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均是趙傳薪的種,所以不能抹去她身上的中國風俗烙印。


    往年,趙傳薪都回一趟荷蘭帶她過年,盡管整個努爾登堡就爺倆過年,威廉明娜跟著玩票。


    今年,趙靈均卻能來臚濱府過年。


    中午,趙靈均去姚冰家吃飯。


    她盤腿坐在炕桌前,麵前酒盅裏盛著本傑明給她配置的複合補劑,姚冰他爺他爹酒盅裏卻是燒鍋。


    趙靈均端起酒盅:“伯,爺,咱爺們走一個。”


    姚星遠嘴快咧到耳後根,其餘人也是樂不可支。


    一盅下肚,姚星遠他們齜牙咧嘴,趙靈均也齜牙咧嘴。


    “嘶……哈……”


    趙靈均放下酒盅,忽然想起什麽,伸手入懷:“對了,大過年的,我上門是帶了禮物的。”


    就見她從懷裏掏出了一瓶酒,兩瓶酒……


    咋掏出來的?


    六瓶酒後,還有奶酪:“我們荷蘭,除了風車國以外,還有個綽號,叫奶酪王國。這種奶酪,水分極少,產自艾丹姆,在中世紀時是沙林馬格宮廷專享貢品。”


    “呦,那我們也享受了一把皇族的美食。”


    小小的人兒,唇紅齒白,像是個瓷娃娃,卻有一股子關外人的豪邁。


    誰能不喜歡呢?


    吃完飯,趙靈均又去姚佳、張壽增和五翼總管那去竄門,央求她爹帶她走遍呼倫貝爾草原。


    大年初一,臚濱府劇院開場。


    趙傳薪帶家人去聽了一場音樂會。


    小靈娥登台,唱了一首趙傳薪抄襲來的草原歌,那腔,那嗓,唱的在場聽眾起一身雞皮疙瘩。


    姚冰的小夥伴庫德裏亞士也登台演唱。


    他唱的是趙傳薪給《孔二的憤怒》作的片尾曲。


    他本就是原唱之一,負責唱和聲部分。


    隻不過,他這次唱的是英文版。


    別看他年紀小,卻唱的純淨夢幻,聲音像是從林間小澗流淌出來一樣縹緲空靈,博得一片喝彩。


    他是李叔同嫡傳弟子。


    毛子的藝術天賦的確了得!


    聽完音樂會回家,劉寶貴打來電話:“傳薪,明天回來,收音機電台采訪。”


    晶體管收音機大賣,信號塔從關外一直建到關內京城附近。


    看見鹿崗鎮電台辦的如火如荼,姚佳也正籌辦電台,臚濱府比鹿崗鎮更有優勢,這裏有歌曲、歌劇、京劇,以及眾多創作者和歌手。


    趙傳薪答應劉寶貴,隻有兩次機會,這是最後一次。


    “行,明天我過去。”


    ……


    袁慰亭三天兩頭能在報紙上看到趙傳薪內涵他。


    除了直呼其名外,該說的都說了。


    臚濱府又拍了個電影,電影熱映,內容和名字都在罵他與各處軍閥。


    袁慰亭一合計,你趙傳薪能巴巴,無非靠報紙當你喉舌。


    幹脆,他頒布了《報紙條例》法,開始限製言論自由。


    各大報紙,讓你們說,你們才能說。不允許說的,都乖乖閉嘴,否則別怪府衙查封。


    各處軍閥紛紛響應。


    誰願意背負罵名呢?


    《互聯網公報》和《鹿崗鎮期刊》膽大包天,認為有背景有後台,不管不顧繼續刊印相關內容,銷量一度猛增。


    袁慰亭得知此事,便與左膀右臂商量。


    然後一道命令下達諸省。


    膽敢販賣這兩份報紙的報亭和書店以及其餘場所,一概封禁。


    連報童都不允許販賣這兩種報紙,否則免不了一頓鞭子。


    管不了你報紙,還管不了別的?


