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帝君中毒遇險一事,逆鱗司首座田沐和剛被晉升為禁軍千牛備身的歐陽林,有著截然不同的反應。


    田沐的思路,基本上與皇後程雯相似。


    他首先想的並不是查實案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辛忠述為何要暗害帝君,背後又有什麽人主使。田沐的第一感覺,是自己的機會來了。


    所謂機會,當然是清除異己、平步青雲。


    歐陽林則跟他不同。


    李炳中毒受傷,令歐陽林非常自責。當年李炳還在東都做太子的時候,曾對他有救命之恩,如今李炳當了帝君,又對他有知遇之恩。所以不論如何,歐陽林都不希望看到李炳受到傷害。


    身為禁軍虎豹騎,既然沒能保護好帝君,那就必須查出幕後黑手,為帝君除掉那些構成威脅的可怕敵人。


    也正因為如此,對於皇後程雯提供的名單,歐陽林並沒有完全采信,而是表麵一口答應,暗地裏卻展開獨立調查。


    田沐本來就與他有嫌隙,眼看歐陽林決定自行其是,當然也樂得旁邊少一個人囉嗦聒噪,於是不管禁軍虎豹騎做啥,自己隻率領北衙逆鱗司,揪著皇後指定的那些大臣,一通羅織構陷,瘋狂打擊。


    隻短短四五天工夫,就有二十多名朝廷官員牽連獲罪,全被一股腦地請進了逆鱗司,嚴刑拷問。


    這些涉案之人可謂是冤枉透頂,他們當中很多人甚至都不認識辛忠述,就因為被皇後娘娘點了名,逆鱗司便千方百計對其進行線索上的強製關聯,甚至憑空想象案情脈絡,直接往頭上扣屎盆子。


    比如太學博士許昭,隻因為是李修明的同窗,便被逆鱗司盯上,揪著他年初的時候為老母親看病之事,曾登門給老太醫送過禮,硬說他勾結叛賊辛忠述,暗中密謀行刺帝君。


    還有秘書郎竇敘寒,純粹屬於那種完全不認識辛忠述,卻還是被卷進來的倒黴蛋。逆鱗司一口咬定,竇敘寒曾在帝都詩會上對辛忠述的一篇作品讚不絕口,並且還賦詩相和,顯然是在傳遞某種暗號,陰謀造反。


    順便說一句,竇敘寒的表姐夫,正是程家的老對頭,輔國公陳子陵。


    盡管逆鱗司動作神速,幾天之內就抓了一大批官員,但這僅僅是一個開始而已,涉案之人也多為從五品以下的小官。隨著北衙的抓捕麵越來越大,屈打成招的供述越來越多,不少朝堂上的大人物也都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而對於這種荒唐的局麵,朝臣們非常鬱悶,也非常無奈。


    之所以會這樣,究其原因隻有一個:朝中無相。


    聖唐皇朝的政治序列,原本有著極為清晰且穩固的規則。通常來說,帝國的治理,是由帝君、皇族和大臣們共同來承載的。當帝君出現意外狀況時,比如生病、受傷、情緒崩潰等導致其無法正常理政,皇族與大臣就會遵循朝廷規則,按照各自的職份對朝政進行相應接管。


    所謂皇族,主要指太子和擁有實權的親王;而所謂大臣,則是指那些從二品以上的重臣,包括太師、太傅、上柱國、尚書令、中書令、侍中、尚書左右仆射、大都督等軍政要員。


    這其中,發揮著主導作用的,是聖唐的諸位宰相。


    尚書令是宰相,中書令也是宰相,侍中和尚書左右仆射同樣是宰相。這些人作為百官之首,相當於朝廷這艘大船的壓艙石。


    然而可惜的是,眼下的聖唐,沒有宰相。


    之前在慕容雪和李汐的那場血色婚禮上,皇朝的宰相們被阿史那支斤一通狂殺,幾乎絕跡,最後隻剩了一個尚書左仆射魏子軒,而這家夥後來又因為自己的叛軍奸細身份敗露,被歐陽林拿下。


    在那之後,帝君李炳不知處於什麽原因,遲遲都沒有晉升新的官員補充相位,致使尚書令、中書令、尚書左右仆射等職務一直懸空。


    這種特殊的狀況,在帝君能夠正常理政的前提下,還可以勉強運轉,可是李炳忽然臥病不起,滿朝文武頓時就變得群龍無首了。


    沒有諸位宰相,也沒有東宮太子的聖唐朝廷,此時究竟該聽誰的呢?


