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老七是個急性子,從來不喜歡在動腦子的事情上浪費時間,這時看到鬼臉道士和何四娘還有閑情逸致在那猜啞謎,忍不住就打斷了二人,說完舉著火把率先往神道深處走去。


    鬼臉道士與何四娘對視了眼,都知道一時片刻也捉摸不透碑上文字的意思,隻得先將疑惑放下,喊了句“呆子你慢點”後紛紛跟了上去。


    神道的兩側幾乎每隔幾步就會有氣派的石像生分列左右,但大多數都是東倒西歪的,特別是高大的石人雕像,幾乎無一幸免,胳膊腿摔的滿地都是,就連腳下的青石神道也多有損毀的狀況,鬼臉道士越走越覺得不妙,從種種跡象來看,造成洄水改道的那場地震對於山穀內的影響也非常大,眼前笨重的石像生都摔成了這副模樣,那徽王墓的地宮不會早就塌了吧?


    這念頭在鬼臉道士心中一起,就好像隔壁寡婦夜裏的撓牆聲一樣,再難以從腦海裏揮之而去,不過鬼臉道士為防軍心動搖,也並未把這一想法說出去,三人就這麽沿著神道走了約百步,盡頭的闕門逐漸映入眼簾,在闕門後頭連著座漢白玉搭建的往生橋,這是象征著陰陽兩隔的界限,過了這座往生橋就算是真正進入了墓主人的陵墓了。


    所謂陵墓,上為陵下為墓,在漢人喪葬禮製中,講究個“事死如生”,死者生前有的東西,死後自然一個也不能少,而陵區就是帝王與諸侯才能享有的葬製規格,陵園內會設有與死者生前所住宮殿規格相同的上宮,還有齋戒、駐蹕用的下宮,除此之外還會有嬪妃大臣的陪葬墓,各類配殿無數,甚至再大些的還會在陵園周圍建上城垣,可以說一座規模龐大的陵區能抵得上一座不小的城池,而趙不詳的這座陵墓光看外陵區的規模就能推測十分龐大,他雖然生前沒有繼承王位,但秦穆公對其十分器重,在死後也破例將趙不詳封為徽王,陵園內的一應建築規格也都照著諸侯王所設,而此地的風水形如寶座,是踏遍千山也難尋的寶地“君王靠”,由此可見這位徽王在秦穆公眼裏有多重要了。


    果然鬼臉道士三人到了闕門附近後,就發現往生橋後麵隱約望去飛簷重重,似乎有片更為宏大的建築群隱在黑暗中,羅老七這時從背囊摸出一支火鳩,準備上個亮子一看究竟,鬼臉道士在旁見狀急忙攔住羅老七,說道:“前麵的殿閣多半是木製的,小心別一把火給串了。”正說著,天際忽然又是一道閃電劃過,這一次來勢更猛,直將整個黑夜都照的亮如白晝,三人借著這道閃電瞬間也看清了往生橋後頭的情況,隻見離橋不遠就是一道高近三丈的城牆,沿著往生橋下的護城河東西橫貫於穀中,少說也有百丈長短,城牆正中一道黑色的城門正緊閉著,而在城牆之上,還建有數座宏偉的城樓,相互間有飛閣連通,城樓的色調皆是黑柱黛瓦,和城門一樣,光看色調基本就能斷定此地確實是秦國的建築風格,因為秦國屬五行之中的水德,水對黑,所以秦人尚黑,凡是莊重的場合,小到服飾器物,大到建築風格,基本都是以黑色為主。


    鬼臉道士三人看到那座巍然的城郭後,還未來得及驚訝,隨著閃電消失,周遭瞬間又被黑暗籠罩,緊接著數聲霹靂般的響雷在頭頂上空炸起,鬼臉道士一摸臉,急忙說道:“奶奶的說下就下,快找地方避雨,這雨小不了。”


    “去哪?”何四娘指著城牆方向問道:“眼下隻有那城樓是個避雨的去處,但陵區裏莫名出現座城郭,冒然去了會不會…”


    “陵區就是按照墓主人生前居所建造的,外城內殿的布局並不算罕見,反正早晚都得進去,現在不進難道等淋成落湯雞再進麽?”鬼臉道士說完就招呼二人越過往生橋向城牆處趕,等到了城門前,羅老七急忙用力推了推城門,卻發現兩人高的城門竟是紋絲不動,鬼臉道士見狀上前順著門縫瞧了瞧,然後說道:“裏頭有封門柱頂了個嚴實,從這裏肯定進不去,都掏家夥準備翻城頭吧。”


