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坤到了欽差所在的驛館,先吩咐手下把周圍警戒起來,然後直接走進後堂。


    此時董天星正躺在榻上,赤裸著上半身,胸口纏著繃帶,靠近心髒的位置還滲出了一小片深紅的血跡。


    這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臉色鐵灰,雙目緊閉,看上去好像隨時都會兩腿一蹬、直接嗝兒屁。


    馮坤走到近前,輕聲問旁邊的郎中:“怎麽樣了?”


    郎中看他一身正四品的武官袍服,不敢怠慢:“回將軍,老大人不太好啊。”


    “怎麽個不太好?”馮坤追問:“傷勢很嚴重嗎?”


    郎中點點頭:“中箭的位置離心髒很近,傷了經脈,而且血流了不少,對這麽大歲數的人來說,非常危險。”


    馮坤也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不高興,他愣了愣,又問那個郎中:“現在能叫醒他嗎?”


    郎中道:“老大人沒睡著,隻是在閉目休養。”


    話音剛落,旁邊的董天星就輕輕的睜開了眼睛,有氣無力的哼道:“馮將軍,你來啦。”


    “大人,這是怎麽搞得?”馮坤滿臉關切:“現在感覺好些了嗎?”


    “不……不太好……”董天星幾乎是氣若遊絲:“都怪老夫優柔寡斷,沒有聽從將軍你的建議,白白遭了這份罪……將軍,我……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馮坤擺擺手:“怎麽會呢?你放寬心,千萬別胡思亂想。”


    董天星掙紮著說道:“將軍……將軍,是不是霍振宇那個混蛋害我?是不是他?!”


    馮坤微微一愣,旋即順勢說道:“多半就是他,大人,霍振宇果然對你下毒手了,咱們再不抓緊時間反擊,他隻會更加囂張。”


    董天星臉上露出憤恨的表情:“對,你說得對,老夫就算是死,也要先拉上嶺南府兵墊背。馮將軍,麻煩你,去幫我辦件事。”


    “辦什麽,你說。”馮坤心中暗暗竊喜:“隻要是末將力所能及的,大人盡管吩咐。”


    董天星艱難的點點頭,又緩了半天才說道:“我已經下決心了,跟嶺南府兵徹底攤牌,明天……明天傍晚,你幫我召集襄城所有的將領到這裏來見麵,就說……我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宣布。到時候,你的兵去把嶺南的人都圍起來,同時咱們在這裏動手,將霍振宇就地正法。”


    馮坤應道:“那當然最好。不過,我方才聽說,霍振宇已經開始悄悄集結部隊了,保不準他是想提前動手呐。”


    “那就想辦法拖住他!”董天星情緒激動,再次牽動了胸前的傷口,疼得腦門上滿是汗珠:“你去,拿我的印信找馬洪傑。他已經向帝君效忠了,憑借行軍總管的身份,可以暫時穩住霍振宇他們,隻要拖到明晚,各個部隊準備妥當,就能順利出手啦。”


    馮坤點點頭,接過旁邊護衛隊長遞過來的欽差印信,朗聲應道:“請董大人放心,我一定不負重托。”


    -


    從董天星那裏出來,馮坤立刻喊來親信,讓他們再回去調些兵馬,把欽差驛館團團護住。


    一名手下問道:“將軍,姓董的如何了?有詐嗎?”


    “應該沒有,”馮坤搖搖頭:“我打了這麽多年仗,真受傷假受傷還是能看出來的。董天星這回差點連命也丟了,一肚子邪火全撒在了霍振宇的頭上,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手下道:“這麽說,真有人行刺他,那會是誰呢?”


    馮坤把手一揮:“管他是誰,反正董天星下決心了,要跟嶺南府兵徹底翻臉。你們立刻按計劃把人手派出去,暗中知會嶺南的那些都尉將軍們,就說太子李炳欲對安平郡王的舊部不利,讓他們小心防範身邊的友軍。哼,等到明晚之後,整個荊襄軍的防線都會亂起來。”


    “霍振宇那邊怎麽辦?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為何忽然集結起來。”手下問道。


    馮坤冷笑一聲:“據我猜測,霍振宇一定是在聽說董天星遭人暗算之後,為了避免城中出現混亂,所以才提早一步讓部隊準備起來。可笑的是,董天星現在居然還在防他,特意要我去通知馬洪傑,設法穩住霍振宇不要亂動。”


    馮坤越說越得意,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手下們也跟著附和兩句,接著又問道:“將軍,那咱們何時發動?”


    “明天傍晚!”馮坤胸有成竹的說道:“現在董天星隻剩下半條老命,同時等於已經被我軟禁起來,斷了與外界的一切聯絡,隻要明晚以他的名義把所有人都召集到這裏,就可以對嶺南軍下手,徹底挑起荊襄內亂。”


    -


    “大人,您感覺怎麽樣?”護衛隊長擔心的問道:“還能撐得住嗎?”


