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十一娘料斷,暢遊苑這場爭端的關鍵人其實是南喬,但她雖是奉令行事,卻也不知太後突然挑生這場爭執目的何在,她甚至不知因為姚潛入獄,長安殿與蓬萊殿間的鬥爭已經一觸即發,難免疑心太後或許是當真為了教訓張氏,然而事態並沒有按照預料當中那樣發展,張氏毫發無傷,沈氏反而遭受重懲,南喬也不知自己究竟是否算是完全任務,與眾人往長安殿複命之時,她心中不無忐忑。


    不像麵對皇後時的招風惹眼,在太後座前,南喬顯得沉默寡言,隻聽“同伴”發表議論。


    “皇後隻罰我等禁足,卻重懲沈才人,非但要服一月勞役,甚至因此被貶為寶林,這樣處治也太過不公了!”早前在蓬萊殿內畏畏縮縮的一名女子,這時卻揮著拳頭打抱不平,認為在背後貶低皇後,就能贏獲太後青睞。


    太後卻譏諷道:“你這是遺憾不曾與那沈氏共患難?”


    眾女見太後神色不善,頓時止了議論,不再七嘴八舌聒躁不休。


    太後的語氣卻又緩和下來:“在禁苑之內處辦糾紛,公允原就有別於常,這麽多宮人,在意之事無非皇後是否能夠庇護黨從,張氏在皇後麵前一貫阿諛,若皇後這回不能庇護,立即便會失去人心,沈氏受懲,其實乃我預料之中,至於你們,這回之所以饒幸隻受小懲,當要感激南喬。”


    眾人的目光讓南喬突然有些如坐針氈,直覺太後這話另懷深意。


    “論過責,你們並沒有挑釁傷人,然編造謊言欺瞞皇後,卻比挑釁傷人罪責更重,但皇後不願責罰南喬,所以隻能對你們小懲大戒,宮人們看在眼裏,也會稱讚皇後寬容大度,對待親好有情有義。”太後的眼睛裏微微透出笑意,往深看,那層笑意之下,卻又像隱藏著針芒的冷銳:“連南喬在內,你們幾個,慣常隻愛來我長安殿承歡,此乃有目共睹眾所周知之事,故今日這場爭端,眾人必會認定你等是受我指使,意欲懲誡張氏,皇後不再深究,隻在口頭上責訓你等是為私交包庇沈氏,她寧願寬恕你等瞞上之罪,更是為了護我顏麵息事寧人,孝道情義兩全,眾人又哪裏還會質疑皇後處斷有失公允?你們呀,雖說均懷誌向,可見識淺薄,此時還遠遠不是皇後對手,甚至無能識破種種機心利弊。”


    “這件事乃我授意,我當然不會責怪你們惹事生非,可事情既然已經告一段落,就必須小心言行,切勿再留把柄,壞我謀劃。”


    可之於究竟謀劃的是什麽,韋太後根本無心對這些棋子說明,所以告誡一番,便打發了眾人,單隻留下南喬。


    “你入宮以來,便疏遠皇後聽令於我,經此事端,態度越更顯明,然皇後卻既往不咎,待你仍如親好,南喬,你說實話,心中是否對皇後懷有感激。”


    南喬聽這一問,心中大震,連忙改為膝跪,慌張辯白:“妾身侍奉太後,自來忠心耿耿……”


    “你這孩子,不用如此慌張。”太後笑道,伸手將南喬扶起,竟不放開,似乎打算與南喬離座散步,原本便一直旁聽的任瑤光,當然不甘落後,趕忙扶上太後另一隻手臂。


    “南喬可知,皇後為何對你如此寬容善待?”太後又問。


    卻並不是想聽南喬回答,待步出偏廳,三人一行慢步於此時已被暮色淡淡籠罩的庭院,太後這才揭開謎底:“你出身京兆蕭,乃皇後母族,雖說是旁支,從前與皇後並不熟識,自然也論不上情誼深厚,但你入宮,是因家族決定,代表京兆蕭之利益,皇後當然不希望你親近長安殿,就連我,起初也懷疑你殷勤承歡,是受皇後指使作為耳目之用。”


    南喬不由自主又想分辯,卻突然感覺那兩道隱隱的針芒刺向而來,這讓她倍感驚慌。


    可在任瑤光看來,太後這時的目光卻慈祥無比,仿佛已經作出判斷,確定蕭家這位女郎的忠心耿耿。


    果然便聽太後繼續往下說道:“暢遊苑爭端,我交給你主導執行,其實也有試探之意,按理說,你若真是聽從皇後授意,皇後必定不會重懲,皇後一旦姑息維護,便證明視你如同黨從了……可是,皇後曾經在我身邊侍奉多年,不難洞明我乃試探之計,那麽結果又會不同了。”


    “你若真是皇後派遣耳目,為繼續讓你贏獲信任,皇後必定不會僅隻小懲大戒,她呀,盤算著將計就計,讓我對你心生戒備,甚至將你拒之門外,你為了能在宮中立足,隻能與她結盟,這樣一來,她便能夠爭取京兆蕭繼續站在後族陣營。”


    任瑤光聽到此處,驚喜道:“聽太後這番分析,難道說蕭公並不願相助皇後?要是連皇後外家也忌憚外戚坐大,豈不更加證明皇後野心昭著,為世所不容!”


    然而這話卻並沒有贏得韋太後的認可,她甚至大是不齒任氏越來越愚鈍的頭腦,故而沒有搭腔,隻關注南喬的神色。


    見這女子,倒也並不因為她的信任欣喜雀躍,似乎剛覺如釋重負,又因任氏的言論變得驚慌失措。


    倒像極了太後的判斷,蕭家那個窩囊了大半輩子的老頭子,就算因為名聲之故不願被視為後黨,也不可能公然與京兆柳、薛等族對立,否則大宗嫡係又不是沒有適齡閨秀,為何偏偏從旁支挑選這麽一個毫無憑仗的女子,蕭南喬的種種作為,更像是自作主張,但就是不知她為何認定皇後不能提攜她獲寵,竟舍近求遠。


    隻韋太後性情使然,一貫信不過主動坦誠的話,於是又再試探:“不過呢,皇後既然意圖籠絡,我也不妨將計就計,莫如便趁這機會,不許你再侍奉接近,你大可佯作悔不當初、回頭是岸,爭取皇後信任,我也不妨對你直言,我雖為聖上嫡母,可有皇後居中離間,聖上對我誤解愈深,你與我親近,反而沒有辦法侍禦獲寵,想要達到目的,隻能借助皇後之力。”


    卻見女子似乎輕哂。


    “禁苑之中,有誰不知皇後獨占聖寵,聽聞就連淑妃,如今也隻能獨守空闈,皇後妒悍,就連族姐都有不容,更何況妾身?”


    “現下情況已經有所不同了,我已經部署妥當,不容皇後獨寵後宮,恩澤雨露,也該施予旁人,但我身邊之人,唯有南喬最最合適,亦最有勝算,趕上此回契機。”太後頓住步伐,竟側過半邊身體,滿懷寄望地直盯著南喬。


    卻不知另一側的任氏,聞言卻大是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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