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眉毛一揚,朗聲應道:“確有此事。不過,那也是事出有因。突厥人攻占兩關後,朝廷與西疆徹底斷了聯係,而李江遙指揮部隊孤軍奮戰,必須有一個名分,才能名正言順的統率手下。他聯絡不上我們,不自封又能怎麽辦?”


    那大臣笑了笑:“沈大人不用著急,我並沒有責備李江遙的意思,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慕容雪搶在沈烈前麵,語帶不滿的問道。


    “隻不過,他自稱將軍就好了,為何非要當大都護呢?”大臣搖搖頭,略顯陰陽怪氣:“而且還在鎮疆都護府之外,又弄出一個鎮疆軍來,不倫不類。”


    沈烈麵帶寒霜,冷冷望著那挑刺兒的家夥,一言不發,慕容雪則轉頭對李炳道:“殿下,這純粹是雞蛋裏挑骨頭!李江遙到底是什麽樣的人,您還不清楚嗎?”


    李炳抬手示意他先不要激動,柔聲道:“本宮明白你的意思。當初你我君臣二人被奸賊謝光軟禁在洛邑,還是多虧李江遙組織營救,才得以脫困。這份功勞,本宮不會忘的。”


    他瞥了沈烈一眼,又對慕容雪道:“不過,封賞之事確實還需從長計議。一來,本宮目前尚未登基繼位,朝廷又遠在西蜀,究竟該如何論功行賞,一時之間難以商議;二來,本宮在河北昭告天下,奉遺詔統率全國兵馬,那個時候李江遙已經與逆鱗司建立了聯絡通道,可是時至今日,他都沒有奏疏上表,宣誓對本宮效忠,這又讓本宮怎麽辦呢?”


    慕容雪聞言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了李炳的意思:那個李江遙分明有擁兵自重的嫌疑。自恃有功,就不把我這個太子放在眼裏,難道還要我去主動討好他嗎?


    權臣謝光!這個熟悉的名字,忽然湧上了慕容雪心頭。


    太子之前飽受磨難,這輩子最忌憚、也是最痛恨的,就是那種手握兵權,憑借赫赫戰功而飛揚跋扈的武將。謝光為自己的野心,差點毀了李炳、毀了聖唐八百年基業,這事對李炳來說刻骨銘心。而現在呢,西疆又冒出來一個執掌三十萬雄兵、以校尉之身自封大都護的李江遙,說太子心裏一點都不在意,那才是自欺欺人。


    慕容雪替好兄弟擔憂,連忙道:“殿下,我了解李江遙,他絕不是那種有二心的人。至今未上奏疏,肯定是有什麽難言之隱……”


    李炳直接打斷了他的話:“不必解釋,本宮也沒怪他。如今天下大亂,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強求不來。我們還是做好該做的事,其他多想無益。”


    慕容雪被太子這番話噎得啞口無言,隻好先閉上嘴,求助般的望向沈烈,而沈烈此時卻顯得神色平靜,並沒有打算說點什麽的意思。


    李炳感覺氛圍有點沉悶,於是轉了話題:“慕容雪,如果讓你指揮,有把握解決洛邑的問題嗎?”


    慕容雪回過神來,連忙應道:“微臣必當全力以赴!”


    李炳搖了搖頭:“本宮知道你會全力以赴。我問的是,你有把握嗎?”


    “有把握!”慕容雪堅定的說道:“臣這次去前線,專門跟常副都護商議過洛邑的種種情況,隻要集中優勢兵力,動作夠快,一定可以徹底消滅毒兵,恢複城池防禦。”


    李炳精神大振,頷首道:“好!你有信心,那本宮也就能放心。慕容雪聽旨!”


    “臣在!”慕容雪拱手應道。


    “著令,即日起,慕容雪擔任行軍總管,領遼東都護府、河北道府兵李米誌部、查朗部、王燁先部,進軍洛邑。”李炳命令道:“各衙各司,專盡其職,全力配合大軍行動,驅逐毒兵、解救百姓,光複我聖唐東都!”


    眾大臣連忙齊聲應和:“臣遵旨。”


    -


    出了議事廳,慕容雪和身邊幾位老臣打個招呼,接著快步追上走在前麵的沈烈,低聲道:“沈長史,請借一步說話。”


    沈烈淡淡的看了他一眼,略微猶豫,然後點點頭,朝旁邊的樹下走去。慕容雪跟在他近旁,邊走邊道:“剛才在殿下跟前,你為何不說話。”


    “說什麽?”沈烈假裝聽不明白。


    “明知故問。”慕容雪不滿道:“太子殿下明顯是對江遙心存誤解,以你跟江遙的關係,難道不該為他說句公道話?”