    兩份報紙沒轍,隻能收斂。


    袁慰亭這才過了個消停年。


    此時,袁手底下頭號舔狗——段芝貴,遣人送來了收音機。


    “這可是時髦貨,每天定時收聽,有唱歌的,有說評書的,有唱戲的,還有說話劇的……”


    袁慰亭打開一聽,果然如此。


    裏麵女人夾著嗓子唱的靡靡之音,讓袁慰亭想入非非。


    他本就是個好色的貨。


    聽這動靜,想來那小模樣不會差了。


    袁慰亭很喜歡。


    初二這天,袁慰亭照例打開收音機。


    電台每天早上五點半到七點之間開播,中午十一點到下午一點,晚上五點到晚十點,一共播三場。


    最精彩的是第三場。


    “親愛的聽眾朋友們,大家好,我是牛糊塗。”


    “大家好,我是陳空空。”


    主持人也是有藝名的。


    “今天,我們給大家請來了臚濱府都督趙傳薪。”


    “特邀嘉賓來自於民間各界,實業代表牛翰章牛先生,學術界代表章炳麟章先生,歌唱家瑞秋·克維斯女士。”


    袁慰亭一愣,忙叫人進來:“章太炎不是正處於監禁中?如何能到關外?”


    手下茫然,表示一定去查清楚。


    袁慰亭冷冷道:“快去查。”


    然後繼續聽。


    就聽趙傳薪聲音響起:“瑞秋,過年好,許久未見,依然風華絕代。”


    瑞秋·克維斯用已經熟練的漢語回道:“趙,我看你也是風韻猶存。”


    收音機裏傳出一片笑聲。


    趙傳薪又說:“太炎先生,你好。”


    “你好,趙都督。”


    “翰章。”


    “叔父。”


    收音機傳來一陣驚呼。


    顯然大家沒料到,牛翰章會管趙傳薪叫叔父。


    這是電台特色,每一場播報,現場都是有聽眾的。


    時而笑,時而驚歎,時而破口大罵,給廣播渲染氣氛。


    此時,袁慰亭已經能確定,聲音的確是章炳麟的聲音。


    就聽主持人陳空空說:“聽說京師方麵傳出消息,即將頒布《褒揚條例》,且命春秋兩丁為祀孔日。諸位如何看待此事?”


    “我……”章炳麟剛要開口。


    趙傳薪直接打斷他:“今天是大年初二,不談政事,這是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便由我來說說看法。”


    他繼續道:“《褒揚條例》,其宗旨最好為是褒揚為國為民立功立德立言、或驅逐列強之士所設。激勵當世,垂之史冊,昭示來茲!若是為維護綱常名教所設。啊……tui!我焯他媽的,誰這麽幹誰生兒子沒皮燕子!”


    一片嘩然。


    章炳麟都驚呆了。


    章炳麟,字太炎。


    他本來被袁慰亭囚禁,劉寶貴為了廣播和各類學術會議,已經喪心病狂到派人偷偷將章炳麟“偷”出來的地步。


    袁慰亭至今不知。


    章炳麟不但敢罵袁慰亭,還罵孫公武,說他們是一丘之貉。


    可畢竟沒有趙傳薪這般直白,這般粗俗。


    比起趙傳薪,他那根本不算是罵人。


    而京城的袁慰亭,則渾身打顫。


    他可不就是準備為維護綱常名教而頒布《褒揚條例》麽?


    章太炎又要開口:“我……”


    卻再次被趙傳薪打斷:“還有,關於祀孔。春秋戰國時期,百家爭鳴,是思想和文化最輝煌燦爛而群星閃爍的時代。最顯赫的,是儒、墨、道、法、兵。現在的儒家,和那時候的根本就是兩回事,從漢朝就變味了,成了帝王統治百姓的愚民工具。”


    現場再次驚呼。


    太敢說了。


    章炳麟對儒家態度前後不一。


    此時,他是批儒悍將。


    當他老了,又轉變觀念。


    許多人不了解這是為何。


    其實很正常,與思想深度與人生閱曆有關。


    所以,趙傳薪一開口,章炳麟就忍不住要說幾句。


    牛糊塗好奇問:“趙都督何出此言?”


    章炳麟剛要開口,趙傳薪再次將他打斷:“我不是一味反對儒學,我是反對濫用儒學和愚民的那批人。每個學說都有錯誤,也都有道理。可現在有一小撮人,天天跟你念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們知道這是為啥麽?這是因為浮渣泛起,這一小撮人還做皇帝夢呢。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後麵,還有齊景公的一句話——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你不仁,別怪我不義。如果統治者無能,不義,那百姓就該將他推翻。當有人跟你們強調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時候,你們切記,腦子裏一定要浮出後麵一句話。如果上位者做的不好,彼其娘之,幹翻他!”


