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問的那些事兒,都是老黃曆啦!”


    白發蒼蒼的老軍砸吧著嘴:“你們這些演武堂的娃娃兵,今後都是要當都尉、當將軍、有大出息的人,莫要總是打聽舊事。說多了,上頭又要怪罪老漢,罵俺成天不著調,跟你們瞎咧咧。”


    一個相貌端正、體格健碩的年輕人,伸手解下自己腰間的水囊,雙手遞給老軍,憨憨一笑:“老伯,沒大礙的,你就給我們講講唄,權當是閑話。您老要知道,我們幾個從演武堂出來,哪個軍團都沒挑,隻選了鎮疆都護府,就是衝著這些舊事來的。”


    “啥?你們還能自己挑?”老軍一臉訝然:“演武堂教出來的武科生,不都是按成績分的嗎?甲等的,去玄甲、麒麟,乙等的,去長刀、烈刃,丙等的抽簽派往各州府,包括咱西疆。至於特等嘛,自然是被宮裏選走。你們幾個……”


    年輕人指指自己,接著又指了指旁邊:“不瞞您說。我,這位,還有在旁邊挺屍的那個,我們三人都是特等。至於說其他的兄弟嘛,皆屬丙等吧。”


    老軍眼睛一亮:“哎呦嗬,失敬失敬,原來還真是上才的官人。這都多少年了,咱們鎮疆軍可從未分到過特等武科。莫非你們三位是犯了什麽軍法軍紀,被罰到這裏?”


    “瞧您這話說的,”年輕人略顯不滿:“就不興我們赤膽忠心、衛國戍邊啊?”


    老軍笑道:“是是是,方才老漢失言了,失言了,小兄弟你莫怪啊。不過這照理說,演武堂的特等武科,一入宮便位列虎豹騎,那軍服都是繡著金邊兒的,往後平步青雲更是不在話下。你們三位願意來鎮疆……嘖嘖,實在是難得,難得!”


    旁邊一位長相秀氣的年輕人笑笑:“老伯,人各有誌,也屬正常。況且我們還隻是來此曆練一段時日,最終會留在那裏,亦未可知。”


    “哦,是這樣啊,了然,了然。”老軍嘴裏應著,心下已經霍亮了七八成。眼前這兩位,一看就出身不凡,多半是朝中勳貴的子弟,來這苦哈哈的西疆軍團,純粹是為了博個好名聲,以便將來高升。


    想到這裏,他眼珠一轉,笑道:“你們打聽鎮疆都護府的陳年往事,那倒也無妨,老漢就給諸位兄弟掰扯掰扯。”


    一聽說老人家要講故事,七八個演武堂的武科兵都紛紛圍攏上來,湊著篝火認真留心,隻一個人,仍舊躺在不遠的地方沒有動彈,不過,他的耳朵卻也豎了起來。


    老軍:“你要說咱們鎮疆府啊,還是得從先帝平叛那會兒講起。二十年前,西疆反叛,朝廷各路大軍齊聚涼州,那可謂是軍容鼎盛、氣吞山河。短短數月光景,叛軍便被打的土崩瓦解,一溜煙兒的躲進了鬼漠裏,再也難翻大浪。先帝為了永鎮西疆,特地頒下旨意,命令長刀、烈刃拿出主力,再加上府兵補充,組建了咱們鎮疆都護府,這才保住了這一方的平安啊。”


    一個武科兵好奇道:“老伯,那個時候你也在?”


    “在啊,那哪兒能不在呢?”老軍得意洋洋:“怎麽說,咱也是為平叛流過血、立過功的呀。”


    “你原先是那一部的?長刀,還是烈刃?”


    “你問我啊?我……我是南倉府的。”


    “南倉府?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熊兵府?上上下下做生意精通在行,打仗卻拉稀的南倉府兵?”


