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的設想得到了裴三哥的肯定,十一娘方才留意見今日竟不見裴瑛:“瑛姐呢,今日本是想來見她,真不料卻遇見了裴君。”


    子建到如今仍未娶妻,似乎隻有一個侍妾,為他生了一個女兒,早在長安之時,他便忙於奔波四處,店鋪裏多數是由裴瑛坐陣,所以十一娘壓根沒想過今日竟能見著裴三哥,她原是打算詢問裴瑛的見解。


    “瑛娘有一居於洛陽好友幼子周歲禮,瑛娘前往禮賀,更兼因著籌備寶會之事,裴某交待舍妹順便邀請洛陽商賈參與,這時她還未返晉陽。”


    裴家兄妹的珍寶行在長安便聞名於世,如今兩人受十一娘相邀,卻是將在長安的珍寶行結業,隻來了晉陽之後,雖然店鋪開了起來,卻還沒有籌辦一回寶會。


    這所謂的寶會,不同於店鋪內的物品是明碼標價,而是采用競價的模式,故而在寶會上出售的商品,多數都為珍異之物,籌辦一場寶會,不僅要邀請當地大戶富家,更多的是邀請各國胡商以及眾多富賈,商人們既可以將自家的珍異交托主辦方代為出售,亦能對其餘商品競價。


    畢竟這些富商,盡與各地豪貴大族來往頻繁,而不在當地的大族豪貴甚小可能為了一場寶會不惜長途跋涉,富商們競獲珍奇,轉手便能賣得更高價格,既有利可圖,對於寶會自然勇躍參加。


    裴百萬兄妹兩人,將珍寶行轉至晉陽,對太原的商事興盛確實大有益處。


    因為各地商賈,尤其是胡商,經遠途跋涉也得消耗不少人力物力,大多不願空手而回,那麽順便低價采買一些太原府盛產,運往其餘地方加價銷售是理所當然。


    別看眼下許多平民掙紮於飽暖,但並不代表大周商事整體蕭條,因為相對於布衣百姓,更多的是那些勳貴豪闊,這些人也許會為增加分厘賦稅斤斤計較,但隻要是為了自己的生活品質,揮霍起來卻出離大度。


    貧富懸殊巨大,便是此時大周的社會現狀。


    羅九郎便感慨過,他其實舍下一方上品名硯的錢,便足夠救濟白嶺村七十餘戶半截衣用了。


    生於這個等級森嚴尊卑分明的時代,並且本身還是頂極貴族,十一娘其實並不多麽厭惡貴族階級單純的揮霍無度,她也從沒想過去實現謝瑩鼓吹的“眾生平等”,或者強迫太原府豪貴崇尚節儉,將家財布施貧苦,這簡直是無法完成的設想,但她對貧苦百姓的確飽含同情,在她看來,好逸惡勞之輩淪落至衣食無著是理所當然,但絕大多數貧苦,其實付出了比常人更加艱辛的勞作,那麽至少得保證他們不受饑寒交迫,這才是一個國家,一個政黨的主要職責。


    “若非裴君提起寶會,我都險些忘記了今日另一目的。”十一娘笑道:“我有一幅畫作,可交裴君在寶會上競賣,有了此物,相信裴氏珍寶行在晉陽首場寶會所邀富賈,當能再增數番。”


    然而裴子建卻並不覺得驚喜,甚至勸阻:“眼下晉陽商市蕭條,首場寶會並不宜過於宣張,有些事也不能急於一時,需要步步為營。”


    子建這麽說也無可厚非,畢竟眼下,許多商家都撤出了晉陽城,盡管他在商界有一定名望,若行邀帖,不少商賈都會給個麵子,隻商人畢竟圖利,一回給了麵子,下回便不那好使,所以子建這回寶會,邀請的多為洛陽商賈,這也是因為洛陽距離晉陽相對而言還不算遙遠,走這一趟不用大廢周折。


    “無妨,隻要雲州城再建,自會牽動太原商市,再說如今……便有一批人急著安置,我也的確需要大筆資財。”十一娘考慮不僅僅是那些繡娘的家屬,還有晉陽城中許多軍屬,這一批人都急需安撫,僅憑她那些嫁妝生息可遠不足夠,雖然賀燁更有錢,但她也知道賀燁的花耗比她過無不及,再說完全用晉王府私財補貼,也難免引起太後生疑。


    太後的內察衛經過這些年的發展壯大,也可謂無處不在了,雖然對於探察北遼、新厥等敵情毫無作用,可太後組建內察衛的用意,原本便不是針對外敵,而是專門用於內政。


    晉王府過於大公無私,太後便該猜疑了:賀燁哪來這麽多錢財?