    那當然隻能聽有資格代表帝君發話的人。換句話說,也就是聽皇後程雯的。


    講得不好聽點,少了主心骨、猶如一盤散沙的聖唐朝廷,被皇後隨意捏圓搓扁,是一點脾氣都沒有。


    當然,朝臣們也並非完全沒有反製的能力。


    同中書門下三品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這兩個職務在某種程度上,也具備類似宰相的地位。隻不過,他們都是正三品的官員,平時所管轄的範圍相對較窄,所以在朝中的號召力和影響力都遠不如正經宰相。


    但是,如果同中書門下三品和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敢於冒著對抗內廷的巨大風險,站出來統領文武百官,在帝君不能正常理政的情況下,暫時接管治國之權,那麽北衙逆鱗司就無法像現在這麽囂張,想抓誰就抓誰、想辦誰就辦誰。


    甚至更厲害些,他們還可以直接無視皇後的阻隔,入宮覲見帝君,麵對麵接受李炳的聖意。


    而李修明現在正打算這麽幹。


    當然,他的這個想法若要變成現實,必須滿足一個條件:大臣們願意買他的賬,接受並支持他代表百官,向帝君要代治之權。


    一旦李炳點頭同意授權,那麽李修明就能立刻成為實質上的宰相,負責召集有資格的皇族和大臣會商國家大事,共同做出決議。


    相應的,李炳暫時不再理政,也不再對外頒布聖旨,直到他龍體康複,才會正式宣布重新執掌皇權。


    由此不難看出,李修明所需要的那個條件,將會因為觸動皇後程雯的利益、並對朝中政敵構成威脅,變得非常難實現。


    至少,皇後係的官員和傳統勳貴門閥一定激烈反對。


    這幾天,李修明一直在爭分奪秒,連續秘密會見朝中的各派勢力,勸說他們支持自己。他認為,隻要能夠爭取到大部分朝臣的認可,就有機會向內廷發起挑戰,盡快結束眼前這場令官員們人人自危的鬧劇。


    然而很可惜,他的動作還是慢了一步,在這場關乎生死的速度競賽中,占盡上風的程雯終究搶奪了先機——跟李修明有關的幾位被捕官員,沒能撐住酷刑摧殘,違心招認他也參與了刺殺帝君的陰謀。


    沒等李修明串聯好文武百官,北衙逆鱗司便已經上門。


    麵對加蓋著玉璽,責令緝拿他的聖旨,李修明怒不可遏的吼道:“你們這是政變!是赤裸裸的政變!我要見帝君!我要見帝君!”


    如狼似虎的逆鱗司哪管他叫嚷抗議,直接上前把李修明五花大綁,拖回北衙,和之前那些人一樣大刑伺候。


    同中書門下平章事被捕的消息,頓時嚇住了那些持中立立場的文武官員。大家此時都已經明白過來:這個架勢,恐怕是真要變天了。


    -


    “公主,街上的禁軍比昨天更多了,”管家沉聲說道:“我聽小廝們講,城中好幾個裏坊,眼下都被徹底封住,仿佛是在抓人。”


    李汐麵色平靜,從容問道:“李大人的情況打聽到了嗎?”


    管家皺著眉頭歎息道:“唉,沒有半點消息。李夫人在家裏哭天抹淚的,整個宅子全亂了套。北衙逆鱗司這些日子人滿為患,都快裝不下了,可是仍舊密不透風的。裏麵到底是個啥情況,誰也不知道。”


    他停了片刻,又說道:“昨天河間王府派人過來送信。郡王李茂勳說,駙馬一直在南方平叛,想必也思念公主了,因此他建議您去江南那邊,探望探望慕容大統領,以解夫妻相思之苦,望公主早點動身。”


    聞聽此言,李汐嫣然一笑:“郡王有心了,他這是勸本宮趕緊逃命呢。”


    老管家搖搖頭:“探望也好,逃命也罷,公主,您還是先離開帝都吧。他們已經瘋了,連李大人都敢抓,還有什麽做不出來的?眼下隻有駙馬的軍隊能保護您。”


    “笑話!我堂堂李氏皇族,還能怕了程家那個賤人?”李汐冷然笑道:“本宮就待在駙馬府,逆鱗司如果有膽量,那便來抓我好了!”


    管家勸道:“公主,何必跟那些小人置氣呢?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既然內廷強勢,那咱們暫時避其鋒芒,也未嚐不是明智之舉啊。”


    “本宮並非單純是意氣之爭,”李汐的眼中閃過寒芒,沉聲說道:“現在帝君被程雯掌控,滿朝文武人心惶惶,倘若這個時候朝廷又出現新的變故,聖唐將再次陷入劫難之中。我堅持留下來,是為了觀察局勢、尋找機會,希望能在關鍵時刻幫上那些忠臣的忙。”


    老管家表示理解地點點頭:“既然公主心係國事,那我也不瞎勸解、幫倒忙了。有什麽要做的,就請公主吩咐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經得起折騰。”


    李汐思忖片刻,沉聲道:“我想讓你辛苦一趟,親自去江南報信。”


    管家微微一愣:“是找駙馬求援嗎?”


    “不,這種局麵,慕容雪也無能為力。”李汐鄭重說道:“你去找鎮疆軍!去找大都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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