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徹底破敗幹枯,不留一絲生機的柳樹上,那一抹青翠無論如何都無法掩蓋。


    暖風未至,而生機已顯。


    顧擔的目光又看向院牆旁邊的那朵烈陽天菊,靈光卻未那般明顯,卻更加內斂的多,也成熟的多。


    小小的顧家小院之中,竟然能冒出來兩顆截然不同的靈株!


    烈陽天菊自是不必多言,本就頗為奇異,受到過他的滋養,活了百餘年,比夏朝的曆史還要長久。


    能夠有所成就,尚且不算特別出奇。


    可這一株活生生枯死、老朽的柳樹就真的超出顧擔的預料了。


    在肉眼可見的破敗之中,重新煥發生機。


    這絕不是尋常之事。


    天地劇變之下,給無數國度和百姓,帶來了難以承受的災難和禍患。


    可在災難與禍患之中,一絲全新的,與以往都全然不同的生機,已經悄悄呈現在了世間。


    顧擔相信,絕非是他的小院得天獨厚,孕育出了兩種奇珍。


    其實嚴格來說,隻有柳樹上的這顆嫩苗,才算真正天地生養之物。


    一處顧家小院便已如此,整個世界,又該有多少此前未曾想象過的東西,在悄悄孕育,破土而出,展現人前?


    伴隨著第二次天地劇變之後,這種變化,已經切實的發生了。


    顧擔的身上,有靈光閃耀。


    一整個冬日的時間,練氣一層。


    這固然有依靠著若木,他的天資被拔高的原因,另一方麵,何嚐不是天地靈氣濃度大幅加劇的證明!


    靈氣孕養之下,天地之間會多出一道全新的顏色。


    屬於仙道的顏色。


    在鎮川,他曾感歎環境對於人的影響。


    而如今,適合仙道的環境已經降臨於世,且切實的呈現在了他的麵前。


    他是最先察覺到這種變化的生靈。


    按照此時的發展速度來看,這種變化的劇烈程度,甚至比他想的還要快的多的多。


    恐怕用不了太長的時間,世人也能夠發現這與眾不同的變化。


    喜歡也好,不喜也罷。


    變化就在那裏,不因普通人的意誌而轉移。


    好在就算要迎接全新的變化,夏朝也是最先察覺的那一個。


    顧擔將不周山脈中許多仙道典籍,都重新默寫了一份,丟給了啟誌帝。


    不過事實證明,能夠修行的人並沒有想象的那麽多,這麽短時間想有所成就更不可能。


    除非是天靈根甚至異靈根的級別,才能夠在短短一個冬日的時間,晉升練氣一層。


    這還是因為顧擔曾經散功,對此極有經驗的原因。


    仙道真正勝過武道的地方在於,萬靈皆能受益。


    無論是花草,還是樹木,亦或是不可計數的生靈,即使天資不足,有靈氣孕養,都會比常人多活一些年歲。


    其中出類拔萃者,更是能夠“鯉躍龍門”,超脫塵世,勝於凡俗。


    如今在顧家小院之中,僅僅隻能算是初顯端倪。


    顧擔的雙目間靈光閃耀,神紋交織。


    努力催動著天眼神通,目光看向院子中的那一株烈陽天菊。


    在旁人無法察覺到的視野之中,烈陽天菊近乎瘋狂的吸收著天地間的靈氣,如饑似渴。


    乃至讓顧家小院中的靈氣濃度都勝過外麵一個級別。


    這就是為什麽仙人常說,靈物孕育之處,通常靈氣富裕。


    若不富裕,靈物又該如何成長呢?


    隻是,在天眼神通的視野之中,靈氣流動而來之際,卻被小小的截取了一小部份,然後化作更為精純和微弱的靈氣還贈回來。


    顧擔的目光看向破敗柳樹上的那一個小小嫩苗。


    這新生的嫩苗,在分潤著烈陽天菊吸收而來的靈氣,為自己增添成長的養料。


    而作為報酬,它所吸收轉化的一小部分靈氣,也會還贈給烈陽天菊。


    如此互惠互利,對它們彼此都有不小的好處。


    已經有些類似於伴生的關係——隻是這種伴生關係沒有那麽明顯而已。


    “原來如此,難怪聽說靈物也喜歡紮堆。隻要出現一株非常強的靈株,周圍肯定有別的靈株相伴。”


    顧擔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心中也升起些許明悟。


    力量越是向上走,對周圍所造成的影響也就越發明顯。


    就好似他的血炁一般,催動之時,周身的普通人也會受到影響,自身氣血的活躍性大大提升,再練武便是事半功倍。


    而仙道在這一點上效果也是愈發明顯!