    現場鴉雀無聲。


    章炳麟瞠目結舌。


    牛翰章竟無語。


    兩個主持人無言以對。


    隻有瑞秋·克維斯,看著趙傳薪眼睛都快拉絲兒了。


    陳空空小心翼翼的問:“趙都督,我能說一句犯忌諱的話麽?”


    “焯,都二十世紀十年代了,你竟然還整忌諱不忌諱那一套?有話就說。”


    陳空空訕笑:“趙都督也是……額……管理者。你這麽說,難道不擔心……”


    趙傳薪嗤之以鼻:“心虛而自卑的人才敏感擔心,老子堂堂正正怕什麽?泰坦尼克號知道吧?”


    “知道。”


    “泰坦尼克號撞冰山了,你認為和開船的有關係,還是跟乘客有關係?”


    “開船的。”


    “如果冰山上有金子有權力,開船的想冒著撞冰山風險靠過去,乘客將開船的推翻,換個開船的,你說乘客有錯麽?”


    “額……沒錯!”


    聽眾笑了起來。


    而京城的袁慰亭,已是冷汗涔涔了!


    他心裏活動是這樣的:彼其娘之趙傳薪,你損人不利己……


    趙傳薪趕忙說:“好了好了,不說政事,說說別的。”


    他不讓章炳麟等人開口,並非表達欲過剩,隻是因為這些事容易惡了袁慰亭,趙傳薪不想他們因為今天言論招致殺身之禍。


    其實是在保護他們。


    趙傳薪本人是不怕的。


    牛糊塗苦惱的扒拉寫好的稿子。


    真是胡鬧。


    這一下算是打亂節奏了,好在節目效果不錯。


    他們平時就是根據現場聽眾反應,來揣摩節目效果的。


    牛糊塗十多秒都沒說話,他和陳空空腦門見汗。


    牛糊塗終究不算糊塗,他眼睛一亮,不再照本宣科:“趙都督,你說古之經典,都有對有錯。那你認為,《道德經》有錯麽?”


    這下章炳麟反而不開口了。


    他有點氣惱趙傳薪不讓他說話。


    牛翰章想表達,可對此一知半解。


    瑞秋·克維斯全程當聽眾,隻顧著偷瞄趙傳薪了。


    趙傳薪喝了一口水,並不慌張:“在下對哲學認知很淺薄。但現在的傳世版《道德經》的確有錯。”


    這下,全場響起嗡嗡地討論聲。


    許多坐在收音機前的聽眾已經開始罵罵咧咧。


    《道德經》在許多人心中那就是完美無瑕的。


    趙傳薪繼續說:“我說了,傳世版《道德經》有錯。我認為那不是老子的原文,同樣是後世統治者篡改的內容。”


    牛糊塗和陳空空擦了擦額頭冷汗:“願聞其詳。”


    “《道德經》五千言,隻字片語的錯漏便謬以千裏。道可道非常道,我認為應當是道可道非恒道。‘執古之道’,應當是‘執今之道’。‘大器晚成’,應當是‘大器免成’。‘道隱無名’,應當是‘道褒無名’……”


    趙傳薪所言,其實是馬王堆出土的帛書版《道德經》和傳世版《道德經》之間的差別。


    如果從《莊子》來看,帛書版才是真正的《道德經》,兩者一脈相承。


    而傳世版,多有和《莊子》相悖之處。


    趙傳薪讀過兩個版本何止一遍?


    近年來,更是因為無聊經常讀傳世版。


    他詳細的解釋了這些差別,因為馬王堆帛書版《道德經》還沒出土,他隻能旁征博引,根據《莊子》和他的理解來佐證。


    章炳麟這次是真的服了。


    他原本以為,趙傳薪隻是賣弄淺薄的學問而已。


    沒料到,趙傳薪是真有點東西。


    他勸說:“趙都督,今作此論,假設猶可,卻不可斷言。”


    這種事可不是開玩笑的。


    大家讀了幾百上千年,你現在說是錯的?


    趙傳薪笑了笑。


    他臉上有幾堵牆:“別緊張,太炎先生,我怎麽會自己瞎猜呢?我是在某本古籍上看到過,記了下來而已,本來想要據為己有,但在你這種學問家麵前,好像不大可行。”


    全場爆笑。


    這便是趙傳薪,他或許是真小人,但絕非偽君子。


    虛偽竟能不惹人反感!


