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李江遙隻身來到了飲馬驛站。


    前些日子抵達洛邑時,他和蓮姬曾在此處投宿過,故而對周邊的情況比較了解。


    李江遙出身飛馬斥候營,對於偵查搜索這類動作,那是再熟悉不過,所以一到地方,他便先隱身在暗處,從各個方向快速摸了一番,在確定並無伏兵之後,這才放心的來到驛站大門對麵的密林裏,靜候對方現身。


    三更一到,驛站外的大路上便響起了一陣馬蹄聲。


    五匹高頭大馬,自遠而近,飛馳著過來,直到抵近驛館大門前,才勒韁停步。馬兒衝勢被阻,不由的嘶鳴了幾聲,在這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響亮。李江遙偷眼看去,馬上的騎士全都身著黑色披風,同時將風帽壓得很低,看不清楚麵容。


    跑在最前麵的一人,消瘦挺拔,頗有氣勢。他在環顧了四周之後,舉手示意,身後的四人見狀,全都幹淨利落的翻身下馬,腳一觸地,便紛紛從腰間抽出了輕巧的折疊弩,警惕戒備周圍。


    為首那人,略等了幾個彈指的功夫,然後同樣離鞍,獨自徒步走到驛館門前。


    李江遙仔細觀察,忽然感覺對方非常眼熟,好像以前曾在哪裏見過,但一時之間卻又想不起來。


    那人全身仍舊裹在黑色披風之中,一言不發的站在那裏,顯得既孤傲又冷峻。李江遙見周圍沒有異狀,輕輕的拍了拍星落刀,接著從密林中走出,現身在對方麵前。


    黑衣人循聲望向李江遙,不待他開口,率先朗聲笑道:“江遙老弟,西疆一別,匆匆三載,別來無恙啊?”


    那個聲音聽著非常耳熟,李江遙不禁愣怔了一下,直到對方摘下風帽,他才猛然驚醒,喜出望外的喊道:“沈大人?!”


    來者正是北衙逆鱗司長史,沈烈。


    沈烈同樣是滿臉欣喜的神色,快步來到李江遙跟前,伸出雙手緊緊與他握在一起:“江遙老弟,你還活著,實在是太好啦!太好啦!自從西疆回來之後,沈某無時無刻不在記掛著你和水杉的兄弟們!”


    李江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尷尬道:“我不光活的挺好,還被突厥可汗冊封為男爵,你作為聖唐首席掌刑官,會不會捉拿我這個大叛徒回去,開刀問斬啊?”


    “哈哈哈——”沈烈聞言仰天長笑:“你還是老樣子!別人相信那種鬼話,沈某人可不信!你會賣國求榮?”


    沈烈仰望著夜空中那一輪皎潔的明月,思緒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萬裏西疆,回到了那段難忘的崢嶸歲月,他飽含深情的說道:“但凡是親眼見過你率領四百鐵騎,馬踏敵軍連營,打得四萬強敵狼奔鼠竄的場景,那就應該很清楚,李江遙絕對不會是屈膝投降之輩!”


    聽著沈烈的話,李江遙不禁濕潤了眼眶,趁著眼淚還沒有掉下來,他趕忙開玩笑道:“嗨,可惜現在沒有酒啊,不然的話,就衝老哥你這番吹捧,必定要與你痛飲一杯!”


    “誰說沒有酒?”沈烈微微一笑,朝身後打了個招呼,一名手下快步上前,解開背後的皮囊,從裏麵取出了一個小酒壇和兩個杯盞。


    他動作幹脆利索,轉眼拍開壇口的泥封,斟滿兩杯美酒。


    沈烈伸手接過酒杯,對李江遙道:“一杯怎麽夠?至少得三杯!這酒,既敬你,也敬那些仍然奮戰在西疆鬼漠的聖唐將士們!幹!”


    李江遙欣然舉杯,一飲而盡,接著朗聲笑道:“人家都說是你是可怕的活閻王,可是誰能想到,逆鱗長史也有如此可愛的一麵。哈哈哈!”


    沈烈灑然笑道:“別人如何看我,其實並不重要,隻須問心無愧,那便成啦!再來一杯”


    李江遙心裏很清楚,沈烈明著是在說自己,其實是在開導寬慰他,讓李江遙不用把突厥人冊封男爵的事情放在心上。


    “沈大哥的這些話,我全都記住了,放心吧。”李江遙感激的笑笑,接著問道:“哦對了,還沒顧上問呢,你是如何知道我來到東都的?”


    沈烈聽到他這個問題,忍不住做了一個訝然的表情:“兄弟啊,我就是吃這碗飯的呀,若是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還怎麽混呢?”


