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江遙頓時來了精神:“哦?什麽樣的陰謀?”


    司徒無壽望向窗外的夕陽,幽幽道:“曼尼汗告訴蒂蓮,聖唐控製西疆鬼漠的法寶,並不是鎮疆都護府十萬雄兵,也不是那些之乎者也的聖人道理,而是連綿不絕的商路。正因為有了西疆商路,中土的絲綢、瓷器、茶葉可以運往西邊更遠的地方,而波斯的花毯、大食的刀劍、天竺的香料和高昌的駿馬,也能夠不斷的賣到聖唐。每支途徑西疆三十六國的商隊,都將給當地人帶來無盡的財富,而西疆老百姓們有錢去穿衣吃飯,就會愈發感激聖唐、依賴聖唐。”


    司徒無壽略微頓了頓,目光炯炯的看著李江遙和杜建:“所以曼尼汗說,他要替突厥帝國,斬斷聖唐拴在西疆脖頸上的狗鏈子!”


    李江遙心中一凜:“他說得狗鏈子,就是指……”


    司徒無壽點了點頭:“就是指商路了。蒂蓮離開曼尼汗的府邸之後,越想越怕,她知道我現在是聖唐官市署的人,擔心曼尼汗會對我不利,於是連夜跑來告訴了我。”


    “你把這事向上麵報告了嗎?”杜建在一旁問道。


    司徒無壽:“報告?下官怎麽報告?難道要我跑去跟上司大人說,一個龜茲舞娘聽了碎葉大督主的醉話,察覺對方要破壞商路?這話說出來,不是純粹找罵?”


    李江遙平靜的問道:“那你又為何跟我們說呢?”


    “因為你們是飛馬斥候!”司徒無壽同樣平靜的答道:“羽騎飛馳無少停,西疆縱馬第一兵!整個都護府,隻有你們忠心無二誌,盡忠不顧私,也隻有說給你們聽,不會被當成無關痛癢的胡言亂語。”


    李江遙:“司徒大人過獎了。請你告訴我,曼尼汗的督主府在什麽地方。”


    司徒無壽聞言一愣,心中暗道:臥槽,這麽生猛嗎?這就要直接去踹碎葉大督主的門?


    李江遙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你誤會了,我不是去找曼尼汗的麻煩。無憑無據的,我們鎮疆都護府也不能隨便欺辱人家碎葉的貴族。”


    “那您的意思是?”


    李江遙瞅了一眼站在身旁的杜建,然後向司徒無壽解釋道:“倘若曼尼汗真的如你所想,在暗中襲殺聖唐商隊,破壞西疆商路的安寧,那麽他多半與突厥人有秘密來往,同時還刻意留心各商隊的行蹤。我是想派人盯盯梢,看一看是否有機會發現點什麽。”


    司徒無壽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假如是這樣的話,大人不必在勞心了。”


    聞聽此言,李江遙不禁有些疑惑的凝視著司徒無壽,隻聽對方繼續道:“自從蒂蓮給我報信之後,我就多了個心眼,一直派人在曼尼汗府盯梢。下官的打算和大人相似,是想等著拿到更紮實的證據,再去稟告上司,出手處置。”


    李江遙與杜建不由得對視一眼,他倆都沒能料到,麵前這位略帶商賈氣質的年輕官員,居然有如此膽識和手段。


    “查出什麽了嗎?”杜建好奇打聽。


    司徒無壽:“目前還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不過,昨天有二十幾個突厥馬販子,忽然去了曼尼汗那裏。”


    李江遙騰地一下站起身來:“你說什麽?突厥馬販子?!”


    司徒無壽被他的架勢嚇了一跳:“大人莫急,咱們商路上經常會有突厥人販運馬匹,倒也不算什麽異常。而曼尼汗的衛兵也確實需要……”


    他的話還沒說完,李江遙便揮手打斷:“剛才跟你提到的第五起凶殺案,就發生在昨天,七十裏外的馬什哈!”


    此言一出,機靈的司徒無壽立刻醒悟過來:“臥槽!難道就是他們?!”


    杜建伸手握住刀柄:“李頭兒,八成錯不了啦,咋整?”


    李江遙心中仍舊存著一個疑點:“司徒大人,你說這突厥馬販子倒是常見,不過,做完了買賣,還繼續就在主顧家裏,是否也屬常見呢?”


    司徒無壽搖搖頭:“那就是開玩笑了。誰家買馬,也不可能專門招待馬販子呀?”


    “既然如此,突厥人賴在曼尼汗家不走……有點蹊蹺。”李江遙喃喃自語道。


    司徒無壽思忖了片刻,忽然想起一事:“我知道啦!昨天河田城恰好剛剛來了一個大商團,是知名商號“榮寶齋”旗下的絲綢車隊。他們在這裏補充些給養,便會一路向西,去往波斯。那幫突厥人或許就是在等他們!”


