地喘著粗氣,竟然失措。


    眾女眷當然不可能下車與官員們寒喧,隻好緊隨著高傲的晉王殿下揚長而去。


    還好陸離比較平易近人,特意下車,見禮寒喧,多少給了毛維幾分顏麵。


    但包括毛趨在內的不少官員還是聽清了毛府尹幹啞的嗓音:“原本已在官邸設宴,為殿下接風洗塵……”


    陸離歎了一聲:“殿下顛簸一路,難免疲累,今早啟行便心緒不佳,這才怠慢了諸位盛情。”


    毛維隻好強顏歡笑:“殿下這脾性,老夫也並非今日首回領教了,隻是……太後雖然下令將晉陽宮賜為晉王府,可殿下初來乍到,又臨近新歲,未免難以安置妥當,老夫原本打算,先迎殿下入太原府邸安置。”


    “殿下怕是不會領情了,早幾日已經安排了隨扈,先行一步安排。”陸離代表晉王婉拒。


    毛維隻好作罷:“如此,絢之便先隨老夫前往官邸也罷。”


    陸離頓覺為難,早不耐煩的阮嶺這時強行插嘴:“不用毛府尹廢心,殿下早有囑咐,薛少尹住在晉王府即可。”


    陸離便又是一禮:“絢之不敢違令,隻好辜負府尹美意。”


    毛維眼睜睜地看著薛絢之也揚長而去,在今日最後一線天光的照襯下,臉上陰雲密布。


    “仗著有晉王撐腰,薛絢之竟敢如此托大!”不僅毛趨,太原府一眾官員盡皆憤憤不平。


    毛維便也拂袖而去,到底沒有口出抱怨。


    可是這般顏麵盡失的敗興而歸,自視甚高的毛大府尹當然忍不住怒氣蓬勃,當著郭居安的麵,竟然也大發雷霆:“愚狂豎子,竟敢如此輕視太原官民!”


    郭居安冷笑道:“晉王燁雖說愚狂,薛絢之卻並非庸才,他與晉王同行數十日,再兼晉王妃在旁蠱惑,挑唆晉王對府尹心懷敵意又有何難?晉王今日當眾給予府尹下馬威,其實並非意料之外,不過無論晉王態度如何,府尹都不能失於謙恭,否則更會引生晉王敵視,還望府尹稍安勿躁,依計而行。”


    毛維好不容易才平息怒火,這日歸去內宅,竟與毛夫人秉燭長談。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望族權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刹時紅瘦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刹時紅瘦並收藏望族權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