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紙傘下,勞劍華默默注視著地上那具冰冷的屍體,整個心都在往下沉。


    他曾在西疆鬼漠隱跡多年,期間無數次往來突厥,為攪動天下的亂局奔波謀劃。因此,對於突厥帝國的實力根底,以及他們內部的精英人物,勞劍華都有著比較深的了解。


    眼前這個慘死的突厥武士,名叫達倫,位列鐵血十三鷹第五位,與排行第九的古爾特同樣來自於鬼鬥部族,並且,他們還是師兄弟,皆出身於突厥第一高手——“武聖”畢羅的門下。


    達倫武藝高強,尤擅輕功和追蹤之術。盡管不是畢羅最得意的弟子,但也稱得上是突厥武林裏的厲害人物。


    因此,當勞劍華準備返回東都洛邑,全力對付前去營救太子的沈烈時,特意向坦利王子提出,想借達倫和古爾特,作為外援,助他一臂之力。


    然而沒想到,突厥雙鷹聯袂出動,居然都無法戰勝那個神秘的探子,反而落了個一橫死、一失蹤的結局,怎麽能不令勞劍華暗暗心驚呢?


    “難道……是我算漏了什麽嗎?”勞劍華喃喃自語,同時大腦飛速旋轉。在他的印象裏,整個北衙逆鱗司當中,除了沈烈,再沒有誰能具備如此驚世駭俗的本領。


    反觀前日搶奪太子的那一係列行動,一天之內,整個洛邑城烽煙處處,無不透露出一種戰場上才有的詭譎強悍,完全不似沈烈和逆鱗司一貫的暗探風格。


    莫非,這背後的主事者另有其人?


    而那個人又正是今晚藏身於聽雨軒的探子?


    想到這裏,勞劍華不禁有些懊悔。早知如此,還不如當場揭破探子的行蹤,直接圍殺他。要怪就隻能怪自己貪心,妄圖利用那探子詐出逆鱗司的大魚,到最後,竟會鬧到偷雞不成反蝕把米的境地。


    而這把米,蝕得太過麻煩。


    折損了誰都行,可偏偏不能是坦利王子的手下大將,不然回去該怎麽交代呢?


    勞劍華感覺自己的頭忽然有些痛,而且是越來越痛。


    狄獻快步到近前,低聲稟報道:“師父,方圓五裏的範圍都搜遍了,沒有發現古爾特的蹤跡。”


    勞劍華泄氣的冷哼一聲,接著收起低落情緒,指著地上屍體問狄獻:“你來看看,達倫傷口的位置和創麵,能判斷出對方的武功路數嗎?”


    狄獻微微一愣,心中暗道:師傅這是怎麽了?我又不是逆鱗司的人,也不是六扇門的仵作,對於這方麵不在行呀。反而師父他才是此道高手,怎麽反倒問起我來啦?


    當然,想歸這麽想,狄獻卻不敢開口質疑。他連忙走到屍體跟前,仔細觀察了半天,然後謹慎應道:“嗯,從傷口的創麵上看,對方所使兵器應該極為鋒利,多半是刀或劍。內力同樣也是非常強勁,創傷不僅穿透肌理,而且還震碎了部分髒腑。”


    勞劍華點了點頭:“還有呢?”


    狄獻又想了想,大感疑惑:“嗯,還有一點非常奇怪。達倫身體的其他部位,都沒有任何傷勢,隻是胸口位置集中七處刀傷,看上去……太古怪了。”


    勞劍華本來是因為心煩意亂,這才沒話找話的消遣狄獻,可是現在聽他這麽一說,不禁也起了興趣,湊近認真觀察,過了一會兒忽然說道:“嗯,的確有點意思。狄獻,這奇怪的傷勢,說明什麽問題呢?”


    狄獻張張了嘴,卻沒有說話,隻兀自皺眉搖頭。


    “想到什麽了?大膽說。”勞劍華顯然也有了些答案,可還是問狄獻。


    狄獻猶豫道:“弟子本來想說,達倫會不會是被對方綁起來之後才殺掉的,但馬上又推翻了這個念頭。現場到處都是激烈打鬥的痕跡,顯然先綁再殺的推測不太合理。師父,弟子愚鈍,還請您指點迷津。”


    勞劍華又仔細看了看屍體,右手還稍微比劃了幾下,輕輕點了點頭道:“講起來倒也簡單。這種怪異的現象,隻能說明一件事,那就是——快!”


    “快?”


    “沒錯,快。準確說,是刀快。”勞劍華指著傷口:“你仔細看,七處刀傷,其實是前後相連的動作造成的。”


    狄獻聞言,也學著勞劍華剛才的樣子,用手比劃了一番,接著驚道:“我的天,確實如此!倘若使刀,這幾招並沒有什麽精妙之處,可是竟然能夠連續傷在同一區域,簡直就像是達倫直挺挺站著,任由對方劈砍似的。天下間,真有什麽快的刀嗎?!”


