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靠女子的十支竹簡遠遠不夠,柳霖借家中茶行的生意,不惜花費重金四處搜羅古籍。書頁上被轉印翻刻的丹書符,偶人厭勝,召神劾鬼降妖鎮魔的飛禽走獸,治病除災的毒蠱,在他一遍遍結印施咒中反複嚐試,這些無一不晦澀難懂,稍有不慎,就會前功盡棄,他這才深深領略到練習巫蠱之術的艱難。


    每次結印施咒調動蠱蟲,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幾日下來,柳霖有些吃不消,常覺昏昏沉沉。這日好容易挨到給父親請安,眼看快回房了,丫頭杜鵑匆匆忙忙趕來,紅著眼眶向他哭道:“哥兒走後,老爺那邊又不太好。”


    柳霖收回推門的手,習以為常道:“快別哭了,說說是何事?”


    杜鵑攥緊帕子,哭得梨花帶雨:“老爺鬧著走路摔下床,說什麽都不肯讓人扶,勸急了就撞牆要隨了夫人去……”


    柳老爺與柳夫人恩愛,一生風光,不曾納妾室,也不曾像這般狼狽過。自從柳夫人走後,柳老爺才徹底頹喪,直至中風,性格愈發喜怒無常,動輒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柳霖折返到北房,柳老爺正以頭蹌地,屋子裏麵器物東倒西歪,花瓶全部摔的稀碎,可謂是狼藉。


    他徑直走進屋,撲通跪在瓷瓶碎屑上,闔眸哭道:“娘,兒不孝,讓爹受盡病痛折磨。若娘在天有靈,且叫爹快些病好罷。”


    鋒利碎片刺破衣衫,原本淺色綢袍,膝蓋處,妖嬈的紅色緩緩延伸。杜鵑倒抽一口氣,卻不敢妄自去扶,站在門外邊擦眼淚邊驚呼道:“霖哥兒,使不得!就算為老爺,哥兒也應保重身體才是——”


    頭隱隱作痛,柳霖平靜地抬手打斷杜鵑,任那鮮紅繼續暈染,匯聚成水跡。他掩麵而泣,忍不住歎道:“娘,你怎能狠心拋下兒和爹,不如改日兒也隨你去了,一了百了。”


    柳老爺瞪大眼睛奮力揮手,作勢去拽柳霖衣袖,口齒不清道:“起、起!”


    柳霖仍跪在地,目光定定看著地麵,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兒不孝,爹若還要如此,兒便長跪不起。”


    柳老爺顫抖指尖指向柳霖,果真不再鬧了,杜鵑趕緊趁勢將其扶上床榻,不等柳霖吩咐將房間打掃幹淨。


    朝露未晞,外麵陽光有些刺眼,柳霖踏出門,眼前皆是白茫茫的光暈,他眯了眯雙眸,硬撐著轉過遊廊,隻覺膝蓋刺痛,腳下虛浮……


    “霖弟!”沈玦的聲音猛地響起。


    柳霖還未及看清來人今日用了什麽衣帶,忽然眼前一黑,沒了意識。


    藥煎好的時候,天色將晚。杜鵑來送藥,隔著老遠瞧見柳霖臉白得毫無血色,繡眉微蹙道:“沈公子,霖哥兒他……他無事罷?”


    夕陽漸沉,沈玦點燃燈燭,說道:“無事,你隻管去盡心照料老爺,霖弟這邊有我。”


    杜鵑應了,福身行禮。木門關閉傳來“哢噠”聲響,帶動柳霖的睫羽輕顫跳動,他想睜開眼睛,卻又猶豫。沈玦在床邊坐下,仔細打量了他一會,徐徐道:“你若再不醒,我便走。”


    “別,玦哥——”


    柳霖這才動了動,全身筋脈如撕裂般疼痛,他緊緊抓住沈玦的手,眼前模模糊糊,半晌才看清東西。沈玦微微側過臉,盯著他審視:“恩澤,大夫說你病的蹊蹺,需好生將養。”


    “是麽?”淡淡的檀香讓人眷戀,柳霖貪婪地嗅著:“那你可要小心了,許是花柳。”


    朦朧夜色粉飾所有冷漠猜測,也將難言愛意深藏。沈玦神色微怔,隨即輕描淡寫,不甚在意道:“胡沁。”


    冷風入窗,掖好的絲衾掀起一角,繡枕旁,黛藍衣帶垂落至地。三寸寬的布料還未幹透,中間竹葉花紋灑滿星星點點白濁。沈玦眉目微垂,目光落在上麵,須臾,意味不明地輕笑:“此處太過汙穢,當物歸原主。”


    柳霖勉強撐著身子坐起來,散開的長發沿脊背柔順滑落,層層堆疊在榻:“玦哥,你果真看不到我的心?”


    沈玦喉結滾了滾,一張側臉冷冷清清:“離經叛道與情愛之事,並非互不相幹。”


    燈影幢幢,相對無言。柳霖輕抿蒼白的唇角,再沒吭聲,隻那麽凝視衣帶被收起,下一刻,便用另外一隻手攀上沈玦脖頸。他噙著柔情,眸色水潤,因虛弱無力,軟得像是一池春水,綿綿蕩漾,波光瀲灩又旖旎:“我們分明可以更親近些、再親近些……”


    絲緞裏衣覆蓋的胸膛若隱若現,蠟燭在遠處桌案燃著,昏黃的燭光搖晃,照在如玉般俊秀絕美的五官上,燒出令人心悸的嬌媚。


    “霖兒……”沈玦心念微動,撫了撫柳霖泛紅暈的麵頰,下意識張開雙臂將他穩穩摟在懷裏。


    被檀香的氣息環住,柳霖失神抬頭,唇瓣不經意間擦過沈玦側臉,倆人俱是一愣。柳霖先回神,貼上去,又在沈玦唇邊親了親,沈玦看著他,眸光深沉,又似極力隱忍克製什麽。


    夜風隨拂進,青色幔帳高低起伏,湧著波瀾。心緒瘋狂跳動,柳霖雙目含情脈脈,問道:“子佩,你喜歡我麽?”


    沈玦不答,隻將人攬緊,低了頭,掌心虛虛搭在絲緞裏衣交領之上,欲言又止。柳霖的手覆上來,握住那白皙修長的手指,輕輕摩挲,掌心升起的熱度灼得小腹炙熱,誘惑他與心上人傾訴滿腔衷情。


    “玦哥,我喜歡你。”柳霖歎息一聲,吻上沈玦的唇。未及觸碰,沈玦便把他的手揮開,逃也似的遠離床榻,好像遇到什麽洪水猛獸,避之不及。


    心髒驟然被刀子般銳利清明的眼神狠狠劃傷,鮮血淋漓又痛苦狼狽。柳霖凝視著眼前的人,水眸中皆是希冀:“玦哥,難道你不喜歡我麽?”


    沈玦整理衣衫的動作僵住,深深吸了口氣平緩思緒,眼神中沒有任何溫度:“不能。”轉身壓下心中紛亂,幾乎是奪門而出。


    雕花托盤裏的藥早已冷透,柳霖端起白瓷碗,靜默半晌,砰地一聲摔碎。藥汁撒了一地,他臉色慘白的看著帳幔,揉了揉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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