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已經不打算去日本了,但楚鳴與父親的抗爭還在繼續,他選擇了無聲的抗議,。


    楚鳴當然知道,這麽做沒有任何意義,可為了自尊心,不得不硬著頭皮撐下去。


    父子反目,最為難的是楚鳴的母親。


    一邊是著急上火的丈夫,一邊是受了委屈的兒子,勸了這頭再勸那頭,忙的腳不沾地,卻不見絲毫效果。


    父子倆生活在同一個家中,彼此卻像陌生人,誰也不與對方說話。


    兩個男人之間的無聲較量,勢均力敵,互不妥協,一直就這麽僵持著。


    就在楚鳴和父親對抗了十來天後,事情突然發生了反轉。


    “什麽?他同意了?這是真的?”聽了母親的話,楚鳴似乎有點不敢相信。


    “當然是真的!”母親輕戳楚鳴的額頭,一臉的嗔怪,“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滿意?


    楚鳴有些哭笑不得。


    楚鳴執意要去日本的時候,父親堅決不同意。


    現在,楚鳴做好了放棄的準備,父親卻向他低了頭。


    這事怎麽看,都有些戲劇化的成份在裏麵。


    從小到大,父親對楚鳴疼愛有加,如此執拗的反對他的決定,這還是頭一次。


    楚鳴本來對父親怨氣衝天,但此刻卻有一種莫名的愧疚悄悄爬上心頭。


    “他怎麽會又同意了?”楚鳴的聲音很輕柔,似乎怕觸碰到什麽。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母親猶豫著,“可能是因為你爺爺的緣故!”


    “爺爺?”楚鳴瞪大了眼睛。


    從小到大,楚鳴從未見過自己的爺爺。


    聽父親說,爺爺年輕時很有學問,做過教書先生。後來年紀大了,爺爺才回到老家頤養天年。


    “我也是猜的,昨天你爸收到你爺爺的信,看完信後對你的態度就轉變了,我覺得應該是你爺爺的信起了作用!”說到這裏,母親歎了口氣,“你爸是個孝子,從小離家沒有在你爺爺膝下盡孝。二十年來,這始終是他的一塊心病。”


    母親的話,讓楚鳴心頭有些沉重。


    十七歲那年,父親離開寧波老家來到東北,已經整整二十年。像父親這樣土生土長的南方人,一直在東北生活至今,的確不多見。


    楚鳴忍不住捫心自問:父親老了之後,自己能像他對待爺爺那樣對待他嗎?


    沉默良久,楚鳴似乎想起了什麽突然問:“媽,你知不知道,爸爸為什麽對日本會有那麽深的成見?”


    “不知道!沒聽他說起過!”母親茫然的搖搖頭。


    父親的心思連母親都沒有任何察覺,可見這背後的故事隱藏之深。


    “對了,你爸讓你現在去見他!”


    “讓我去見他?”楚鳴愕然。


    這一刻,楚鳴突然覺得有些害怕去見父親。


    ……


    客廳內,楚烈坐在椅子上,正等著兒子。


    “爸!”


    楚鳴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偷眼打量著父親。


    父親麵上很平靜,根本看不出什麽端倪。


    “坐!”父親指了指自己對麵的椅子。


    楚鳴順從的坐了下來。


    “爸,我……”


    楚鳴有些猶豫,他不知該如何向父親開口,告訴他自己已經放棄去日本的打算了。


    “你去日本留學,我同意了!”父親大度的擺了擺手,“之前的事情,咱不提了!”


    “可是……”


    父親打斷了楚鳴,接著又說:“我已經給教育廳的鄭廳長說好了,你去日本留學算奉天省政府官派的,全省就四個名額,為了給你爭取這個名額,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氣!”


    “爸,我……”楚鳴急了。


    “怎麽了?”父親奇怪的盯著楚鳴,“你還有什麽想法嗎?”


    “沒……沒了……”


    在父親的注視下,楚鳴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說自己不想去日本了。


    “既然如此,我對你有一個要求!”父親突然變得嚴肅起來。


    “什麽要求?”楚鳴似乎還沒緩過神來。


    “去了日本,我希望你記住一件事情,你是中國人,不能給中國人丟人!”父親鄭重其事的說,“你也不小了,應該有自己的理想。生活費你不用操心,我會讓你媽按時寄給你,你隻需要安心讀書,把有用的知識學到手!將來學成歸國,我會專門為你設宴接風!”


    楚鳴有些恍惚,他不知自己是如何離開客廳的。


    此刻,楚鳴沒有一絲喜悅的心情。


    相反,他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個大嘴巴,這不是自作自受是什麽?