    勞劍華嘴角邊露出了一絲冷笑,但眉間卻略顯憂慮:“聖唐刀法大師,各有特色,其中以快著稱的,無非三人。曾經稱霸西蜀武林,外號‘妖刀’的嚴仲;江南錢塘府上官世家的上官雲宵;還有一位……”


    “星落刀,何景明!”狄獻訝然道。


    勞劍華點點頭:“妖刀嚴仲為禍一方,早在六年前,就被伏魔狂僧慧顛給收拾了。上官雲霄生性淡泊,四十歲時宣布退出江湖,安心修禪,二十多年從未走出家門。至於說何景明嘛,他早已命喪藏軍穀。真沒想到啊,如今又冒出一個快刀手。”


    狄獻思索片刻:“師父,您說會不會是那三個人的後輩弟子呢?”


    “很有可能。而且可能性最大的,就是何景明的徒弟。”勞劍華轉頭望向狄獻:“你聽說過飛馬斥候星落快刀嗎?”


    狄獻茫然的搖了搖頭。


    “那麽水杉男爵,總該聽說過吧。”


    “那當然聽說過,”狄獻有些不解:“朝廷頒發通緝令,懸賞追殺投靠了突厥人的李江遙。怎麽,難道他是何景明的徒弟?”


    勞劍華微微頷首:“是的。這件事,我也是後來專門去查了才知道。之前在西疆,我曾與李江遙有過一麵之緣,還親眼目睹他馬踏連營的精彩表演。從那時候起,我便暗中留意了這個人,並對其做過仔細調查。你知道嗎?他不僅是何景明唯一承認的親傳弟子,而且還有兩個過命的好兄弟。”


    狄獻奇道:“誰?究竟是哪兩個人?”


    “一個是你的老同事徐友長,另一個……嗬嗬,正是慕容雪。”


    “啊?竟有此事?”狄獻驚訝道:“這個情況,弟子之前完全沒掌握。”


    勞劍華淡淡一笑:“完全沒掌握,那也很正常。李江遙一直遠在西疆,隻是鎮疆都護府裏一個微不足道的校尉,任誰也不會把他跟年輕有為的虎豹騎掌令官和玄甲軍前鋒大將聯係在一起,更不要說是聖唐軍方的柱石何景明了。”


    說到這裏,勞劍華的語氣忽然加重了幾分:“然而,龍潛九淵,伺機而動,一旦風雲際會,便能一飛衝天。西疆大亂,給了李江遙施展抱負的機會,短短數年,一座水杉孤城,竟被他經營的名震塞外,連突厥可汗都不能不分心應付。”


    狄獻還是有些不解:“師父,這也不對啊。李江遙既然已經投靠了突厥,還被封為男爵,按理說應該躲在西疆逍遙快活才對,怎麽會萬裏迢迢的跑到洛邑來,還殺了鐵血十三鷹?達倫是在跟蹤逆鱗司的人,這逆鱗司跟李江遙又有什麽關係?”


    “還有一點忘了告訴你,”勞劍華冷笑道:“李江遙不僅師從何景明,跟徐友長慕容雪是兄弟,他還有一個好朋友,名叫沈烈。”


    狄獻不禁瞪大眼睛:“逆鱗長史?我的天,這李江遙的背景挺深啊,聖唐軍方和情報衙門,全都跟他有交情!”


    勞劍華倒背雙手,抬頭望著昏沉的夜空:“不瞞你說,直覺告訴老夫,殺死達倫的凶手,很可能就是李江遙。當年在西疆初遇,雖然沒交過手,但我能夠肯定,他的武功在我和沈烈之上。而且,走的正是快刀的路子。現在,加上他與何景明的關係、與沈烈的關係,與慕容雪的關係,以及西疆與聖唐的翻天亂局,我愈發認為,李江遙秘密返回了中原,並直接參與了逆鱗司在洛邑的行動!”


    對於勞劍華這個異想天開的推測,狄獻內心還是有些難以接受的。不過,礙於老師的顏麵,他也不敢質疑,隻能順著這個思路問道:“如果真是李江遙幹的,那麽接下來他們又會怎麽做呢?”


    “如果是沈烈在這裏主事,我會說,對方一定緊緊盯著慕容雪,想方設法也要將人救走。”勞劍華一邊思索,一邊道:“可如果李江遙在裏麵摻和,我猜……他多半會把目光轉移到別的地方。”


    狄獻心中暗想:老師一定是被氣糊塗了。這個分析,簡直越來越離譜。且不說預判敵情的基礎,不能建立在對方指揮官是李江遙這個荒唐大膽的假設上,即便就是李江遙,也沒道理判斷他會把目光轉移到別處。


    以李江遙與慕容雪的兄弟關係,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勞劍華顯然並不在乎狄獻怎麽想,繼續幽幽道:“沈烈這個人,果敢狠辣、心誌剛硬,確實勝任逆鱗長史。不過,其弱點也非常明顯。他太過專注,以至於眼界難以放開。處置單一的事情,問題還不大,可要掌控全局,便少了氣度和智慧。因此,我判斷,沈烈要救人,必定會救到底。”


    “李江遙則不太一樣。”勞劍華輕輕的搖了搖頭:“他在西疆這幾年,能隱忍、善謀略、膽子還特別大,指揮作戰如天馬行空,每每出人意料,難以琢磨。這種人,往往不喜歡按照常理做事,更不在乎眼前得失。所以,他既然知道老夫回來了,肯定不會再費力營救慕容雪,而是要另有所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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