    哈哈哈,一陣哄笑,直把老軍羞臊的滿臉通紅:“我說你們這些娃娃,從哪裏聽來的胡言亂語?我們南倉兵打疏勒國的時候,那也是勇猛的很呐。好了好了,你們到底想不想聽我講了?”


    秀氣的年輕人強忍著笑,央道:“老伯,莫生氣,莫生氣,您老接著說,我們都聽著呢。”


    老軍無奈的搖了搖頭,輕輕歎口氣:“唉,不過你們倒是也有嘲笑俺的理由。南倉再厲害,也比不了人家長刀、烈刃萬分之一。尤其是烈刃軍,他們最早殺進西疆,單憑一己之力便擊潰了叛軍,說所向披靡毫不為過。有他們在,不論是我們南倉,還是其他的府兵,都隻有跟在後麵,打掃打掃戰場的份兒。”


    “後來呢?”那位體格壯碩的青年問道:“鎮疆都護府成立之後怎樣了?”


    “後來?後來不就那樣了嘛。”老軍苦笑一下:“鎮疆府成立的第二年,先帝忽然駕崩,朝廷圍繞著太子繼位的事,亂成了一鍋粥。聖唐幾大軍係幾乎全攪了進去,鬧到最後,就連當初與玄甲齊名的赤血軍團都被裁撤番號、煙消雲散。像咱們鎮疆都護府這樣的新軍,更是沒人顧上理會。”


    他用樹枝扒拉扒拉篝火:“將近二十年的時間,鎮疆都護府從來沒有進行大規模的兵員補充。似我這樣的老兵,要麽已經退伍還鄉,要麽留下混吃等死,精壯戰力十不存一。前年朝廷又傳下命令,讓咱們搞屯田,自行解決軍需供給,因此大夥兒平時主要就是伺候伺候莊稼,瞅空的時候再巡個邊,練練陣法,日子過得還行。”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露出失望神色,有幾個城府不深的,還當場牢騷咒罵起來,大歎自己倒黴,好不容易從名震天下的演武堂學成離開,沒成想竟被分到了不入流的部隊。


    長相秀氣的青年對那位身材健壯的夥伴悄聲道:“喂,徐友長,看來你爺爺之前跟咱們說的都是實情,並沒有忽悠咱們啊。”


    徐友長瞥他一眼:“你懂什麽?比起我們家那個老滑頭,我更願意相信李江遙。”


    說著,他轉頭看了看仍舊躺在那邊閉目養神的年輕人,喃喃道:“我料想,他的話斷然是不會錯的。慕容雪,你當初不也讚同李江遙的推測嗎?”


    慕容雪:“讚同歸讚同,不過誰能想到,眼下鎮疆府竟會是這副光景。兵不像兵,民不似民,半吊子雜牌軍。”


    慕容雪把鎮疆都護府稱做半吊子雜牌軍,雖說有點不敬,但實際情況也的確相去不遠。


    鎮疆兵馬,原本是先帝李成文登基後親手成立的新軍,班底皆是來自於長刀、烈刃的精銳力量,再搭配上剛經過戰火洗禮的各路府兵,十萬大軍,戰力穩居聖唐前列。


    對於這支部隊,帝都朝廷自然也寄予了厚望。


    明麵上,他們是鎮守西疆鬼漠,彈壓三十六國反叛餘孽的駐防軍,實際上,則是遏止突厥帝國東侵、捍衛聖唐安寧的堅固長城。


    然而,世事難料,造化弄人。


    隨著李成文的突然病逝,長達八年之久的“藩王之亂”徹底顛覆了皇朝的政軍體係,重臣貴族朝不保夕,各大軍團刀兵相向。


    孤懸域外的鎮疆軍,自此無人問津。


    別說二十年未曾招募新兵,就連武器裝備,還都是上次平叛時留下來的。


    不過,也多虧聖唐的國運好到了沒話說的地步。就在皇朝陷入內部紛爭,無暇顧及西疆安全之時,一直對這裏虎視眈眈的突厥帝國,也忽然莫名其妙的內亂橫生。


    突厥雖然在名義上號稱帝國,但是與聖唐截然不同,他們玩兒得是部族聯盟製。


    帝國之內,有“上八部”,即八個實力雄厚的大部族:血狼、夜輪、黃金、神鷹、鬼鬥、天目、長生、雲河,史稱突厥八柱。另外,還有近百個中小部落,各自依附八大部族,繁衍生息。