    這座城郭的牆體屬於磚城牆,顧名思義,就是在夯土城牆的兩麵包上厚厚的一層大磚,這種磚叫做城磚,要比一般房屋用的牆磚更寬更長,用以白灰漿砌築而成。整座城牆的建造流程就是先用黃土築基,每層約一捺高度不斷夯實緊固,然後層層加高,壘成一座城牆模樣,之後在城牆底部砌築一條半人高的石條作為基座,於基座向上開始貼牆磚,一直貼到最上頭留出垛口就算完工。


    磚城牆的建造流程要比夯土城牆複雜許多,雖然更為堅固,但耗費的物力財力也都十分巨大,鬼臉道士走南闖北,隻在不超過十座城池見過磚城牆,像那帝都金陵或是邊境重鎮襄陽、廣固、建德等,其他大多數城池,一來沒有必要修建磚城牆,普通夯土牆的堅固程度足夠用了,二來也未必有那財力人力修建。


    眼前這座徽王陵的城牆鬼臉道士就有些納悶了,且不說如此長度的城牆需要耗費多少土方量,還得在外層貼上數量龐大的牆磚,關鍵他一個陵區的城牆修的如此牢固有什麽用?若說是防盜墓者那也太勞師動眾了吧,而且盜墓者哪有走門的,翻牆不就上去了?難道說還有人會帶兵來攻打他的陵園不成?


    這時候天上的雨滴漸漸大了起來,鬼臉道士趕忙放下心中疑惑,舉近了火把望了望高聳的城牆,這座牆體的外頭似乎還刷了一層黑漆,待會隻要雨急了落到上頭,就會變得濕滑異常,他再不敢耽擱,將手中火把斜著別到腰間,然後掏出飛鷹鎖,對著上頭的垛口用力一甩,待抓牢靠後,扔下句“貧道先上去探探深淺”,就猛提步子向城牆頂攀去。


    鬼臉道士手腳同時發力,隻七八步就摸到了牆上垛口,這區區三丈高牆以他的身手自然不在話下,等手搭到垛口上後再一加力,整個人如猴子撒歡般一個後空翻淩空躍向城牆頂,人在半空還暗歎了句自己簡直瀟灑的沒邊兒了,誰知道轉過身剛落地人還未站穩,就看到一張慘白的人臉赫然出現在他麵前。


    鬼臉道士絲毫沒有防備,驚得本能的向後仰去,加上腳下還沒站實,整個人一個趔趄撞到了身後的垛口上,口中哎呦了聲,也不知是嚇的還是撞的疼了。


    何四娘和羅老七在下頭聽到鬼臉道士喊叫,頓時知道他是遇到意外了,羅老七急忙高聲問道:“道長怎麽了?!”


    相較之下何四娘處事就更為冷靜和果斷,在羅老七呼喊的功夫人已經拽著鬼臉道士的飛鎖縱身而上,而上頭的鬼臉道士此時哪裏有精力去回應他二人,跌倒後顧不上後腰撞到牆角的疼痛,抽出火把就朝那張人臉照去,待看清楚了真容後鬼臉道士忍不住長舒了一口氣,扭頭對城牆外高聲說道:“他娘的在城牆上放了具假人,好懸沒給貧道尿嚇出來。”


    說話間何四娘也從牆外爬了進來,借著火把的光亮就看到兩步外直直立著一具陶俑,和真人大小無異,兩手開掌曲在胸前,好像正作勢抵擋著什麽,陶俑的麵部雕刻的十分逼真,眼耳口鼻栩栩如生,麵上似乎還塗著一層白灰,使整張臉看上去白的有些滲人,冷然間瞥見了確實有些容易嚇著。


    何四娘生怕鬼臉道士丟人,上來看清狀況後急忙給他找了個台階下,鬼臉道士擺擺手表示無妨,本想著就此把話題帶過,卻看到羅老七的腦袋從牆外探了進來,問道:“道長嚇拉拉尿了?”


    鬼臉道士白了他一眼:“給你再呲城牆底下信麽?”說著扶腰站起身,走近陶俑疑惑道:“這在城牆上放具陶俑是什麽意思?嚇唬人的?”


    “哎道長你快看!”何四娘這時指著陶俑身後說道:“那邊還有。”


    鬼臉道士聞言急忙往裏頭看去,果然看到不遠處還立著另外一具陶俑,隻是因為剛才離的稍遠,火把光亮照不到所以沒注意,於是鬼臉道士舉著火把又往城牆裏頭走了走,這下終於把周遭情形看了個真切——這座城牆約莫四丈多寬,他們三人現在所處的位置正在兩座城樓當中,而在這塊四丈見方的城牆上,密密麻麻立著能有將近三十具陶俑,大小都差不許多但姿勢各異,有的雙手環胸,有的抬手咆哮,有的甚至捂著臉,唯一相同的就是所有的陶俑俱是男性外表而且臉色慘白,也不知上頭抹的什麽塗料竟能曆經千年不褪色,讓這數十具陶俑站在城牆上就如同一尊尊羅刹,既詭異又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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