    “裴君不需擔憂,我甚有把握,半載之內,應能振興晉陽商事,至少能夠讓晉陽四坊再現往日繁榮。”


    但子建仍有異議:“百萬餘錢,並不需冒這大風險,裴某未必不知王妃擔憂,但這筆錢不用出自晉王府,太後既然知曉裴某已為王妃臂助,大可由裴某這處借支。”


    十一娘一聽這話,便知三哥誤解了,她搖了搖頭:“若是百萬錢,我當然不會這樣急切,但若是需要數千萬呢?”


    子建吃了好大一驚,半響不語,神色卻是有些甚難啟齒的遲疑。


    十一娘笑道:“我也知道,我一幅畫作至多也就值百萬錢,可我要交予裴君之畫作,卻非我所繪。”


    便揚聲喊了一聲艾綠:“將車上畫作拿來。”


    小丫頭應聲而去,不久便雙手呈上一幅卷軸。


    不待王妃多話,裴子建已經迫不及待展開一觀,然後嘴巴就合不攏了,兩隻眼珠更是幾乎落在那畫紙上,這樣足足看了一刻時長,說話時仍然有些顫抖:“這是……這是五妹……不,裴後那幅在水之湄?!”


    十一娘頷首:“裴君以為價值幾何?”


    以裴子建的眼光,當然不難分辨這幅畫作決非旁人摩畫,上頭甚至還蓋著德宗典藏之印鑒,確為他的族妹,裴渥丹裴皇後真跡無疑。


    渥丹過世還不算太久,遺作存世當然也不僅隻一幅,然而這幅畫作,卻是渥丹成名之作,被德宗皇帝稱讚,甚至下令皇室典藏,尋常人見一見這真跡都不容易,莫說私藏,這一幅畫作,真可謂是價值連城!


    “若有這幅畫作鎮場,莫說商賈,隻怕東瀛、新羅等國國君,也能邀來競價了!”


    裴子建這話也並非誇大其辭,渥丹還是閨閣女兒時,因被德宗帝賜號蒹葭伊,所繪畫作便價值千金,然而渥丹又不以賣畫為生,雖然不乏畫作饋贈親朋,世麵流通卻少,更別說後來成為皇後,又青春早逝,要說來十一娘的畫作水平雖然也不輸渥丹,但身份地位上,還是差著渥丹一頭,再兼十一娘尚仍在世,今後畫作自然不比渥丹,就隻有那麽多了。


    就更不論在水之湄這幅畫作的“政治意義”。


    得到大周君帝盛讚,甚至珍為皇室典藏,那些小國國君,也不能妄想得手。


    但裴子建仍有顧慮:“王妃固然知道裴某出身,因與裴五娘算為兄妹,是以一眼便識得此作為族妹真跡,然而若經寶會競價,當然必須解釋此作出處。”


    《在水之湄》既為皇室典藏,大周眼下又未亡國,典藏流傳市坊,多數人都不會相信此為真跡。


    “這幅畫作原就是太後賞賜予我,裴君大可如實告知,相信出售畫作所得,盡用於新政推行,太後並不會因而不滿,便是裴後……也樂見遺作能為江山社稷盡力。”


    子建呆怔許久,唇角才見笑顏:“若是王妃早生十年,說不定能與五妹……成為知交。”


    他卷起這幅珍貴的畫作,同時也收斂了情緒萬千:“裴氏珍寶行這首場寶會,有了這件鎮場之寶,裴某若不能邀得各路富商,將此寶會名揚四海,便是裴某無能了。”


    十一娘關注點卻是:“究竟價值幾何?”


    裴子建卻賣起關子來:“屆時,王妃便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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