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廷喘息不定,屋中木傀儡人盯著他,等著他的一字一句,他頭一次知道,時間可以如此折磨人,心裏藏著秘密也能如此煎熬。


    「不知道……」


    話音未落,黃義仁從門後掄起一根短棍,二話不說,砸上程廷右腿。


    程廷隻覺整個人都被砸的粉碎,痛勢如此猖獗,竟讓他連叫都叫不出來,腦海中一片雪白,不知冷不知熱,隻是痛。


    在家中時,他憂心許惠然,痛意遠不如此刻清晰了然,此時真是生不如死。


    黃義仁笑了一聲:「我現在有時間把你身上骨頭一寸寸砸碎,你早點說就早點解脫,莫家的秘密在哪裏?」


    程廷對著他,露出一個大汗淋漓的嗤笑。


    黃義仁沒有任何猶豫,直接砸斷他右臂。


    程廷慘叫過後,目光發直,靈魂脆弱,話堵在唇後,隨時可能說出來。


    「我說,」他抽搐著回答,聲音越來越低,「我說……東西……」


    他聲音漸弱,黃義仁蹲身附耳,程廷笑了一下,忽然昂首,「呸」的一聲,將一口帶血唾沫吐到他臉上。


    「東西在你娘棺材裏!刨去吧!哈哈哈哈……」


    黃義仁劈手抓住他手腕,向下一壓,「喀吧」一聲,折斷了他手腕。


    痛。


    任何微弱的動作都會加劇這種痛苦,程廷手指摳在地上,一枚指甲折斷,他都未曾發覺,還在用力大罵:「不要臉,惦記別人家東西!」


    黃義仁笑了下。


    這種零碎折磨此時還不曾到達頂峰,人的意誌總是時強時弱,他相信程廷並非能夠頑抗至死的人。


    他蹲著,等待程廷這一陣撕心裂肺的疼痛過去。


    就在此時,外麵天空忽然一亮,似有無數燈火點起,院中雜亂無章的一切都有了形狀,地上黑影越發沉沉,就連程廷的眉眼和痛楚都看的更加清楚。


    黃義仁警覺起身,走到門邊,向外看了一眼,隻見街道上火光重重,整條街道的人都被驚動,叫喊聲斷斷續續傳了過來。


    火把一個接一個往狹窄的街道上湧,不出片刻,就會將這肮髒、汙穢之地照的一清二楚。


    外麵的人行動之間,不僅有火光相隨,還有挎刀在腰間拍打的聲音,腳步在泥地中有鏗鏘響聲,穿的是官靴,來人恐怕是衙役。


    他心裏咯噔一下,認為亂糟糟的程家和那個羌人都不可能如此快找到自己,必是另有人出手。


    他躡手躡腳走回屋中,蹲下去,捂住程廷嘴唇。


    時機已失,需盡快離去。


    可惜沒能問的再具體些,富貴人家的花園,往往是龐然大物,他也來不及掘地三尺。


    若是早知有個程三,此事早已經辦妥了。


    他略一思量,取出尖刀,將尖刀垂在程廷胸膛上方。


    他看到程廷瞪著滾圓的兩隻眼睛,直勾勾看著他,是打算死不瞑目,做鬼報仇。


    尖刀上墜著一點鋒銳寒光,筆直落下,刺破衣物、穿透皮肉、斬斷血脈、劈開白骨,插入左側胸膛,往右偏了一寸。


    這一寸,是救命一寸,不一定能救程廷,但一定能救他。


    拔出尖刀,門外有火光閃過,衙役挨門排戶搜查到此,叩門聲響了三下,黃義仁立刻鬆開程廷,拔腿就跑,衝過屋中重重阻礙,到達窗邊,推開窗翻出去。


    他攀上一截伸出來的圓木,不急著躍上屋頂,而是向上探頭,見屋頂上有人後,便迅速往下跳,踏入及腳踝的汙水中,貼著牆根,點點前移。


    到處都是人聲,陰溝裏翻起來的泥臭不可聞,積水寒冷刺骨,一層薄冰在他腳邊碎裂,衣裳在牆壁上


    摩擦,發出的聲音落在黃義仁耳朵裏,是驚天動地的巨響。


    他咬牙前行,到達房屋末端,一時無法脫離包圍,便捂住腰腹,在陰溝中靜靜等待。


    他小心翼翼探出頭往外看,見街口圍著一群人,聚著十來個火把,衙役如同狼狗,四麵巡視。


    一頂官轎,四匹黃花馬,兩個男子與程廷麵容相似,焦急而且亂了陣腳,並肩而立,隻恨這街道怎的這麽狹窄,多一個人進去都並不了肩。


    「真在這裏?真是氣味?」


    「聽鄔瑾的。」


    又有一個錦衣男子,黃義仁曾在為魏王接風洗塵的時候見過,姓越,許是程家親眷,抓耳撓腮,亦是心急如焚。


    那個鼻子比狗還靈的羌人站在越姓男子身邊,麵無表情,中間站著鄔瑾。


    鄔瑾細腰寬肩,沉重鶴氅在他身上也挺拔利落,身上明明暗暗,一塊塊棱角分明,他八風不動,斷定程廷就在其中。


    果不其然,裏麵很快傳來驚呼聲,「程三爺」三個字讓人喊出了山呼海嘯的動靜,程家大哥、二哥炮火似的往裏躥,隨後肩並肩卡住,摔的七葷八素,又連滾帶爬往裏跑。


    方才肅然的街道瞬間嘩然,呼喊聲不絕於耳,黃義仁趁此機會,疾風般從藏身之處往外奔,趁著混亂逃之夭夭。


    可他剛一行動,澤爾就像狼一樣望了過來,隨後一個縱身,直衝到他麵前,抬腳便是一腿。


    黃義仁扭身躲避,然而腰上有傷,躲閃不急,被澤爾踢個正著,跌出去十來步。


    衙役們還未反應過來,澤爾已經再度撲身過去。


    街內再一次傳出大喊:「還活著!」


    「重傷,快找大夫!」


    澤爾一聽,立刻分了心,腳步往後一退,想去看那刀傷,又猛然回神,再向前時,黃義仁已經消失不見。


    到處是人,圍觀的百姓、叫喊的隨從、很忙但不知道在忙什麽的衙役,在火把照不亮的地方窸窸窣窣,成為一團團黑影,掩飾黃義仁去處。


    鼻尖氣味複雜,臭氣、血腥氣混作一堆,讓他難以辨別。


    他罵了一句「狡猾」,轉身去看程廷。


    而黃義仁擠在人群裏,在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鄔瑾若有所感,忽然回首,目光如箭射了過來,他立刻垂首,心知鄔瑾看穿了他——他身上有傷,走到哪裏都有血腥味,隻能往濁臭之處鑽,往雜亂之地躲,剛才這條街,就是最好的選擇。


    躲開鄔瑾,他一口氣奔出去兩條街,隨後翻窗入室,偷走衣物、食水,趴在梁上睡一個時辰,隨後直奔莫府外。


    程家經此一事,防備森嚴,他可以先去探聽魏王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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