    “當初宗明帝窮極一生,禍禍了一個龐大國度都未曾觸及到的東西,如今卻是唾手可得。”


    顧擔若有所思。


    在時間的偉力之下,足以見證太多的事情。


    移風易俗算得了什麽?


    直接改換世道,都近在眼前。


    顧擔走出了顧家小院,向著一個方向而去。


    路上的房屋已經重新立了起來,看上去嶄新了不少,這一次也已經有人居住。


    是顧擔的意思。


    既然破舊的東西已經折損,也沒必要再重新建造一個一模一樣的立在那裏。


    沒有必要。


    畢竟房子的本意,就是給人去住的。


    覆水難收,逝去的時間也不會再回來,記憶裏的東西,留在記憶之中,未嚐不是一種歸途。


    此時寒冬將盡,暖春未至。


    就連夏朝的皇都中都顯得有些許蕭條之色。


    這裏的救災最快,也最為及時,畢竟是真正的一國之樞紐,權力之中樞。


    一個冬日的時間已足以將絕大部分倒塌的房屋重整,給人一個安身之地。


    隻是這個冬天,夏朝的皇都中也清冷了不少。


    “盤腳盤,盤三年。降龍虎,係馬猿。


    心如水,氣如綿。不做神仙做聖賢。”


    走在街道上,顧擔聽到了稚嫩的聲音在唱著歌。


    那歌聲悠然快意,輕鬆自在,全然沒有那麽多的考量與枷鎖,單純且純真。


    “東屋點燈西屋明,西屋無燈似有燈。


    燈前一寸光如罩,可恨燈台不自照。


    燈前不見燈後人,燈後看前真更真,


    慢到明尤遠,提放背後眼。”


    走過街頭巷尾,眼前豁然開朗。


    在繁華的夏朝皇都之中,仍有一片廢墟無人動工。


    在廢墟前,有幾個歡快的小丫頭蹦來蹦去,清脆的聲音中,唱著童謠玩耍。


    這裏也曾是一處皇宮。


    大月皇宮。


    也曾費盡豪奢,拔地而起,稱雄一國。


    但自夏朝立國之後,這裏的處置就顯得有些微妙。


    拆了浪費。


    賞賜吧,又是皇宮的規格。


    幹脆留給人賞玩。


    也好給皇室一個警告——大月的皇宮可就在那裏擺著呢!


    隻是如今兩次地動之下,大月皇宮自然也不可能堅持的住,坍塌一片。


    再沒有了往昔的恢弘壯麗和威嚴。


    便是尋常孩童,都能踩在大月皇宮的片磚殘瓦之間玩樂。


    也算是: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如今的夏朝可暫時沒空管這片廢墟,還有更要緊的事情要做。


    顧擔安靜的站在遠處,沒有去打攪幾個蹦蹦跳跳玩耍的小丫頭。


    耳邊聽著那清脆而又單純的聲音,越來越遠。


    “苕帚秧,掃帚秧,直幹繁枝萬丈長,


    上邊掃盡滿天雲,下邊掃盡世間塵。


    中天日月懸雙鏡,家家戶戶都清淨。


    不怕六合掃不了,且向自家心上掃”


    童謠聲逐漸遠去。


    顧擔也走進了大月皇宮的廢墟之中。


    依循著記憶裏的方向,走到原本屬於大月皇宮藏經閣所在之地。


    說是藏經閣,這裏的藏書早就被搬到夏朝皇宮了。


    如今更是連屋舍都看不到了,坍塌殆盡,滿目瘡痍。


    破轉殘瓦肆意的流落一地,也無人整理。


    顧擔在這片廢墟中找到了一處小土堆。


    並不怎麽顯眼,連墓碑都不可得見了,一切都顯得那般尋常,與周遭的環境別無二致。


    但這裏,卻曾是一位護國宗師的安葬之地。


    “姬老,我回來了。”


    看著那座小土包,顧擔輕輕的歎了口氣。


    這裏說是姬老的墳塋,倒不如說是一處衣冠塚。


    可昔年的承諾他仍舊記在心中。


    既是回了夏朝,自然也要履約。


    一抹濃鬱之極,好似活物一般蜿蜒扭動的‘鮮血’出現在了顧擔的手中。


    與此同時,升騰而起的,還有他身上的氣息。


    足以讓宗師戰栗、俯跪而下的氣息。


    旺盛磅礴,生生不息。


    猶如蘊藏著一顆太陽。


    “武道先天,先天之境。”


    頓了頓,顧擔接著說道:“我借助煉氣士之法,已經抵達。”


