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惠然的慘叫全落進黃義仁手裏。


    她大汗淋漓,脖頸往前抻,眼珠子幾乎瞪出來,手腳因劇烈疼痛而抽搐,卻又竭盡全力縮起來,躬起背,想要護住腹部。


    黃義仁聲音冰冷:「說!」


    「在我家!」程廷膝蓋猛地跪地,「在那裏……那裏!」


    黃義仁滿意一笑:「哪裏?」


    「花園裏!」


    「花園何處?」


    「放了她,我告訴你!我帶你去!」


    黃義仁看程廷近乎崩潰,大有不放人便同歸於盡的狂態,便挾持許惠然從床上下來,走到程廷身邊,抬手在許惠然後脖頸處一劈,許惠然軟綿綿昏倒在地。


    「惠然!」程廷伸手便要去扶,黃義仁拎著他的後衣襟,生拉硬拽提起他來,抽刀頂住他後背:「說!」


    下一瞬,程廷忽然俯身,吹熄了屋中燭火。


    屋中陷入一片黑暗,眨眼之間,程廷拎起黑漆小幾,揚手抽向黃義仁頭顱。


    黃義仁腦袋一偏,躲避這一抽,手上尖刀也隨之脫離程廷,小幾從他耳畔夾著疾風飛過,撞上窗戶發出一聲巨響,整個象牙格窗都隨之破碎,黑暗中木板折斷聲刺耳,迅速驚動了外間下人。


    「三爺!」


    黃義仁咬牙切齒罵了一聲,一眼就捕捉到程廷那山似的黑影以及地上的許惠然,然而未等他動作,程廷已經使出全身力氣,一頭撞了過來。


    如山的兩人倒在地上,伴隨著黃義仁的悶哼聲。


    憑著一股蠻力,程廷壓倒黃義仁,又在轉瞬之間被掀翻在地。


    在仆人驚呼聲中,黃義仁撿起一條椅子腿,喘著粗氣砸下去。


    一種堅硬物體碎裂的沉悶響聲,伴隨著程廷的慘叫充斥程家,程廷上半身筆直坐起,麵目因疼痛而扭曲猙獰,一條腿曲起,一條腿落在地上,動彈不得。


    下人持棍棒呼喝著入內,黃義仁薅住程廷發髻,拖著他往牆壁上猛地一撞,在程廷眼冒金星,頭暈眼花之際,將他像麵口袋似的扛起來,掃開闖進來的人,翻牆潛逃。


    程廷昏昏沉沉,隻覺一條腿在震蕩中劇痛,額頭上破了皮,血淌下來糊住眼睛,強行將黏在一起的睫毛撕扯開,就見滿地都是黑影,高牆、枯樹、幹草,一條野狗追著野貓躥過去,都在不甚明朗的夜色留下烏黑影子。


    身後聲音起先近在咫尺,不到片刻,就遙不可及,他試圖呼喊,但大頭朝下,腰腹折在黃義仁肩頭,兩條腿被牢牢禁錮,呼吸都十分艱難,人也昏沉,聲音更難發出,任何掙紮都是徒勞。


    一個顛簸,映入眼內的青石板地變成泥地,泥濘崎嶇,道旁房屋低矮、簡陋,地上黑影更多的成了光禿禿的樹,一群寒鴉猶如銅鐵所鑄,立在枝幹上,落在地上的影子仿佛是窺視之眼,等待著一具腐屍。


    黃義仁腳步忽停,警覺看向四周,扛著程廷,鑽進堆滿幹馬糞的屋簷下,放下程廷。


    程廷腳一觸地,立刻爆發出鑽心疼痛,口鼻被黃義仁捂住,痛呼聲止於口中,後背緊貼黃義仁前胸,隻剩下兩個眼珠子還能轉動。看書菈


    幾隻寒鴉被驚動,張開翅膀,「撲啦啦」飛出去,羽毛在夜色下泛出生鐵才有的墨綠色光澤。


    程廷看著澤爾出現在道旁。


    他想要掙紮,卻被黃義仁牢牢箍在手中,斷腿處刺激的他大汗淋漓,呼吸也開始不暢,麵孔憋成朱紫色,胸膛幾乎炸開。


    澤爾抬頭望向振翅而飛的寒鴉,目光從黑暗處一寸寸掃過,鼻子嗅著空氣中冷冽氣味,想找到熟悉的氣味——他從程家出來,快走到莫府時,越想越覺不對,急急轉回時,程家已經亂了。


    身上酒氣和煙熏


    火燎的羊肉膻味阻礙了他,他脫下外袍,搭到一旁樹杈上,再仔細去聞。


    讓他追蹤至此的淡淡血腥味不見蹤影,也沒有其他氣味。


    奇怪。


    寒鴉已經落了回來,「嘎嘎」兩聲,叫聲散去後,周遭又是一片死寂。


    他眉頭皺的死緊,拿下外袍,低頭辨認地麵泥印,到處都是凍住的枯草,也無從辨別,他隻能往可疑之處繼續去找。


    走出去片刻,方才所在之處,忽然傳來寒鴉「嘎」的一聲沙啞叫聲,他扭頭一看,隻見數隻寒鴉,向天上亂飛,暗罵一聲「狡猾的漢人」,急急忙忙縱身回去,可等他到時,隻看到一片空蕩,另有幾球馬糞,滾落在地。


    黃義仁扛著程廷,累成了牛馬,腰間傷口正在往外滲血,血打濕衣裳,雖未滴落在地,卻也有血腥味彌漫。


    他並不慌張,沿途往氣味重的地方鑽,他已經知道東西一定在程家——情急之下的程廷,說出來的一定是實話。


    隻差一點!


    追殺對他而言,不足為懼,傷痛無法摧垮他,他能夠掌管武德司,不僅知道如何刑訊別人,自己也同樣能夠領受。


    像程廷這樣的年輕人,人生最大的苦楚不過是冬日不能飲冰,在他手中,不知死去多少,隻要有時間,他就能敲開他們的腦子,榨幹他們所知道的任何事。


    故意留下亂糟糟的腳印,他折回城內,找到濁臭之地,扛著程廷往裏鑽,街道狹窄,隻夠一人前行,兩側除去房屋,還堆積無數雜物,四處一片黑暗,無人點油燈。


    雖然黑暗,卻不安靜,嬰孩啼哭之聲,小孩嚎哭之聲,男女打罵之聲,充斥著街道,不知何時才會靜下去。


    他找到無人院落,推開院門,入目雜亂,架子、木樁散落滿地,帷幔、衣物五花八門晾在竹竿上,已經凍的硬邦邦,柴火堆在牆角無人收拾,門邊放著兩個傀儡人,不能看家,隻能礙事。


    這是雜戲人住處,此時不知在哪家行院要飯,不到醜時,不會回來。


    他穿過院子,踹開門,將程廷扔在地上。


    屋中黑暗,隻有隱隱天光勾勒出內裏模樣,氣味更是刺鼻,還有股便溺氣夾雜其中,似乎是馬桶直接放在了屋子裏。


    程廷躺在冰冷地麵,蜷縮著身體,越發覺得左腿刺痛,相比之下程泰山的巴掌隻能算是撫摸。


    他仰頭望著黃義仁,這男人垂眼看他,身長恐有八尺,濃眉鷹眼,衣裳不合身,緊繃出一身筋肉。


    黃義仁抬起腿,踩在程廷斷腿之上,程廷「啊」的一聲,麵無血色,眼淚橫流。


    「花園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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