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謝瑩沉吟不語,若有所思,賀湛暗暗籲了口氣:“大周與突厥忙於混戰,誰也無法顧及新羅,便是東瀛再度興兵之機,奪取新羅,戰船便能避開橫渡重洋之莫測風浪,入東北,逼遼西,甚至占據沿海州城,霸奪海上商路之利,這才是粟田馬養諫言屠民真正目的,東瀛決不會希望突厥汗國平定中原,他們希望這局混戰盡可能延續,他們方有時機擴張圖霸。”


    “可汗若答應你之建議,罷止屠民,對突厥又有何益處?”


    “突厥可汗可召長安諸貴,論證賀某之諫是否可行。”賀湛似乎答非所問。


    “那些顯望,當然都會附議停止屠戮。”謝瑩頗不耐煩,但她很快醒悟過來。


    賀湛見這女人雖然再度出言譏諷,隨之又沉思,這回徹底籲了口氣,拜辭道:“在下言盡於此。”


    當他離開,奇桑從畫屏之後大步踱出,甚至站在簷廡下目送賀湛的背影,良久之後才返堂中,謝瑩早已讓出正座,她自己也不遠避,跽跪於座側,正盤算著如何給這番交談總結呈辭,便聽奇桑讚道:“此人機辯,又果然博學,韋太後無能收服才能之士為己所用,看重者卻乃姚潛、柴取等無能之輩,這才導致天下大亂人心向背,為我突厥把握住時機長驅而入,有望霸圖中原,或許這真乃天命。”


    謝瑩蹙著眉頭:“賀湛狡辯,始終不曾表達臣服之心,可汗對他,還當戒備。”


    奇桑斜挑著眉:“他先說從王道,反對韋氏弄權,這的確是機辯,賀湛雖乃宗室子弟,卻是正經科舉出身,能稱為士官,如今社稷未亡,他若真臣服異族,那便是氣節盡失,隻能為千夫所指身敗名裂。”


    “我就不信,這些人看重名譽當真重於性命?”謝瑩不恥道。


    “瑩瑩,在你看來,本汗王可是貪生怕死之輩?倘若有朝一日,功敗垂成,為敵仇所虜,是否也會為了苟延殘喘搖尾乞憐,受世人嘲笑輕鄙?”


    謝瑩怔住:“可汗何等英勇,怎與賀湛之輩相提並論?”


    “周人,尤其士人素重名節,即便行為宵小之事,也需尋個冠冕堂皇旗號,賀澄台若真如柴取一般,為活命奴顏卑膝,連臉麵都不顧,那也不堪大用了。”奇桑蹙眉道:“這些時日以來,你逼迫長安諸貴臣服,他們卻拒絕奉詔,聲稱寧願待戮,導致我無人可用,聽信粟田馬養吹噓,險些落入他之圈套。”


    謝瑩被這話一噎,雖心中不服,嘴巴上卻隻好道罪。


    奇桑豎起手臂阻斷廢話連篇,繼續說道:“我當然也不會輕信賀澄台,他若果真英勇無畏,既已投效晉王,便勢必不會見風使舵,今日一番言論,一來是為長安平民爭取生機,二來隻怕也是為了取信我為晉王爭取時機,不過縱然如此,至少這番諫言對我尚有好處,否則又要如何取信於我呢?”


    謝瑩隻好順著這話往下說:“可汗英明,以臣服之名,威逼諸貴雖說行不通,但倘若以罷止屠民之諫垂詢,也算給了他們一個冠冕堂皇之借口,並非貪生怕死才為可汗出謀劃策,而是為了庇護小民,豈非成全世族士宦之氣節聲譽?”


    “正是這個道理。”奇桑滿意道:“隻要能從此打開缺口,接下來應當會更順利,畢竟留在京中諸多世望,甚至官員,對韋太後早有不滿,卻並非個個皆是晉王黨,賀湛提醒我以王道加以說服,這就好比給了他們一個台階,讓他們名正言順投效。”


    阿史那奇桑拿下長安之後,局麵仍然沒有豁然開朗,韋太後的朝廷東逃,必須剿滅,另外還有遠在太原,隨時可能聯合燕國公、雲州二部西進的晉王燁,更是他的心頭大患,這樣他不得不分兵對付,而且還要穩定京畿時局,已經奪占的長安、甘州等地需要文臣治理,才能使戰爭不為徒勞之功,畢竟突厥等部族多以遊牧為生,族民並不懂得稼穡田桑之務,而阿史那奇桑也深知不可能將關內州縣全都變為牧場草原的道理,但他的部將,無一具有治理之能,這就不得不靠周臣,不得不禮賢下士,至於將來霸業達成,如何讓突厥臣民高人一等,奴役漢族,還不是當務之急。


    甚至於先除韋氏政權還是晉王一係,奇桑都還舉棋不定。


    所以他沒有急著進攻武關與潼關,他需要更加全麵的計劃,這時的他,就像一股盜寇成為了邦主,隻靠搶掠蠻力無法開創更加有利的局麵,而急需擴招謀臣智士,為他穩定後方,鞏固已經取得的功績。


    阿史那奇桑於是正式詔見了賀湛,授令他為說客,利用諸貴同情無辜百姓慘遭屠戮的心理,順利召集了大明宮易主之後的首回殿議,當然,他沒有讓賀湛完全自由發揮,遊說時有柴取等投降突厥的官員在側監視,這當然是防備賀湛與諸貴串通,齊心協力將突厥汗王帶入圈套。


    如崔公、薛公等雖說借口年邁體弱沒有出席這次具有重大意義的會商,但他們當然相信賀湛決不會當真向突厥投誠,也都派遣了家中子弟奉詔,再如宇文盛,心知肚明賀湛早就打算佯投突厥,雖說詳細計劃兩人並沒有時間完善,既擅長權謀,又心有靈犀,很多話當然不再需要轉為口實了,罷止屠城的決定毫無爭議達成一致,賀湛甚至提出應當處死始作俑者粟田馬養以平息民憤,可惜阿史那奇桑並沒有讚同。


    突厥汗王雖對東瀛這個海外島國心生戒備,卻也知道粟田馬養身為東瀛貴族,若處死他,無異於樹敵東瀛,這樣的時局,當然對突厥的霸業無益,再者粟田馬養也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提出尚有誌能便可為突厥所用,阿史那奇桑想起廣陽癘疫這一樁還算成功的合作,思量著突厥的確需要形貌與周人更加相近的東瀛間細打探敵情,粟田馬養與賀湛一樣,雖然可能心懷叵測,卻都還有利用之處,殺死未免可惜,故而留了他一條性命,以觀後效。


    奇桑當然沒想到,東瀛誌能便諸多據點早已被晉王妃察實,尤其是潛藏在晉朔、洛陽的間細,縱然允許他們通風報訊,送達長安的情報也必然不會真實。


    在首回殿議之後,奇桑時常詔見諸貴子弟、大周遺臣共商如何治理長安,可一旦談到征伐之事,眾人支支吾吾不肯直言,突出的是宇文盛,很快領會了奇桑的眉來眼去,仿佛死心踏地為突厥“王道”完善宏圖。


    他的第一個建議,便是解禁長安城,而且要爭取河南尹李辰翁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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