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在是墓園陽氣太過於熾盛,即便是到了晚上也酷熱難耐啊!”晏智實話實說:“我們走不遠,整個墓園裏所有的陰魂都不可能走遠,隻能以自己所在的墓碑為依托,在附近遊蕩。”


    楊天鴻眯起眼睛,慢慢消化著晏智說的這些話。


    “就像一個無形的圈子,把包括你在內的所有陰魂束縛。除非你所在的圈子裏有一個五百年前就亡故的普通門人,否則你不可能知道在那個時間段發生過的事情?”


    “是的。”晏智回答:“所以大人若是想要知道五百年前歸元宗發生過什麽,隻能您自己離開這一片,去別的區域問問。”


    楊天鴻心中還有一個問題:“你們之前說過,之所以找上我,是因為我給了你們強烈的歸屬感。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晏智回答:“這得問大人您自己。我等死去多年,更被熾熱的陽氣圈禁在這裏,無法離開。若不是大人您出現,又在今天晚上突然釋放出強烈的親和感,我們說什麽也不會找上您啊!”


    停頓了一下,晏智繼續道:“我與大人同屬於歸元宗。按照我的理解,大人您身上應該帶著某種令我們產生特殊感應的法寶。”


    楊天鴻頓時想到了掛在胸前的那把銅鎖。


    他不再問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腦海中對過往的畫麵開始回放。


    楊天鴻想起,在船上的時候,鮮血濺在銅鎖表麵,它開始發熱。


    這把銅鎖,難道就是連接陰陽兩界的關鍵?


    晏智在旁邊察言觀色。雖說不可能看透楊天鴻心中所想,但他是個聰明人,懂得該如何拍馬奉承。


    “我以前在宗門的時候,存了點兒東西,大人您可能用得上。”他滿臉都是諂媚的笑:“很好找,就在我墳包右側挖進去一尺左右,有個盒子。大人您一看便知。”


    ……


    楊天鴻沒有多待,心念一轉,離開地府,回到陽間。


    仍然還是之前離開時的那個位置,整個人保持姿勢未動。就連腿腳壓斷的野草也沒有變化,仿佛一切都是固定的。


    楊天鴻仔細觀察四周,看得越是細微,心中就越是感到震驚。


    他清清楚楚記得,離開陽間轉入地府的時候,自己的右手杵在地上,壓斷了野草。當時覺得掌心被斷草莖葉反刺,戳手感十足,很不舒服。


    現在回來,粗糙的戳手感仍在,表明在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裏,身體各部位應該沒有移動過。


    我究竟去了多久?


    楊天鴻暗自思忖,覺得應該不會少於半個時辰。


    可是看現在的狀況,似乎沒去太久。


    這是否意味著,陰陽兩界之間,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時差?


    那些模糊的白影又湊了過來。


    “王義夫他們被你帶去哪兒了?”


    “晏智那個狗崽子呢?怎麽他也不見了?”


    “你……你究竟是何人?為什麽能看見我們?為什麽能聽見我們說話?”


    楊天鴻對這些嘈雜之音毫不理會。


    雖然對發生的這些事情感到震驚,但他多多少少掌握了一些陰陽規則,知道這些同門陰鬼無法傷害自己。


    白天出門打掃墓園的時候,楊天鴻背著一個籮筐。借著月光,他從中找出一把手鋤,起身走到晏智的墓前,繞過墓碑,順著右側挖開表麵覆土,找到一個很小的土陶罐子。


    用力拍開壇口,將裏麵的物件倒出來,楊天鴻發現,那是兩隻文玩核桃。


    按照小冊子上的記錄,晏智上山前是大漢國錦屏村的農人。想來家中應該沒什麽錢,這兩個文玩核桃估計是上山以後自製的消遣。核桃表麵已經起了包漿,還覆蓋著一層薄薄的油脂,應該是他的心愛之物,下葬的時候一起塞進墓中。


    附近的陰鬼仍不肯離開,它們圍著楊天鴻,語氣比之前緩和了很多,但其中的期盼與急切之意非常明顯。


    “我知道你是個好人。這麽多年了,隻有你能聽見我們說話。求求你把我也一起帶走吧!”


    “張嵐那個賤人搶了本該屬於我的位置。你做事情得公平啊!不能偏聽偏信。”


    “我比王義夫厲害。要不你把他叫出來,我跟他比劃比劃你就明白了。”


    “晏智那個龜孫子你也看得上?我比他聰明啊!他以前口口聲聲管我叫大哥的。”


    楊天鴻對此毫不理會。


    他將文玩核桃裝進褡褳,轉身離開。


    發生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需要慢慢將其理清。


    還有,人鬼殊途,楊天鴻必須盡快找準自己在其中的定位。


    ……


    天亮了。


    陳隆又來了。


    今天的粥不錯。用的是生滾做法,加了很薄的肉片,嫩滑又鮮美。熱氣騰騰的肉粥表麵還撒了少許蔥花,嫩綠青白,看著就覺得賞心悅目。


    裹在花卷裏的豬油早已融化,楊天鴻一口咬下去,齒間觸碰到一些表麵略有些硬的脆塊。用力嚼開,原來是肥瘦相間的碎油渣。


    這玩意兒摻在麵點裏格外好吃,雖不如撒在麵條上那麽脆口,用來蒸花卷也別有一番風味。


    陳隆頗為擔憂地看著悶頭大吃的楊天鴻,關切地問:“兄弟,你身上的傷好點兒了嗎?”


