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達到,十一娘正想告辭,卻聽裴子建又道:“王妃今日正好登門,若不然,裴某也打算去王府拜會。”


    “可是營州那邊,又有了消息?”十一娘的預感出奇敏銳。


    子建卻搖頭:“不是潘博,是裴某利用潘博搭橋鋪路,安插入北遼那幾個探子,打聽到一些事情,但這些事情,其實也並非北遼隱密,裴某隻是依稀感覺,或許對殿下大業有點作用。”


    “裴君但說無妨。”十一娘洗耳恭聽。


    “未知王妃對北遼了解幾何?”


    因子建這一句話,卻引起了十一娘愣怔。


    仿佛時光溯流,回到渥丹的豆蔻年華,十歲出頭的十一弟,許是聽長輩們談論過北遼、新厥的野心勃勃,那時便義憤填膺,叫囂著要給予蠻族厲害,正是裴三哥淡淡問道一句——未知諸位對北遼了解幾何?


    莫說那時的渥丹,便是長兄都緘口不言,眾人對於這個在明宗朝時方才逐漸崛起的國家,當真不甚了了。


    倏忽的傷感與追憶,十一娘很快摁捺了。


    她很想重聽裴三哥講述,故而佯裝知之不詳:“不甚了了。”


    在這段叵長敘述裏,十一娘似乎再見了當年穩重博識的裴三哥,躊躇滿誌的裴三哥,幼年雖經坎坷,但是對於將來從未放棄的裴三哥,眼前因為那場浩劫,葬送仕途,至此忍辱負重的裴三哥,他其實從來還是那個人,不是沒有怨恨,但懂得隱忍漸步,無論世人如何評價,也無論前途幾多渺茫,但是從來沒有灰心喪氣。


    這就是她的裴三哥,固然不知她的身份,依然追隨她輔助她的兄長。


    十一娘悄悄握緊拳頭,既然從來不是孤軍作戰,又何必心懷戚戚?


    “眼下這位耶律王,雖有稱霸之心,然則因為年老力衰,也不免逐漸昏聵,北遼建國以來,國後皆出蕭氏一族,蕭氏之於北遼,可謂僅次王族耶律氏。”


    是的,渥丹早便聽裴三哥說過,蕭氏為北遼後族,北遼建國至今,也僅百餘年而已,是以後族蕭氏勢力不減,然而也不知是否北遼王的確深受大周文化影響,國君一代比一代耽於美色,到眼下這位耶律宏,雖說按律娶了蕭氏為後,並有了嫡長子,但廣納嬪妃,庶出無數,甚至有幾個甚得寵幸的妃嬪,居然是潘博進獻。


    也就是說,北遼其實有諸多庶王子,具有漢人血統。


    “如今最得耶律宏寵幸之舒妃,本為潘博姬妾。”裴子建說到這裏,莫名歎了一聲:“論來也算裴某故人了。”


    十一娘心中一驚,若是三哥故人,豈非極有可能也是她的舊識?


    “王妃應當了解,同安公主之母葉昭媛本與裴氏為姻親,那舒妃,其實是葉昭媛庶妹。”


    “怎麽會?”十一娘大詫:“潘博為苟合之子,若非討好德宗帝,甚至不為家族所容,葉氏雖然並非顯望,也不至於……”


    渥丹的祖母出身薛氏,但其母族卻是葉氏,雖然並非京兆十望,當年地位也不輸於韋、謝,葉昭媛非葉氏嫡係,為太子姬妾不算屈嫁,但就算她的庶妹,也不可能成為潘博這個“孽庶”的妾室。


    十一娘緊跟又意識到,葉昭媛隻有一個庶妹,那個人,那個人……


    “如若裴鄭二族沒有遇難,舒妃便是我之妻室。”


    果然是她,葉九娘!