    懊悔歸懊悔,可木已成舟,一切都已經沒有回旋的餘地了。


    離開奉天城的前一天晚上,還是在中街的白肉館,還是在大廳角落的那張方桌前,楚鳴與熊輝和韓龍話別。


    楚鳴喝一杯酒,罵熊輝一句,幾乎把熊輝祖宗八代都罵了個遍。


    熊輝低著頭,沒有還一句嘴,隻是一個勁的往肚裏灌著燒鍋白酒。


    那一晚,楚鳴不知喝了多少杯酒。


    送楚鳴回家的路上,熊輝和韓龍一左一右攙扶著他。


    楚鳴反反複複說著醉話:“說好……要帶日本媳婦回國的,你們……不夠兄弟,不去……拉倒,到時候……我一人帶……三個回來,你們……就……眼饞吧……”


    到最後,楚鳴竟然毫無形象的放聲大哭了起來。


    熊輝和韓龍眼圈也是紅紅的,沒有勸他,任由他就那麽哭。


    此時,任何言語都是蒼白無力的。


    ……


    無論情不情願,該來的總是要來的。


    在父親凝重目光的注視下,在母親不厭其煩的叮嚀中,楚鳴懷著異常複雜的心情,離開生活了十七年的家,踏上了飄洋過海的留學之路。


    日本東京帝國大學,誕生於1877年,是日本第一所國立綜合性大學,也是亞洲最早的西製大學之一。


    進入東京帝國大學後,楚鳴徹底傻眼了。


    他發現,混著中學畢業的可憐水平,加上不懂日語,他幾乎聽不懂任何一節課。


    每天像傻子一樣坐在教室,讓楚鳴痛苦萬分,他甚至想到了放棄學業立刻回國。


    可是,就這麽灰溜溜的回去,如何麵對父母?


    又如何麵對熊輝和韓龍的目光?


    在楚鳴最無助的時候,惠子出現了。


    惠子是楚鳴的同班同學,她漂亮,溫柔,善解人意。


    就是這個日本女子,徹底改變了楚鳴的人生軌跡。


    在惠子不遺餘力的幫助下,楚鳴很快掌握了日語。


    接著,楚鳴開始惡補自己欠缺的知識,他幾乎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學習上,連寒暑假也不例外。


    三年的留學生涯,讓楚鳴學到了知識,開闊了眼界。


    當然,也經曆了獨在異國的艱辛,品味了思鄉之苦的煎熬。


    楚鳴難以想象,如果沒有惠子的存在,他是否能在日本堅持下去。


    楚鳴用異乎尋常的毅力和執著,不僅征服了惠子的心,在學業上也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最終,楚鳴以東京帝國大學理工學院化學係第一名的成績畢業。


    鑒於楚鳴學業的優秀,東京帝國大學理工學院向他發出留校任教的邀請。


    這種殊榮對曆屆的中國留學生來說,還是破天荒的頭一次。


    經過三年的曆練,楚鳴沒有了初來日本的青澀和茫然,躊躇滿誌的規劃著自己的人生和未來。


    當然,規劃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和惠子結婚。


    為此,楚鳴甚至做好了長期在日本生活的準備。


    在楚鳴看來,他和惠子彼此相愛,結婚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可是,他錯了,想當然的事情往往會出現意外。


    楚鳴沒想到,他與惠子的結合,遭到惠子父母的強烈反對。


    惠子的父親,是日本軍隊一名退役的中佐。


    楚鳴見到惠子父親的時候,他上下打量著楚鳴,目光中的蔑視毫不遮掩。


    良久,他從鼻子哼了一聲,冷冷說了一句話:“我絕不會讓女兒嫁給一個支那人!”


    支那人!


    聽到這個詞,楚鳴臉色變的很難看。


    在東京,楚鳴經常可以聽到這樣一些言語:“這個東西做得太糟糕了,簡直就是支那式的。”


    “屋裏怎麽不打掃幹淨,髒得像支那人一樣。”


    甚至日本小孩吵架,也常這樣罵:“笨死了,你爸媽肯定是支那人!”


    日本人輕視中國人,如同中國人輕視豬狗一樣。


    “支那人”三個字在日本,好比中國人罵“賤賊”。


    換作任何一個人這樣說,楚鳴都可以忍。


    可是,這個人是惠子的父親,楚鳴覺得無比刺耳和痛心。


    摔門而去的瞬間,惠子急切的呼喊傳入楚鳴的耳中。


    他腳下一滯,但還是狠狠心,沒有回頭。


    ……


    一邊是三年的戀情。


    另一邊是作為中國人的自尊心。


    選擇其中一個,就要放棄另外一個,楚鳴陷入了痛苦的抉擇當中。


    就在楚鳴無助彷徨之際,他收到了父親的來信。


    父親的信並不長,大概的意思是說母親很想念他。


    但楚鳴從字裏行間可以看出來,父親對他畢業後,準備留在日本的打算,持堅決的反對意見。


    毫無疑問,這又是父親潛意識裏的仇日情緒在作祟。


    “支那人!”


    楚鳴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讓人屈辱的三個字,他深深吸了口氣,終於在心中做出了決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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