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叫也不開!」小竇憋著一股邪火,看向殷北,「北哥,你去和將軍說說,咱們把城門攻開!」


    殷北還未開口,常龍就搖頭:「不行。」


    遊牧卿火冒三丈:「什麽不行,我看行!我們這裏都成什麽樣子了!一個大夫,要管著上百個傷兵,傷藥根本不夠!棺材也不夠!」


    「我要進城,」種韜的聲音啞的厲害,「我要帶翁翁的棺木進城,他們不開,我就不走。」


    莫聆風趴在床上聽了,心中轉過幾個念頭,喊了一聲「殷南」。


    她的聲音又輕又細,殷南卻聽見了。


    「姑娘醒了。」殷南將人都轟了出去,端著藥碗推門進來:「姑娘,喝藥。」.


    放下藥碗,她攙扶著莫聆風坐起來:「您發燒了!」


    「嗯。」


    莫聆風抖著手取過藥碗,一口氣喝完,感覺喉嚨舒服不少,才道:「傳令,後營抬上重傷士兵,種韜帶上種將軍棺槨,隨我回城,其餘人留守堡寨。」


    「是。」


    「還有已經裝棺的士兵,一並帶上送出去。」


    「是。」


    殷南出去傳令,堡寨中很快傳來不小的動靜,莫聆風等殷南回來後,換上一身月白色紗衫,不穿盔甲,走出門去。


    殷北在太平車上鋪好幹草和軟墊,莫聆風卻是看都沒看一眼,撐著殷南的手上了馬。


    一動之下,她的傷口立刻開裂,血從白色細布往外淌,浸在月白色衣裳上,刺目的可怕。


    殷北急道:「姑娘,您的傷!」


    莫聆風咬牙道:「城裏有李一貼在,死不了。」


    她扭頭看向種韜:「你們扶棺,在我身後,執鎮戎軍軍旗。」


    種韜兩眼通紅,身上衣裳未換,滿是汙血,憤恨喊道:「城門關閉了!」


    莫聆風麵無表情:「破門。」


    種韜帶著哭腔大聲回答:「是!」


    他身後士兵,沒有一個人幹幹淨淨,重傷士兵躺在擔架上,更是慘不忍睹,呻吟聲不斷——天氣炎熱,堡寨中人手不足,傷口正在迅速腐爛,招惹來蒼蠅,圍著傷口「嗡嗡」不斷。


    堡寨吊橋還未曾收回,吊橋之下,朔河河水湍急,在日光照耀之下波光粼粼,閃出一片耀目光輝。


    回城的隊伍鴉雀無聲,隻餘馬蹄聲和沉重的腳步聲,鎮戎軍軍旗在風中一卷一舒,不斷拂過種家慶棺木。


    鎮戎軍的時代徹底變為過去,而莫家軍,即將光明正大,占領寬州。


    寬州城樓之上,駐軍正緊緊盯著馬場動靜。


    卯時未到,他們便已經發現戰火停止,隻是不知輸贏,待到殷北與小竇前來時,他們擔心有詐,不敢開城門,直到此時,見到一隊人馬遠遠而來,再仔細一看,就見莫聆風脖頸上金項圈金光耀目,她身後戰旗獵獵,棺槨沉沉,擔架長長一列,看不到盡頭。


    哪怕他們不曾見過莫聆風,也知道女將軍有個從不離身的金項圈。


    「是莫將軍!」


    「看軍旗!是我們的軍旗!贏了!」


    「真的贏了!」


    「快開城門!」


    「去通知譚知州!」


    緊閉的三重門洞,在一片歡呼聲中轟隆打開,迎接將士進城,報信的士兵沿途傳遞消息,寂靜的寬州城瞬間沸騰,百姓從屋中湧到街頭,跑到城門口,相互慶賀。


    然而這種喜悅之情,在莫聆風率領士兵走進城門之後,蕩然無存。


    莫聆風已成血人,她身後的棺木、傷兵,全都在無聲傾訴這場戰事的慘烈。


    沒有國朝援兵,堡寨以人牆


    阻擋住了敵國的襲擊。


    種家人從人群中擠出來,看向種韜和棺槨,年邁的種老夫人眼前一黑,雙腿發軟,跪倒在地:「家、家慶?」


    種陶看向阿婆,再看向阿娘,嘴角抽動,眼睛瘋狂眨動,想將眼淚憋回去,然而下一瞬,他便抑製不住心中苦楚,「哇」地哭出聲來:「翁翁死了……」


    種老太太歪坐在地上,小輩們怎麽攙扶也起不來,含著兩眼老淚看向種韜,顫抖地問:「死了?」


    種韜涕淚交加,語無倫次:「都死了……死了好多人……棺材不夠……放不下……」


    種老夫人掙紮著起身,撲到棺材前,一手按著棺木,一手按住心口:「打開!打開我看看……不是他……他一向命好的……」


    她悲痛欲絕,抖的喘不上氣來,一隻手狠狠攥著衣襟,眼淚無聲往下淌,滴落在棺木上。


    種韜擦幹淨眼淚,上前扶著她:「婆婆……」


    程老夫人忽然用力一錘心口,似乎是要將堵塞在心頭的那團濕棉花錘出來,然而怎麽都不行,她憋著一口氣,兩眼一閉,昏倒在地。


    哭聲如同浪潮,一浪高過一浪,種家人將種韜和棺槨帶走,百姓的哀慟從種家慶,一直蔓延到重傷士兵身上,再到那一口口黑漆薄棺上。


    那裏麵又裝著誰的兒女,誰的父母,誰的家人?


    在城門關閉的這一日一夜,堡寨已做泥犂,一切皆無,為十界中最惡劣之境地,他們該有多恐懼。


    國朝的無動於衷,將五萬活人生生推入地獄,一股股不平與怒火,悄然在百姓心中點燃,隻是麵對匆匆趕來的各位州官、駐軍、衙役,敢怒不敢言。


    譚旋為官數載,最知道什麽時候應該做什麽事,此時最該做的,就是安置傷兵、戰亡者,同時召集寬州富商,籌集傷藥、棺材。


    他一麵吩咐,一麵看著程家幾位女眷,簇擁著莫聆風回府。


    莫聆風背後血漬,如同一隻暗紅色巨眼,正在冷漠盯著他。


    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同時心想莫聆風對士兵的憐憫,對國朝的悲憤,也許並不真實。


    她並非仁慈之人,甚至冷漠無恥,她根本不在乎堡寨是否能夠守住,對百姓的苦難也沒有分毫動容,她所做一切,都是為莫家將來鋪路,隻是正好在這條路上做了正確的事。


    甚至連此時的回城,都在她算計之內。


    她不能直接質問皇帝拋棄堡寨的私心,所以借天下百姓之口去說,去問,去宣泄。


    而她一戰成名,天下皆知,又對皇帝毫無怨言,皇帝還能用莫家軍那塊小小木牌懲戒她嗎?


    他小看了她,從頭到尾,似乎全是她的計。


    一個讓莫家軍光明正大出現在天下人麵前的計謀,一場以自己性命為賭注的豪賭。


    而他譚旋,隻是計謀中所落下的第一顆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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