    葉昭媛其實要比渥丹年長,葉九娘卻與渥丹同歲,單論門第,其實她並不配裴三哥,可葉九娘才華出眾,甚至瑩陽真人當年擇徒,最後的競爭者便在葉九娘與渥丹之間,隻是後來……


    裴三哥祖父過世,他回家奔喪,近在眼前的親迎禮也不得不耽擱,再後來,裴鄭二族遇難,葉氏也被牽連,葉九娘作為未嫁女,應當是被沒為官奴了。


    “裴某打探得知九娘下落時,她已成為北遼王寵妃,並為北遼王生下一子一女。”子建說起這些舊人舊事,卻並無多少悲涼:“自從相別,未曾再見,我也不知舊人是否還如當初,隻從眼下情勢分析,舊人已然忘卻故昔,舒妃之子,年方九歲,然而甚得耶律宏寵愛,似乎欲立其為儲君,可這北遼十五王子卻甚是暴戾,據傳他為舒妃慶賀生辰,將九十九位寡婦賜為賀姓,於舒妃生辰禮日斬首。”


    十一娘眉毛都立了起來:“葉氏被賀、韋滅族,也難怪舒妃心懷怨恨,可有本事真將賀姓韋姓拿去報複,用無辜充數……葉九娘怎麽變得這樣是非不分?!”


    渥丹與九娘雖然不算知己,到底還有來往,她怎麽也沒想到仇恨竟然能讓葉九娘變得如此狠毒。


    “那九十九位無辜枉死者,盡是周人,舒妃竟然大讚兒子孝敬,她已經不是當初我所認識那位葉九娘了。”裴子建也是滿麵沉肅:“最關鍵是,她如今已經聽聞我之身份,竟然提醒潘博,我視裴相、太傅為親長,深受教誨,不可能背叛君國。”


    “這話要深究,並不可信,但裴君既稱耶律宏昏聵耽色……”


    “是,耶律宏疑我為間佃,但潘博此人也甚自信,實際上瞧不起耶律宏如此昏庸。”


    “也就是說,裴君目前還未引起潘博懷疑?”


    “目前的確如是,但潘博本為多疑之人,再兼也知道我與舒妃過往,舒妃質疑,對他說不定也有影響。”


    十一娘頷首:“我明白了,倘若不是潘博與裴君提及,裴君應當不知舒妃這些事跡吧?”


    子建笑道:“王妃好聰慧,這確為潘博試探,要是我就此不敢再往營州,那麽豈非坐實舒妃猜疑?”


    十一娘蹙眉:“那麽裴君說道有利殿下大業之事,究竟為何?”


    顯然舒妃對子建生疑,並不會有利大局。


    子建拍了一下腦袋:“彎來繞去,倒是險些忽視正題。”


    原來耶律宏遠非十五個兒子,隻不過被他承認的眼下隻有十五子而已,前頭三個王子都是蕭氏親出,已經有兩個死了,嫡子隻有大王子一個,蕭氏還有一個族妹,亦為耶律宏妃嬪,這位蕭嬪所生八王子,過去也甚得耶律宏寵愛,故而蕭後與蕭嬪先是掐得死去活來,兩人還未分出勝負,就又多了個舒妃。


    蕭後是徹底失了寵,但因為家族勢大,大王子的勢力仍舊雄厚,可是在舒妃看來,最有威脅的還是八王子與其生母,於是舒妃集中火力,先向蕭嬪開火,終於搞得這位眾叛親離,被耶律宏賜死,八王子也自身難保,竟然從北遼逃亡。


    “這位八王子耶律齊,眼下正在太原府。”裴子建揭開謎底。


    十一娘眼中一亮:“要是大王子失勢,被舒妃之子謀得儲位,北遼蕭氏必定不會臣服,蕭後與大王子有個好歹,這位八王子可不就成了北遼蕭氏唯一寄望?”


    裴子建大讚:“王妃英明。”


    “那麽,我們當然要對這位八王子予以禮待了!”十一娘當即立斷:“這事我會轉告殿下,但眼下晉王府可不能與這位北遼王子交善,裴君當助其隱瞞身份,千萬小心。”


    子建當然明白十一娘的策劃。


    耶律齊眼下好比過街老鼠,要是身份暴露,大周必然不容,北遼王室也不會在意,隻有當蕭氏與舒妃拚出個你死我活,北遼儲位落於十五王子手中,耶律齊才有利用之處,因為北遼不易連根拔除,隻能施以震懾,有什麽手段比推舉一個北遼王更加有效呢?耶律齊得大周庇護,再由大周推舉稱王,不說臣服,至少在其執政期間,尚能爭取與大周和平共處。


    當然,必須先行剿滅潘博。


    十一娘想想又說道:“若有辦法,助成舒妃得權,北遼蕭氏被其打壓,甚至造成舒妃與潘博勾聯互助……”


    她已經完全不將舒妃也即葉九娘看作故識了。


    這一手,便是要斬盡殺絕。


    裴子建當然也沒有辜負晉王妃的期望:“大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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