    沒有回應。


    連風聲都沒有。


    顧擔彎腰,鞠了一躬。


    “還是要感謝您當初的教導,讓我少走了很多彎路,也給我指點出了一個方向。這麽多年,未敢忘懷,時時反思,終晉先天。”


    說來平淡。


    實則百年已過。


    一切都已不複當年光景,就連顧家小院,都徹底重建了一遍。


    此時說來,他像是在和天地間不可得見的孤魂野鬼對話,隔著時間的距離。


    隻是聽不到回音了。


    顧擔在墳前站了許久。


    然後轉身,離去。


    天地間有風鼓蕩而來。


    吹拂的顧擔那身已換回來的青袍獵獵作響。


    像是在與他送別。


    百年之後,當初的承諾已然實現。


    告慰姬老,在天之靈。


    暖日的風在無數人的期盼中,吹拂而來。


    春日到來了。


    縱使經曆了一場難以言說的厄難,走出門外時,仍可見處處青翠,草色連綿,映到極遠處,近看是卻又難以察覺。


    生命遠比想象的要堅強太多太多。


    折斷的樹木發出新芽,掩埋的花草重新生長,凍結的河水恢複流動。


    又是一年!


    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無論曆經著怎樣的厄難,日子早已有了大致的模樣。


    自上古、到如今。


    一代代人的血汗埋葬在這片亙古以來的土地上,一代代的人在此繁衍生息。


    太陽東升西落,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夏朝一百三十四年,在一個略顯有些惴惴不安的氣氛之中渡過。


    這一年夏朝全力運作,災後重建,拯救災民。


    這一年無數人都在心中祈禱。


    祈禱年末的時候,不要再來一次地動。


    不然的話,就算是以夏朝那般厚實的底蘊,也已經經受不住這番折騰。


    好在,上天似乎當真聽到了無數人的心聲。


    這一年沒有大災大難,小的變故影響也並不怎麽深遠,不足道也。


    待得秋日的時候,是一場豐收。


    時隔兩年幾乎絕種後的豐收!


    商來顧家小院告訴顧擔這件事的時候,臉上的皺紋都堆疊在了一起,燦爛的恨不得笑出一朵花。


    這份豐收彌足珍貴。


    珍貴的不僅僅是糧食,還有百姓們繼續在土地上生活下去的信心。


    夏朝各地之中,幾乎已經要癟下去的糧倉,終於又一次開始裝填,裝填著對日後的期待。


    最為猛烈的天地劇變,告一段落了。


    夏朝一百三十五年。


    各地時常有人參奏,有民眾目睹奇異之物。


    當然,在這個時代,那些奇異之物其實都有著共同的一個名字。


    祥瑞。


    真正的祥瑞!


    不再是染了色的五彩靈芝,也不再是染了色的白鹿。


    真真正正,天地化生而出的靈珍,出現在了世人的眼中。


    還有人說看到了十丈有餘的大蛇,沿著街道劃過。


    有人說看到了比船還要大的魚,在河水中沉浮。


    甚至還有突然拔地而起的高山顯現於世.


    靈氣重新現世之後,帶給塵世的造化,已經逐漸浮出水麵。


    顧擔也曾跑去圍觀過那些祥瑞——真倒是真的,隻是大部分是初生的狀態,對練氣期的修士有用,可還未曾成熟。


    絕大部分還尚需時間來成長。


    不過,能夠比肩顧家小院之中,那一株烈陽天菊般的奇珍,顧擔倒是一個也沒有見到。


    他悄悄以若木催動,有一些靈株很快成熟,而另外一些奇珍,卻是急速衰敗。


    極速成熟的靈珍會以近乎瘋狂的速度吸收靈氣來補全自身。


    而極速衰敗的靈珍,卻直接走向了滅亡。


    若木沒有失手。


    隻是靈珍的身上,也出現了和人一樣的症狀。


    就像當初吞吃了太多丹藥的大越前任皇帝一樣。


    生機太多,物極則反。


    帶來的也將不再是生機,而是徹底的毀滅。


    這其間的度,尚需他自己來把握、摸索。


    無論如何,新的時代,已經到來。


    怕是要不了太長的時間,靈氣歸來,仙道降臨的消息也會不脛而走——畢竟總有別的靈株會被人發現。


    夏朝一百三十六年。


    天地劇變過後的第二年。


    商又來到了顧家小院,看著在院中的那道青袍身影。


    “聽聞您曾與百官楷模公尚過暮年同走過一段路,遊曆夏朝。


    不知我是否有幸,邀請您再看一次,在我的努力之下,變得有些不一樣的夏朝?”


    商滿懷期待的問道。


    看著那雙已經不複銳利的蒼老眼眸,顧擔輕輕點了點頭。


    “可。”(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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