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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韋太後曾經喜愛非常的玲瓏台,這時已經有了新的主人。


    可縱然上千盆奇花異草被狼狽奔逃的舊主人棄之不顧,那些對於照管芳菲具有獨特經驗的花匠卻未留下一人,隻不過短短十餘日,所謂“仙葩”缺失了精心照顧,芳菲紅褪,再也不能逆季怒放,謝瑩正指揮著大明宮殘餘的宮人將這些萎靡不振的盆栽搬出,她對於自己精心打造的這處地方,有了新的想法。


    一個膚白目深的胡姬,趨步上前,學著周人的禮儀福了福身,稟報道:“央金公主早前去了紫宸殿,可漢並沒有拒見。”


    謝瑩重重一蹙眉頭,冷哼一聲:“隻知一味癡纏,可漢若非還不想與吐蕃翻臉,哪會搭理她,可笑這賤人自恃得寵,竟在我麵前趾高氣揚。”


    胡姬道:“不僅可漢,大可敦對央金公主也甚親近呢。”


    “大可敦哪裏是親近她,無非是利用央金掣肘我罷了,這點子微末手段,還真不夠看。”


    話雖如此,謝瑩心裏卻未必不窩火。


    是她在阿史那奇桑遭遇挫折之時,獻計議和為大業再度爭取得時機,因才幹非凡,奇桑這回兵進長安,才攜同她隨軍,哪知突厥那位大可敦又舉薦了央金同行,說什麽有央金公主在,吐蕃兵勇更會鬥誌昂揚,這簡直就是笑話,吐蕃難道是因為央金區區一位公主,才答應與突厥聯盟?不過大可敦的部族在突厥影響甚重,奇桑不得不顧其顏麵,才帶上那麽個除了撒嬌癡纏,一無是處的女人。


    長安城破,謝瑩與央金隨奇桑入住大明宮,對大周這座宮廷一無所知的央金,當然無法與謝瑩競爭主事權,她似乎也無意爭權奪勢,她在意的是爭風吃醋,然而為了顯示她更得寵愛,動輒便與謝瑩唱反調,甚至還不少譏毀之辭,讓謝瑩怎不窩火?


    但她不得不忌憚的是,央金公主身後站著強大的吐蕃王室,而阿史那奇桑雖然攻占了長安,卻並沒能將韋太後的政權徹底扼殺,隻是得到了一座棄都,大好江山仍然姓賀,這個時候,奇桑還需要與吐蕃維持同盟,謝瑩並不敢輕舉妄動。


    不過在她看來,就算與吐蕃翻臉,也不能影響大局了。


    隻要她能讓奇桑讚同這個想法,央金便會一敗塗地,任她宰割。


    “貴主是否也要趕去紫宸殿?”胡姬問道。


    謝瑩冷笑:“我若這時趕去,豈不顯明與央金爭風吃醋?顯得與她一般淺薄無知!”


    惱怒卻讓她狠狠掐折一朵就快凋謝的牡丹,摜在地上。


    這時又忽有宮人稟報,劉氏求見。


    謝瑩望了一眼斜陽西照,雖心中暗覺奇異,卻允準劉氏入見,自是把惱火斂藏一盡,笑臉相迎:“阿若這時來見,回去時隻怕要摸黑了,雖你不受宵禁限製,然若非因為要事,也必定不會擇此傍晚時分入宮……”又斜著眼打量一番劉氏雙靨泛紅如沐春風的神色,唇角再是一彎:“聽聞你今日去了上清觀,甚至與賀澄台同遊市坊,莫不是終於成了好事,忍不住來我麵前炫耀?”


    “妾身哪敢在貴主麵前炫耀,貴主盡管取笑。”劉氏諂媚道:“不過貴主目光如炬,一眼看破妾身夙願得償。”


    “夙願得償?”謝瑩亦笑:“那還真是可喜可賀。”


    “賀郎急著要見貴主,是為諫止屠民一事,貴主……早前妾身陪隨賀郎往遵善坊,目睹那番慘狀,便連妾身,亦覺悚怖,賀郎到底是宗室之後,眼見子民無辜被害,坐立難安,貴主莫不聽聽賀郎有何看法,說不定,粟田君所諫並非善策,隻怕會不利於可漢大業呢。”


    謝瑩不置可否,隻盯著劉氏,直將這人盯得心虛不已,她才慢悠悠地開口:“你我之間,原本不用那麽多虛偽客套,我答應了你留賀澄台一條性命,阿若至少也要做到對我知無不言,你當真,得獲賀澄台報之瓊瑤?”