    李江遙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催他快點如實交代,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暴露了蹤跡。


    沈烈不再說笑,認真介紹道:“你那天在至善坊見到的鄰居老者,其實是我逆鱗司洛邑分部的書辦老王。他曾是江州的著名捕頭,極擅繪影圖形。老王當時就察覺你們二人身份可疑,所以便將你的畫像呈報給了我。你猜怎麽著?沈某當時直接被嚇了一跳!這不是李江遙嗎?直到今天上午,我特別安排人手等在客棧外麵,並用暗號試探於你,這才終於確認,果然真是咱們都護府的大英雄回來了。”


    李江遙心悅誠服道:“逆鱗司的手段,的確名不虛傳。看來以後若是幹了壞事,絕難逃出你的手掌心啊。”


    “你就別吹捧我們啦。”沈烈笑道:“江遙,你在西疆奮戰多年,為何此時會秘密返回中原呢?又是如何回來的呢?”


    李江遙連忙解釋道:“我們尋找了很久,終於在祁連山脈發現了一條采藥人的秘徑,可以繞過兩關,直抵涼州境內。雖然那條路不方便大軍通過,但信使來往卻不成問題。我之所以親自趕回來,原本是有極為重要的軍情須稟告朝廷,但是現在因為身份尷尬,恐怕說什麽都沒人相信了。”


    “哦?什麽重要軍情?”沈烈追問。


    “突厥可汗阿史那支斤,統率五十五萬大軍進入西疆,同時又糾集了二十五萬西疆聯盟的軍隊,總共八十萬兵馬,欲攻打兩關,進犯聖唐!”


    沈烈聞言大吃一驚,向來平靜如水的他也不禁愕然:“這消息……可靠嗎?”


    “當然可靠,”李江遙苦笑道:“不然的話,我能被人家揍成水杉男爵嗎?”


    接著,他便將沈烈離開西疆之後的種種過往,一五一十的講給了對方,尤其是突厥大軍進入西疆的事情,分析的更加詳細。


    沈烈越聽越心憂,待李江遙講了整整一個時辰,終於停下來時,沉聲道:“這次麻煩大啦!你不知道,謝光此次突然發動反叛,不僅集結玄甲軍團和十二州府兵,而且還秘密調回了駐防盛玉關的長刀軍。與此同時,程開陽不幸遇刺,致使整個盛玉關和壽昌縣一片大亂。為了攔截謝彪,不讓他們順利進入中原與謝光會師,朝廷命令長刀軍團的其他部隊和防守紫金關的烈刃軍,急行五百裏,配合涼州當地府兵設立阻擊防線。現在,西北那邊可能早已經打成一團啦!”


    “我的天!防守兩關的兵力本來就不足,現在還他媽的自相殘殺?”李江遙大驚道:“突厥人一旦開戰,這場仗根本不用打,直接全完蛋!”


    沈烈微微頷首:“更糟糕的是,朝廷目前能調動的兵力,全部栓在洛邑東麵的澠池一帶,根本無法在西北方向部署第二第三道防線。突厥大軍隻要占領紫金關和盛玉關,居高臨下俯視中原,帝都就好像嬰兒一般,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李江遙急道:“沈大哥,你現在必須趕緊回去,向帝君報告敵情。這件事關係到整個聖唐的安危,千萬不能耽誤!”


    “我當然也這麽想!可惜的是,洛邑這邊的事情,同樣關係到社稷安危。”沈烈眉頭緊鎖:“我奉帝君密旨,前來營救太子殿下,實在不知該先顧哪一頭了。”


    “營救誰?營救太子?”李江遙大感糊塗:“太子不是準備跟朝廷開戰嗎?……你的意思是說,太子是被謝光他們給挾持了?”


    沈烈點了點頭:“還有你的那位好兄弟,也跟太子一起被關在紫微宮裏。”


    “天呐,東宮詹事真是慕容雪,這究竟怎麽回事啊?”李江遙徹底有些懵圈了。


    沈烈知道李江遙還未能完全了解目前的局勢,於是耐心給他講了講這幾年帝都發生的大事。同樣用了近一個時辰,李江遙才逐漸消化了那些驚天動地的變故。


    他沉吟片刻,無奈的歎道:“這麽看來,未來這場大戰,我們或許會敗得很慘,比新月灣慘十倍!”


    “你說的沒錯,”沈烈麵色冷峻:“內憂外患,進退兩難。我現在就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覺得無論怎麽拚,都難以力挽狂瀾。”


    “不,沈大哥,你千萬別失去信心。”李江遙道:“我所說的慘敗,僅僅是指戰爭的初期,隻要咱們能咬牙撐住,最後的勝利終將到來!”


    沈烈以為李江遙說這話隻是為了鼓勵他,因此並沒有太往心裏去。他本身就是那種心誌堅硬的人,即便歎氣抱怨,也仍然會死拚到底。


    沉默片刻,沈烈平靜的應道:“老弟你也放心,沈某是不會放棄的。還沒問你呢,這次跑到東都洛邑來,是打算探望你的兄弟嗎?”


    “不,我之前並不知道慕容雪在這裏。”李江遙笑笑:“我來洛邑,是為了找機會刺殺太子和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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