    李江遙聞言點點頭:“這就說得通了。突厥人通過曼尼汗提供的情報,暗中襲擊聖唐商旅,以便達到他們破壞西疆貿易安全的目的。像榮寶齋這樣的大商家,自然是最佳的目標。之所以躲著不走,多半是想撿個大漏兒再撤回自己的地盤。”


    他轉頭對杜建道:“咱們沒有證據,也無法直接找到曼尼汗的門上去,而絲綢商隊正好提供了一個捉賊拿髒的機會。”


    司徒無壽在一旁道:“大人,前麵的事就交給下官辦吧。我立刻派人去找榮寶齋商隊的管事,以核查貨物、點檢文書的名義,傳他來此相見。”


    李江遙暗讚對方聰明,笑著微微頷首:“你說巧不巧,榮寶齋的少東家是我的好兄弟,說不得,這回要給慕容那小子當一回鏢師了。”


    -


    在通往鬼漠邊界的荒道上,驕陽如火、熱浪蒸騰,駱駝馬匹全都大口喘著粗氣,一步一挪的緩慢前行。


    牲畜尚且難捱,更何況是人。


    榮寶齋的夥計們個個汗流浹背,一邊吆喝著腳力,一邊不停咒罵那要命的鬼日頭。


    若不是因為去波斯大食等國“販西線”,東家能給出比平日店裏多四五倍的工錢,傻子才願意跋山涉水的活受罪。


    掙得多,是商隊千裏迢迢的第一動力。


    不過,除了那些為妻兒掙命的老把式之外,不少年輕夥計則是為了出去開闊眼界、增長見識。


    聖唐中土固然繁華似錦,西疆鬼漠也有不少異域風情,可是這些都比不了更遙遠的世界,能令年輕人充滿無限的好奇與向往。


    不趁著大好青春去外麵闖一闖、瞧一瞧,難道要等到七老八十了再周遊世界嗎?


    跟著商隊一路向西,管吃管住還發錢,他不香嗎?


    於是乎,盡管大夥兒心裏都非常清楚這“販西線”的買賣極為艱辛,可是每次東家組團出發時,仍然會有大批的人踴躍報名。


    由於參與者眾,商賈老板們往往也有餘量精挑細選,那些身體不好、偷奸耍滑、意誌薄弱、業務不精的夥計,統統會遭到淘汰。凡是能夠留下來“販西線”的,都可以算得上是生意行裏的佼佼者。


    榮寶齋在西疆屬於有名的大商號,幕後老板就是買賣遍布中土二十八州的慕容家族,所以他們的實力地位,在西疆各個貿易領域都堪稱翹楚,手底下的大小夥計,更是經過了層層選拔考驗,頗為精幹。


    榮寶齋商隊的隊長莫逢初,年屆五旬,三十多年的生意把式在西疆商界小有名氣,無論鬼漠諸國,還是波斯天竺,都熟的不能再熟。他瞧著那三十幾個跟隨自己一起前往波斯販賣綢緞的手下,心中很是滿意,笑著吆喝:“弟兄們,別怨這日頭毒啊,毒辣自有毒辣的好。”


    一個小廝擦著汗問道:“好在哪兒?”


    莫逢初微微一笑:“自古有雲,這生意買賣,近則利薄,遠則利厚。所以越是氣候惡劣、道路難行,咱們就越能賺到更多的金銀。想想看,別人扛不住這毒日頭,不願意把絲綢運往波斯,等咱到了那邊,不就奇貨可居、大殺四方了嗎?”


    “莫頭兒說的沒錯!波斯有錢人就喜歡咱聖唐的綢緞,買不著急死他!到時候咱說什麽價,便是什麽價!”


    眾夥計被老莫簡簡單單的兩句話,激起了賺錢的熱情,頓時連酷熱也不覺得那麽難熬了,人人振奮精神,加快了趕路的步伐。


    莫逢初得意的笑笑,正打算摘過水囊灌上兩口,忽聽走在最前方的手下驚呼了一聲。


    隨即,整個商隊戛然止步,大夥兒紛紛疑惑的向前張望。


    “怎麽啦?”


    莫逢初催動馬匹,快速跑到前邊。


    一個穿著黑袍、壓著風帽的古怪家夥,正直挺挺的戳在荒道中間,堪堪攔住了商隊的去路。在他身旁的地上,還插著一根木杆,杆上掛著一顆血淋淋的牛頭。


    莫逢初心叫不妙,臉上卻仍舊平靜如常。


    “這位兄弟,我們是榮寶齋的,點個道兒啊。”


    因為瞧不清樣貌,無法判斷對方來自哪裏,所以老莫隻好用聖唐話詢問他的來意。好在西疆三十六國長期附屬聖唐,大多數的民眾也都懂得聖唐話。


    果不其然,對麵那人見莫逢初開口,輕輕笑了一聲,用不太純熟的唐語回道:“貨,留下。人,滾蛋!”


    莫逢初微微一愣:居然是個女的?


    他警惕的瞅了瞅四周:“姑娘,你興許是沒有聽清我剛才說的吧?我們是榮寶齋,碎葉各路英雄,那都有些交情……”


    不待他把話說完,對方又是一聲冷哼:“三。”


    三?莫逢初有些懵圈:三什麽?三兩黃金?三頭駱駝?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又道:“二。”


    我去,合著她是在倒數!


    “一!”隨著話音,黑袍女子冷笑道:“行啦,這回你們不用滾蛋了。”


    聽對方話語中隱含殺氣,莫逢初心叫不妙,正欲再說些什麽的時候,一支羽箭忽然破空飛至,橫著穿透了一名夥計的脖頸,當場斃命。


    商隊眾人見狀大驚失色,頓時陷入慌亂之中。眨眼功夫,二十幾個彪形大漢從荒道旁的沙丘土坎後現出身形,彎弓持刀圍住了莫逢初他們。


    黑袍女子:“你們聖唐人就是這樣。明明給了生路,可偏偏把財貨看得比命還重要。好了,選個死法吧。乖乖的站成一排,便讓你們痛快些;膽敢反抗,下場更慘!”


    莫逢初愣怔片刻,隨即緩緩的點了點頭,一邊下馬一邊嘴裏嘟囔著:“大哥啊,真讓你給說中啦,接下來可就全看您老的手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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