    劉氏未免尷尬:“並非妾身有意隱瞞貴主……也罷,雖說丟臉,妾身也不怕貴主笑話,賀郎因長安失守,哪裏會有貪歡享樂之興,更別說往遵善坊目睹了那麽一番血腥殺戳,他心中悲憤,急於諫止屠民,逼不得已才聽從於妾身,莫說報之瓊瑤,這時對妾身隻怕鄙惡如仇,隻妾身思謀著,那些平民百姓,縱然放他們一條生路,長安城內外,有數十萬軍隊防守,也不怕這些平民哄亂,以此換得賀郎屈服於突厥漢國,為可漢效命,豈不如虎添翼?賀郎才幹,遠非柴取此類窩囊之徒能比,再者連周國宗室子弟都屈降突厥,豈不更顯大勢所趨。”


    謝瑩當然明白賀湛不是貪生怕死,隻知攀附權貴之徒,不過這些道理,她也不必對劉氏點破,伸出指頭來往劉氏腦門上一戳:“你這癡情人兒,既明知賀澄台對你鄙惡如仇,一點沒將你放在心上,還為他盡心竭力奔走,真不知圖求什麽。”


    “妾身可不就是蠢人,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圖求,賀郎芝蘭玉樹,出身尊貴,自來目下無塵,又因我那姨母之故,瑩陽真人遷怒了阿母與我,賀郎對真人那樣敬重,自是不敢違逆,我與他失之交臂,無奈之下才嫁給柴取,身為有夫之婦,賀郎越發對我敬而遠之,可他越是如此,我就越不甘心……但隻望,就算賀郎心裏有座冰山,有朝一日也會被我情深意重所融。”劉氏長歎,手裏錦帕,輕輕一點眼角:“他眼下固然對我心存鄙惡,到底我倆之間,又再接近一步,不再如從前各不相幹,不怕貴主笑話,就這一點親近,妾身已感欣喜若狂,故而妾身懇請貴主成全,好歹聽聽賀郎獻策,若真有利於大業,寬赦了那些平民,賀郎說不定便會感念妾身竭力之誠,消除幾分成見。”


    謝瑩挑眉道:“誰讓我與你乃莫逆之交呢,說不得再答應一回你這請求,不過阿若,我知你對賀澄台一往情深,所以醜話說在前頭,倘若賀澄台頑固不化,不肯臣服也還罷了,再有不知好歹有損突厥利益之行為,我可不會再縱容他,必然會取他項上人頭。”


    劉氏悚然心驚,強顏歡笑:“妾身恩謝貴主待以寬仁,亦請貴主安心,妾身必會竭力勸解賀郎。”


    謝瑩問得賀湛正在宮外門等候,遣人傳見,隻在麵談地點上稍稍猶豫——


    篷萊殿為內苑,原本不便接見外臣,然而此處一度為韋太後殿居,早有外臣進進出出,謝瑩卻還不是韋太後,奇桑允她參政,但她還沒有資格決斷政務,隻有建議之權,又縱然突厥習俗,男女之間沒有這麽多避忌,但謝瑩素知奇桑的誌向是統一天下,相比佗斤可漢,更加重視華夏那套尊卑貴賤的禮製,對於男女之防,指不定亦有要求,那麽詔見賀湛的地點就不該定在內苑。


    但謝瑩靈機一動,計上心頭,交待胡姬:“前往稟報可漢,賀澄台請見,意在諫止屠民,可漢原就想要試探此人,這回豈非時機?請可漢移駕篷萊殿。”


    阿史那奇桑聞訊,果然從紫宸殿匆匆趕來,身後還跟了一人,不是央金公主,而是粟田馬養。


    原來奇桑雖然輕而易舉攻占長安,但突厥因為“先天限製”,驍將無數卻謀臣稀缺,莫說精通華夏經史,絕大多數突厥人對漢字漢話都不識難懂,奇桑明白靠武力稱霸天下之後,必須用文教治理國家的道理,而要想讓人數遠遠多於突厥人的中原漢人臣服,那就必須延續華夏禮法,他奪取安北、長安,已經有了基礎,這時格外求賢若渴,這也是他沒有殺害長安諸貴的根本原因。


    如崔、薛等顯望世族,無論宗主還是子弟都是飽讀經書,若他們願意臣服,突厥朝廷便能迅速組織成立,對於將來的統治當然大有益處。


    而粟田馬養雖是東瀛人,卻在周國多年求學,才華智計均非普通,相比柴取的一番空談以及極盡諂媚,粟田馬養更得奇桑信重,故而這幾日以來,奇桑竟讓粟田馬養長住宮廷,常常會麵商談。


    賀湛求見,所為正是反駁粟田馬養的主張,奇桑大有興趣聽這二位告抒己見,故而特意讓粟田同往蓬萊殿,至於央金公主,奇桑並不認為這個嬌生慣養的吐蕃女子具備治國的才幹,頗嫌她淺薄無知一味隻知反駁謝瑩,剛才與粟田馬養飲談時,由得央金在旁斟酒服侍無妨,這時卻不耐煩帶上央金礙手礙腳。


    謝瑩婉轉爭寵成功,輕而易舉便小挫央金。


    不過她卻向奇桑建議:“賀澄台足智多謀,多疑如韋太後,竟也被他愚弄欺哄而不自知,可漢不得不防,莫不如暫避屏擋之內,以免賀澄台察顏觀色洞諳可漢性情。”


    奇桑時常聽謝瑩提起晉王妃及賀湛,對這兩人之才幹見識好奇不已,也能聽得進謝瑩的勸諫,並不狂妄自大,頷首道:“若論驍勇,十個賀湛也不在我眼中,但論城府,我的確不能與周國這些擅長權術及勾心鬥角之官員比較,暗處觀察更加妥當。”


    於是便坐去一麵畫屏之後,靜待賀湛麵見謝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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