    楊天鴻仰脖喝下碗裏的最後一口粥,將空碗遞給陳隆,輕聲笑道:“好多了。謝謝陳大哥。”


    陳隆接過碗順手放進食盒,從衣袋裏摸出一個約莫成年人二指大小的闊肚窄口小瓷瓶,遞了過去:“我昨天去藥堂給你弄了一瓶跌打散。你先用著,不夠再說。”


    楊天鴻接過瓷瓶,神情有些猶豫:“……謝謝陳大哥。”


    陳隆笑著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這就見外了。既然叫我一聲大哥,我肯定要罩著你。記著啊!張富貴要是還敢打你,就立馬告訴我。回頭老子整死他!”


    楊天鴻滿麵感激,連連點頭。


    張富貴和李天罡兩人的小木屋房門緊閉。


    這種情況很常見。雖說外堂弟子尚未煉氣,但他們都是歸元宗門人,各有各的機緣,所以關起門來修煉也就不足為怪。


    陳隆在膳堂跑腿,這種事情見多了。反正飯已經送到,既然不開門,就把食盒擺在門外,餓了自己開門拿了吃,吃完以後把餐具洗幹淨裝盒子裏,回頭自己再送飯過來,順便回收。


    聽起來有些像是伺候大爺,但這是宗門規矩,無論內門、外門還是外堂都一樣,老老實實服從就行。


    看著陳隆收拾餐盒,楊天鴻心中微微一動。


    他一直有個疑問,隻是平時張富貴和李天罡在場,不方便開口。


    他湊到陳隆身邊,好奇地問:“陳大哥,你這早、中、晚的滿山跑,不累嗎?”


    山上沒有開通公交車和地鐵,交通基本靠走。


    “不累。”陳隆為人很和善,他故作神秘地笑著,衝著楊天鴻擠了一下眼睛:“這裏是天嵐山,是歸元仙師的所在,咱們都是修道之人,所以送飯這事兒……嗬嗬,咱是靠法術幹活的人。”


    “法術?”楊天鴻上山有一段日子了。他對這個詞並不陌生,卻從未在外堂弟子身上看到過。


    陳隆索性坐下來。當著楊天鴻的麵,從粗布綁腿上解下一個精致小巧的深藍色袋子。


    這東西外形與常見的煙袋差不多,也是用線繩係口。


    陳隆解開袋子,從中拿出一個寬約寸許的黃色紙卷,徐徐展開。


    這是一道符。


    正中畫著一匹馬,正上端是“奉太上勅”四個豎排文字。


    楊天鴻好奇地問:“這是符篆?”


    陳隆糾正道:“這是符,不是篆。符和篆是兩種東西。篆一般是隨身佩戴,要不就是供奉在家裏。符是將法術威能釋放出來,直接產生作用的。”


    他指著黃色紙卷正中的那匹馬,解釋:“這叫甲馬。我平時出來送飯,左右腿各綁一個。一個甲馬管五百裏,兩個就是一千。跑起來不累,速度也快。”


    楊天鴻不由得《水滸傳》裏的神行太保戴宗。


    他心中頓時變得火熱,連忙問道:“陳大哥,你會法術,難道你已經煉氣有成?”


    陳隆搖頭大笑:“煉氣哪是這麽簡單的。我都說了,這是符籙的威能,是一種最常見的法術……等等,你該不會以為,會法術的人,就是仙師?”


    楊天鴻滿臉都是符合孩童懵懂與幼稚的表情:“難道不是嗎?”


    “當然不是。”陳隆解釋:“法術有很多種。有些需要動用法力,這就必須是仙師才能催動。有些法術很簡單,比如甲馬神行術、火鴉照明術、凝水成冰術、竹兵密蹤術……這些都是低價術法,隻要預先製符,再配合相關的口訣就行。”


    “普通人也能用?”這是楊天鴻最關心的問題。


    陳隆肯定地“唔”了一聲:“有些江湖術士學了一、兩招法術,從此就靠這個走街串巷混飯吃。但這種事情講究機緣,還得看個人悟性。說穿了,跟咱們在山上修煉差不多,不是隨便什麽人看了就懂,隨便比劃就能畫符。”


    “就說我用的這甲馬,這是外門仙師所製。每次批下來兩萬張,由外堂主管負責領取並分發。平時用甲馬最多的就是我們膳堂。你別看一個甲馬管五百裏,這一整天跑下來也夠嗆,至少得大半個甲馬。”


    “當然,外堂有些門人也能繪製神行甲馬符,但效果遠不如外門批下來的甲馬好。”


    楊天鴻覺得言談之間收獲頗豐。他笑對陳隆道:“陳大哥,你這甲馬能給我一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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