    其中,最強的血狼族,一直占據著突厥的統治地位,無論人口還是戰力,都穩穩壓過其他部族一頭。


    就在二十年前,素有“瘋王”之稱的血狼族首領、突厥大可汗——山都伊默,忽然抽了個大瘋。


    他因為寵愛一個波斯豔妃,居然罷黜了皇後達尼娜,並且連殺十六位後族貴胄,血染突厥王廷。


    達尼娜所在的夜輪族,是實力僅次於血狼的突厥第二大部族,當初瘋王他爹極力撮合山都伊默和達尼娜的婚事,本身就是一種安撫夜輪部落的政治手段。


    而夜輪族也的確因為皇後達尼娜的存在,一直以來都對血狼可汗忠心耿耿,不僅不惹事添亂,而且還幫著血狼族四處征戰、開疆擴土。


    由於有了第二大部族的效忠,其餘六族以及他們的小弟,也同樣老老實實,沒人敢輕易挑戰血狼的權威。


    原因很簡單,老大老二聯起手來,那可真是要滅族的。


    可是,誰也沒能料到,山都伊默偏偏是一個不按套路出牌的瘋子,活活將他爹留下的一手好牌打得稀爛。


    首先,這家夥跟聖唐的曆代帝君差不多,都是那種喜歡打仗幹架,到處搶別人地盤的主兒。繼位五年,大小百餘戰,山都伊默幾乎場場親臨、從不缺席,整得自己不像是帝國的大可汗,反倒像是狼營的大頭兵。


    作為一國之主,長年在外征戰而荒廢朝政,對突厥來說絕非幸事。沒辦法,夜輪族族長的獨女、突厥皇後達尼娜,隻好替丈夫挑起了治理帝國的擔子,率領一眾老臣整日為國事殫精竭慮。


    聖唐曆七百九十九年,突厥將黑手伸進了鬼漠,經過一番威逼利誘的騷操作,一夜之間,居然成功挑動西疆,舉起叛旗反抗聖唐。


    然而令突厥帝國完全沒能料到的是,李成文的反應實在是太快了,聖唐大軍的動作實在是太猛了,西疆那幫龜孫兒的戰鬥力實在是太水了。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號稱擁有數十萬兵力的叛軍,被長刀烈刃打得雞飛狗跳,原本計劃率兵馳援、趁火打劫的山都伊默,連鬼漠的影子還沒看到,西疆那裏便已經完事了。


    此時正在恭候他的,是四十七萬嚴陣以待的聖唐精銳。


    達尼娜收到消息,知道事情不妙,連忙派人在半路追上了山都伊默,勸說他放棄繼續東進的念頭——這個時候跟聖唐全麵開戰,突厥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


    大可汗雖然瘋,但是並不傻。他很清楚,聖唐不是大食、不是天竺,也不是波斯。四十多萬鐵甲雄獅,莫說防禦西疆鬼漠,就算反過來遠征突厥,也夠他喝一壺的。


    最佳的戰機,已經被帝君李成文雷霆霹靂般毀掉了。


    但是,俗話說得好:賊不走空。


    反正來也來了,不打點獵物回去,實在是太沒麵子。山都伊默略一琢磨,當即決定大軍拐彎,徑直朝著離他不遠的波斯王國殺了過去,三下五除二便切走了對方十幾座城池。


    然而,也正是這場沒來由的入侵戰,最終給他和達尼娜種下了厄運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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