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聆風牽馬回家,先去看莫千瀾。


    莫千瀾近乎昏迷似的睡在床上,莫聆風坐在床邊,看了半晌,伸出食指,輕輕放在莫千瀾鼻尖,等了片刻,見他還活著,就鬆了口氣,收回手。


    她守著坐了片刻,趙世恒輕手輕腳地進來,手裏拿著剛找出來的上好番香,輕聲對莫聆風道:“沒事,睡的多才好,太晚了,你回長歲居去。”


    莫聆風站起來,幫著他添上炭,放好香片,戀戀不舍地回屋子裏去了。


    她本以為到了白天,自己能夠整日的陪伴莫千瀾,哪曾想竟是一刻都不得閑。


    四月初六,王知州的小兒子滿月,這樣的場合趙世恒不便出麵,於是莫聆風派上了用場,抵達王家,送上一份又貴又重的金鎖。


    莫聆風在後宅婦人之中盤旋,遭受了無數脂粉香膏的問候,又聽了滿耳朵金銀首飾的閑話,借機遁去,回到家中,還未歇氣,就聽到程家大姐昨天夜裏生了個大胖小子的消息。


    她馬不停蹄,趕去程大姐夫家中分派金鎖,被迫抱了抱包在繈褓中皺皺巴巴、滿身通紅的小崽子,抱的通身僵直,一動不敢動,直到程家大姐發話,才如釋重負回家。


    四月初七,殷北送回來一箱子賬本。


    莫千瀾身體不好,不能四處遊走,窩在家裏把頭腦思考的格外發達,投了無數份生意,每一份都是興旺發達,滾雪球似的越滾越大,趙世恒就是千手觀音,一時也兼顧不了如此多的事物。


    於是莫聆風窩在書房裏看賬本,看的頭暈目眩,看了整整一日,吃飯的時候挑出二十來樣不大賺錢的買賣遞給趙世恒,十分疲憊地道:“伯伯,賣了吧。”


    趙世恒打開看了看,也認為可以賣了,投到那些更賺錢的生意裏去,同時又取出來許多銀票給她去做軍餉——莫聆風在馮範和種家慶的眼皮子底下又招募了一百來人,全都隻聽莫聆風使喚,莫家自然是額外付一份銀子。


    “伯伯,堡寨中烏煙瘴氣,有半數人坐食軍俸,”莫聆風告訴趙世恒,“真正在外打仗的人卻拿不到正俸,遊牧卿身高五尺,按照祿格,他應該是錢三百文,春絹二匹、布半匹、糧一石,又沒有家屬在營,結果到手的連一半都沒有。”


    趙世恒道:“太平時日,養出了碩鼠,難以拔除,咱們隻要比他們做的更好,何愁莫家軍不壯大。”


    他給莫聆風夾塊羊肉:“施恩,也要在他人絕望之時伸出手,別人才會牢牢地拽住你,到死都不會鬆開。”


    莫聆風一一受教,吃過飯,跑去看莫千瀾,一看莫千瀾醒了,就歡天喜地地跑過去,坐在床邊繡墩上,親力親為的給莫千瀾喂湯藥。


    等莫千瀾喝了個半飽,莫聆風就趴在床邊,莫千瀾摸摸她的腦袋、耳朵、後背,無言地相擁了許久。


    一片萬錢的沉香在熏蒸之下,透出清椒香氣,如蓮、如梅、如蜜,寧靜優雅,嫋嫋翻動於屋室之間,縈在兄妹二人衣間、指尖,親密無間,不分你我。


    莫千瀾撫摸著她厚而密的頭發,忽然道:“阿尨,下輩子,你給我做女兒吧。”


    莫聆風很果斷地拒絕:“不要。”


    “嗯?”莫千瀾很意外,“哥哥不好嗎?”


    莫聆風低聲答道:“我想給你做阿娘。”


    莫千瀾一時愣住,又有些心酸:“因為你沒有阿娘嗎?”


    莫聆風搖頭:“因為我做了阿娘,就可以照顧你,保護你。”


    她伸開雙臂,做了個展翅的動作:“我像大鳥一樣,把你藏在翅膀下麵,誰欺負你,我就叨誰。”


    放下手,她將腦袋埋進被子裏,甕聲甕氣道:“我有哥哥,就不需要阿娘啦。”


    莫千瀾伸手攬住小貓一樣細嫩的妹妹,幾乎落淚。


    四月初八,莫聆風回堡寨。


    天未亮,莫聆風就啟了程,殷南帶著四個碩大的包袱,緊隨其後,把馬都壓的氣喘籲籲,兩人打馬出城,剛到馬場,就看到了鄔瑾。


    鄔瑾挑著籮筐,已經賣完了餅,站在馬場出入之處等,見莫聆風疾馳而來,便是一笑。


    “鄔瑾!”莫聆風翻身下馬,大步流星走到鄔瑾身邊。


    鄔瑾連忙揭開籮筐上蓋著的土花布,從裏麵取出一個還溫熱著的油紙包:“榆錢餅。”


    莫聆風接過油紙包,揭開紙,裏麵一摞榆錢餅煎的金黃,葉片鮮嫩,就捏出來一塊,剩下的遞給殷南收著,大吃一口:“好吃。”


    馬場奚官的兒子聞著香味跑了過來,圍著鄔瑾的腿打轉。


    這小孩兒隻有三歲,剛到鄔瑾大腿處,盯著莫聆風手中的榆錢餅直流口水。


    莫聆風無動於衷,甚至當著小孩的麵發出了“嘖嘖”的讚歎之聲,還吃的十分陶醉,引得小孩口水橫流,饞出了淚花,隻能把手指頭塞進口中,吮吸著解饞。


    鄔瑾哭笑不得,剛想從袖子裏摸半塊蒸餅出來給他,草場之上忽然傳來一聲怒喝,是讓羌人站住接受檢查。


    小孩兒嚇得一個哆嗦,緊緊往鄔瑾腿間躲。


    鄔瑾往那叫嚷之處看去,就見四五個士兵圍住三個帶背簍打草的熟羌,讓他們將背簍放下。


    羌人高大,在士兵圍堵之下也未曾失色,都依言將背簍放下,取出熟戶憑證,由士兵查看。


    士兵仔細查看一番,又將打草的背簍提起來,翻看裏麵打草用的鉤刀和幾件涼衫。


    莫聆風將剩下那一口榆錢餅塞進口中,敏銳而且嚴肅地扭頭看向羌人,“嗅”出了異樣。


    她對鄔瑾道:“你快去書坊吧,我去看看。”


    “好,”鄔瑾拉過小孩,要把他送到奚官那裏去,“我給你寫信。”


    莫聆風點了點頭,大步流星走過去。


    堡寨中士兵沒有不認識她的,紛紛出聲,有的喚她做“莫中侯”,有的叫她“莫都頭”,莫聆風點頭應了,走到那三個熟羌麵前。


    殷南將包袱放在馬上,緊緊跟在莫聆風身側,目光一瞬不瞬盯著羌人——羌人極其凶悍,她早已領教過。


    三個羌人見了她,全都垂首,老實巴交地叫她做“女將軍”,又要把熟戶憑文給她看。


    莫聆風擺手,低頭從背簍中取出鉤刀,細看樣式,一位羌人連忙道:“女將軍,這是打草用的鉤刀。”


    莫聆風一掃他腰間:“裏麵是什麽?”


    那羌人立刻賠笑,說是一貫銅錢怕丟了,纏在腰上。


    莫聆風言簡意賅:“取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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