    章炳麟先是哈哈一笑,覺得很受用。


    趙傳薪是眾多軍閥中,最不令人反感的一個,更比袁慰亭順眼多了。


    之前趙傳薪阻攔他開口的不快,也瞬間煙消雲散。


    旋即他瞪大眼睛:“快說,那本古籍現在何處?”


    “額……不知道,忘了。”


    章炳麟還要再問,瑞秋·克維斯插嘴:“趙,你上一部電影的片尾曲,為什麽沒找我來演唱?”


    章炳麟隻好按捺住。


    趙傳薪說:“因為我需要雙重唱的效果,你的聲音太激昂,那首歌要的是空靈效果,所以不太適合。”


    牛翰章看出來趙傳薪不想讓他們討論政事,而對學問一道他又不感興趣。


    於是幹脆就娛樂這方麵展開:“叔父,你的才華出眾,今日又是過年,能否當眾作一首曲子並演唱?”


    下麵觀眾開始起哄。


    趙傳薪從不怯場。


    他想了想說:“可以。”


    掌聲響起。


    “趙某不喜歡窩裏橫,隻想抵禦外敵。如今列強環伺,民之敵愾,猶甚韃虜。若想不為日、歐、美之陪隸,須得萬眾一心眾誌成城。”


    “便拿早些年所作《精忠報國》,獻給諸位。”


    “咳咳……”


    “狼煙起,江山北望。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趙傳薪清唱,但氣勢十足。


    這一唱,眾人但覺觸不及防而皮膚起栗。


    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中國要讓四方,來賀!


    趙傳薪近年來所為,不正是如此麽?


    別人窩裏橫的時候,他都沒有參與,隻是一心抵禦外敵,收複國土。當國人受委屈,清廷慫,新朝慫,唯獨趙傳薪沒慫。


    他是這片土地的底氣。


    陳空空和牛糊塗聽的兩眼淚汪汪,哽咽道:“我似乎明白了,趙都督,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一首歌,將今晚上的廣播推到了高潮。


    大年初三,整個北方大街小巷,到處是哼哼《精忠報國》的。


    報紙刊登了今晚上的廣播,刊登《精忠報國》的歌詞。


    有報紙稱:趙傳薪乃國之膽氣!


    無形中,給收音機打了一波廣告。


    趙傳薪這麽多年的投資,一經回報,氣勢如虹,來勢洶洶。


    飛利浦公司見狀,已經開始商議計劃明年在荷蘭建信號塔,賣收音機,繼而散播歐美。


    京城,袁慰亭發現章炳麟不見了,當即怒火中燒,認為趙傳薪這是在挑釁。


    他囚禁章炳麟,而章炳麟出現在鹿崗鎮,自然是鹿崗鎮的人將他劫走。


    但又拿趙傳薪沒辦法。


    不說趙傳薪自己的能耐,單說鹿崗鎮和臚濱府的軍隊,如今都成了氣候。


    如果真的要打,還有大量預備隊可用。


    臚濱府和鹿崗鎮百姓日子過的好,天災人禍處置的極為妥當,如果真打,萬眾一心,絕對夠北洋軍喝一壺的。


    年初四,趙傳薪回港島。


    三歲的趙頌真,穿著襖子,戴著一頂向日葵帽,被趙傳薪和古麗紮爾一左一右走在熙攘街頭。


    “爹,娘讓我讀書,我不想讀書。”


    趙傳薪大手一揮:“不讀,等你啥時候想讀再讀。咱現在就是個玩。”


    古麗紮爾:“……”


    你認真的嗎?


    趙頌真大喜。


    古麗紮爾說:“不讀書,會叫人笑話的。”


    “別人看你不讀書還有花不完的錢,根本不會笑話你,隻會嫉妒的眼珠子通紅。”


    “這……”


    好有道理的樣子。


    古麗紮爾企圖拉扯一下:“可不讀書,會敗光了家財。”


    “掙那麽多錢,不敗要什麽時候才能花完呢?真是傷腦筋。敗吧,使勁敗。”


    “……”


    古麗紮爾的話,倒是提醒了趙傳薪。


    幾個子女一天一個樣,竹筍似的蹭蹭長個。


    趙傳薪似乎該為他們成立個基金什麽的。


    萬一哪天他遭遇不測,也能傳承有序,不會因此而產生矛盾,即便有矛盾亦有調和餘地。


    於是,晚上的時候,他將這件事告訴了弗萊迪·帕維特。


    弗萊迪·帕維特表示他會跟托馬斯·w·勞森溝通一下。


    初五,趙傳薪準備去尋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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