    沈烈無奈的笑笑:“正因為我跟李江遙的關係,所以才沒辦法幫他說話。你也一樣,越說越壞事。”


    慕容雪心思機敏,當然明白沈烈何意,可還是氣道:“你擔心引起殿下的猜疑,對吧?可你想過沒有,這種誤會如果不盡早化解,將來會出問題的!”


    沈烈語氣平靜的說道:“問題已經出了。自殿下被救出洛邑的那天起,對於統兵大將的猜疑,就已經深深的種在了他的心底。即便日後登上九五至尊的寶座,恐怕也改變不了,反而會變本加厲。”


    他轉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議事廳,接著對慕容雪道:“你難道沒發現嗎?毒兵行刺之後,殿下借著薛威和柴靖斌不幸身亡的機會,順勢提拔了一大批年輕將領,但是給他們的兵權卻又都不完整。而大都護楊興泰,明明傷已經好了,可還是被殿下安排回幽州休養。這說明什麽呢?”


    慕容雪今天第二次被說得啞口無言。他愣了一下,連忙擺擺手道:“他們是他們,李江遙是李江遙,不一樣的。”


    “有什麽不一樣?”沈烈冷笑道:“要說不一樣,那就是江遙兄弟的勢力更大,對殿下而言,也更難控製吧。”


    慕容雪歎了口氣:“唉,江遙也真是的,到現在這個時候還不肯表態。沈大人,你之前有勸過他嗎?”


    沈烈淡淡應道:“也不算勸,隻是委婉的暗示過兩次,但江遙好像沒聽懂我的意思。”


    “我也一樣,”慕容雪搖了搖頭:“給他寫信提起此事,這家夥回信卻顧左右而言他,跟我聊了整整兩頁烤全羊,簡直莫名其妙。”


    沈烈好心勸道:“慕容將軍,我看你也別瞎擔心了。現在殿下怎麽想,江遙怎麽想,這些都不重要,也不是你我能夠左右的。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對付各路敵人。我收到消息,包遇春那邊或許也要出狀況了。”


    “包遇春?水師總督?”慕容雪一驚:“他出什麽狀況?”


    沈烈刻意壓低聲音:“情報還沒有完全得到印證,不過我有理由懷疑,他跟勞劍華勾結了。水師主力即將從闊海返回泉州,到時候答案自會揭曉。”


    慕容雪擔憂道:“包遇春與徐老爺子、何大統領,還有奸賊謝光,並稱本朝四大名將。盡管水師的人數不多,但兩千多艘大型戰艦,足以封鎖長江水道。他若是站在咱們這邊,勞劍華必死無疑,可如果他投到了對方那邊,我們恐怕就拿勞劍華無可奈何了。”


    “所以我剛才說,重要的事情並不在江遙身上。”沈烈眉頭緊鎖:“勞賊的觸角太長,布局又深遠,不知還有多少朝中重臣跟他有關聯。唉,難辦。”


    慕容雪問道:“包遇春那邊你準備怎麽處置?”


    沈烈無奈的搖搖頭:“目前還沒有什麽好辦法。老包不是普通人,能跟何大統領比肩,無論智謀,還是身手,都並非逆鱗司可以輕易對付。如果帝君還在、朝政還穩,我或許可以跟包遇春鬥一鬥,但眼下這種局麵……恐怕隻有在戰場上一決高低了。”


    慕容雪忍不住低聲罵了一句:“他媽的,都是亂臣賊子!殺都殺不完!”


    沈烈若有所思的出了會兒神,問道:“明天你又要去前線那邊了,對付毒兵,可有什麽想法嗎?”


    慕容雪苦笑了一下:“還能有什麽想法,硬拚唄。就像你剛才在議事廳那會兒說的,介之川能殺毒兵,別人就也能殺。弓箭射、長槍紮、大刀斧子砍,無非如此。”


    “如果僅僅是這樣,你必敗無疑!”沈烈冷哼道。


    聞聽此言,慕容雪不禁愣了愣,隨即虛心道:“還請沈大人指教。”


    沈烈表情嚴肅:“你可知道介之川為何能從滿是怪物的洛邑城裏殺出來嗎?據他的描述,應該有兩點原因。其一,因為親手殺了自己的愛妾,所以他也不想活了;其二,他是逆鱗司訓練出來的暗探,寧死也要完成使命。”


    慕容雪有些不解,喃喃道:“不想活?寧死也要完成使命?我不太明白。”


    “就是這種你不太明白的複雜心態,”沈烈沉聲道:“介之川不僅是將生死置之度外那麽簡單,而是徹底瘋了。隻有瘋子才能對付那些可怕的畜生!”


    聽他這麽說,慕容雪頓時想起了當初在帝都事變中的逆鱗司初九班,那同樣也是一群瘋子,同樣創造了奇跡。


    “我好像懂你的意思了,”慕容雪點點頭:“軍人英勇無畏,是針對跟自己一樣的敵人而言。但毒兵是吃人的惡魔,隻靠不怕死的狀態,是對付不了它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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