    董天星瞅瞅屋裏再無旁人,呲牙咧嘴的撐起身子,哼道:“奶奶個孫子,原來箭傷這麽難熬啊,可把我疼死了。”


    隊長苦笑道:“這還是卑職事先把箭簇上的倒刺兒全給消平了,不然拔出箭頭的時候,非得再帶下來一大塊肉來,那樣更疼。”


    董天星嘴裏嘶嘶的吸著涼氣,擺了擺手:“不中,帶著倒刺兒,老命就真沒啦。”


    護衛隊長伸手扶著他:“大人,就算要詐傷,隨便裝裝樣子就得了,頂多拿小刀劃個口子出來,何必真讓卑職用弩箭射呢?雖然距離足夠遠,射手的準頭也還行,但也夠危險的,還遭罪。”


    “本官是不能不防啊,”董天星披上袍服,嘴唇都有些微微發抖了:“萬一馮坤私下詢問郎中呢?萬一郎中本身就是他的人呢?那個郎中親手從我身上拔出箭頭,如假包換,誰也瞧不出破綻。”


    “接下來怎麽辦?”隊長暗暗佩服老頭兒夠狠,問道:“現在馮坤的兵已經把這裏團團圍困,名義上是保護,實際上是看管,咱們等於完全落在他們手裏了。”


    董天星忍著疼,嘿嘿一笑:“無妨。我用這出苦肉計暫時迷惑了馮坤,隻要能穩住他,哪怕圍上一兩天也沒關係。等到明天傍晚的時候,馬洪傑的主力部隊就能趕到襄城,即便雙方真的爆發了衝突,我們這邊也占據絕對優勢,不必在怕他們啦。”


    隊長擔憂道:“那您呢?”


    “估計問題不大,”董天星淡淡道:“其實我是一個很怕死的人,能好好活著,就絕不願白白送死。馮坤是想利用我的特殊身份,策動太子派將領去進攻中立派的將領,從而導致局麵大亂,所以,明晚之前他應該不會輕易動我。等到明晚馬洪傑的主力來了,總可以化險為夷的。”


    事情果然如董天星所預料的那樣,原本已經起了疑心的馮坤,被他遇刺中箭的意外情況轉移了注意力,盡管還不知道究竟是誰行刺欽差,但董天星的激烈反應恰恰是馮坤心中最希望看到的,因此馮坤潛意識裏放鬆了對老董的戒備,以為一切都在其掌握之中。


    殊不知,董天星早已提前一步聯係好中立派的馬洪傑,一萬五千名劍南將士此時正快馬加鞭的朝襄城進發。


    第二天傍晚時分,歇息了一天一夜的董天星,感覺傷勢比之前好了不少,雖然稍微一動就痛徹心扉,但咬一咬牙也還能堅持。他瞧著外麵的天色,感覺時辰差不多了,於是吩咐手下取來官服換上,去前廳會見各部將領。


    此時荊襄的軍頭們都已經聽說了欽差遇刺的事,一見董天星現身,幾個太子派的將軍連忙圍了上去,七嘴八舌的詢問他情況如何。


    董天星忍著傷痛,強擠出一絲笑容,招呼大家先落座,然後再慢慢聊。


    反倒是那些質疑派的將領們,一個個仍舊坐在原位上,神情顯得頗為耐人尋味,仿佛是怕旁人把襲擊欽差的罪名誤會到自己頭上。


    聖唐軍製規定,從五品副都尉以上職銜的武官,出門可帶親兵護衛,少則二三十,多則一兩百,所以董天星心裏非常清楚,現在自己這座驛館外麵,除了馮坤的鄂州府兵,還有大批其他將軍的隨扈親衛,合起來的人數並不比馮坤少,因此不用擔心對方敢當場亂來。


    眼下主要考慮的,是整體上的實力對比。他假裝不經意的看了看馬洪傑,而馬洪傑則朝他微微點了一下頭。


    董天星心領神會,頓時也暗暗鬆了口氣,對眾人笑道:“諸位將軍,今天請大家來這裏,是有幾件事要談。”


    前天剛被老董夾槍帶棒的嘲諷訓斥了一番,荊襄方麵的將領大部分還有點鬱悶,一時也猜不到這位欽差葫蘆裏賣得是什麽藥,於是紛紛無聲頷首,示意董天星有話請講。


    董天星輕輕咳嗽一下,不小心又牽動傷口,疼得險些哼出聲來,他努力忍了忍,說道:“首先一個,前天本官跟諸位說得那件事情,你們看得怎麽樣了?”


    他話音剛落,太子派的將領們便紛紛開口表示,願意按照帝君的意思,大夥兒一起商議推舉新元帥的人選。


    這些家夥支持李炳,原屬意料之中的事,所以無論質疑派還是中立派,沒有人感覺太過驚訝。


    然而,接下來他們就都有些意外了。


    因為馬洪傑忽然也開了口:


    “末將願意聽從帝君的安排,商議推舉主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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