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結束,沒有朝賀,沒有慶功,一眾官員避回望州,莫聆風沒回望州,直接在馬車中換上甲胄,前往戰場。


    天子親臨,士氣振奮,莫家軍以雷霆萬鈞之勢,殺的平州軍連連後退,落荒而逃,直入平州,關閉城門——留下來斷後的兩千士兵,身首異處,曝屍荒野。


    莫家軍兵臨平州西城門外。


    平州知州魏罡,坐在知州衙門二堂太師椅上,手裏緊緊攥著一把折扇,兩隻胳膊肘撐在椅子扶手上,感覺自己聽到的每一個字都很鋒利,刺的他頭痛耳鳴。


    站在下方的將士——一位副都統,頭顱低垂,目光看向地麵,每一個字也說的艱難。


    大軍都統製戰死,士兵多年未曾上過戰場,平日也疏於演練,竟被一舉擊潰。


    更為可怕的是,莫家軍早有謀劃,平州四麵被圍,短短半日,平州成為一座孤島。


    而城中糧草,最多能支撐半個月——士兵打仗無力,撤退卻是迅速,四萬多士兵撤回城內,全都等著大嚼。


    魏罡聽到最後,把手中折扇“啪”地丟到桌上,兩手捂住耳朵,往後一靠,仰頭望著頭頂藻井。


    現在已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如何逃出生天?


    莫聆風這女流,當真不可小覷!


    知府坐在他下首,驚懼欲死,半個時辰不到,去了三趟官房,最後試試探探道:“聽聞莫逆厚待州官,要不我們……降?”


    捂著耳朵的魏罡猛地坐直,拿起折扇狠狠擲到知府頭上:“誰敢再說一個降字,立刻軍法處置,你——”


    他伸手一指那位將領:“取甲胄來,所有官員都上城樓上守城!”


    他站起來,怒道:“君子死節,赤子死國!寧死不降!”


    其餘人臉色“唰”的白了,將領匆匆離去,很快帶著士兵送來甲胄。


    魏罡瘦削,再小的甲胄穿在身上也顯大,他不在乎大,雄赳赳氣昂昂往外走,走出十步,“砰”一聲跪倒在地。


    甲胄太重,最輕的也有四十斤。


    知府等人無心笑話他,因為自己也走的氣喘籲籲,而魏罡扭頭看一眼龜行的同僚,扶著牆壁站起來,幾乎要發瘋——這情形,實在是慘不忍睹。


    一行人蠕動到城樓上,放眼望向城門外。


    莫家軍不動刀兵,而是安營紮寨,修建攻城器,搭建高過城牆的巢車。


    魏罡抬手擦汗,心知莫家軍要圍死平州,吩咐副都統:“準備守城。”


    為今之計,隻能死守。


    城頭上,開始準備守城,脂膏大桶大桶搬上城樓,大鍋、幹柴、滾木礌石、箭矢、火把全都雲集而來,唯有糧草不能憑空出現。


    平州城不靠河海,不臨金虜,城內曆來隻有一個社倉,吃光社倉後的情形,魏罡想都不敢想。


    但要守住,守到國朝救援到來。


    他絕不屈服於逆賊,如果守不住,也要將熱血灑在城頭上。


    守城準備的熱火朝天,莫家軍除了在巢車上觀望外,卻一直沒有攻城。


    五月二日,在平州被圍的第七天,大昭第一波援軍兩萬人馬到達,試圖從圍兵較少的南城門突圍。


    莫家軍斥候先人一步,等援軍到達南城門時,強弓硬弩已經準備,箭矢如雨,密密麻麻壓向援軍。


    援軍被銳利攻勢壓的無法前行半分,如此凶猛狂攻後,弓箭手撤至投石車後方。


    投石車上裝滿火藥蒺藜,種韜一聲令下,火藥騰空而起,砸向援軍。


    “轟隆”之聲不斷,落在盾牌、地麵、甲胄上,登時烈焰騰飛,火光四起。


    火光中,鐵蒺藜急速四散,鋒利的尖刺見縫就鑽,在瞬間刺破皮肉。


    大昭國士兵翻滾慘叫聲不斷,魏罡在城樓上望見這等慘狀,也是心急如焚。


    城中算上士兵,還有近八萬人,按每人每天兩升算,加上戰馬,一天就是兩千石。


    糧草不足,人心已經開始浮動了。


    他甚至開始期望莫家軍的刀鋒能夠對準平州城,用同仇敵愾來振奮士氣,安撫城中百姓。


    可莫聆風仿佛能夠看穿他心中所想,硬是不動城樓一塊磚石。


    五月初五日,平州被圍第十天。


    這十天都是晴好,不見一滴雨水,城外要道上夯實的泥土,已經被一層層鮮血浸的改換了顏色,在日光下黏膩發亮,野草林木焚毀,隨處可見沒有收斂的殘肢,道旁大石,如同刷了一層朱漆。


    這一日夜裏,濟州碼頭送來大昭各類小報。


    小報上大半在談論平州之戰。


    平州糧草不足,魏罡能夠臨危不懼,規整城郭,安撫百姓,十日未降,小報上都讚頌他是忠烈之士,誌節昭灼,為人臣之表。


    就連邸報上都是滿篇讚頌。


    莫聆風看的冷笑連連。


    不過十日光景,還不到生死攸關時刻,趙湛就已經迫不及待,要在國朝動蕩時,推舉出一個魏罡這般忠臣,令士人效仿。


    她豈能如趙湛的意。


    她將小報拋入火中,火苗“忽”的騰起來,火焰中仿佛有鴉雀無聲的城池,和一個修羅地獄。


    “遊牧卿。”


    “臣在。”


    “今夜子時不攻城,”莫聆風輕描淡寫修改平州城內十萬人命運,“種韜帶兩千人馬,搗毀寶湖碼頭。”


    大昭已弱,國帑不繼,她有足夠的時間讓天下人知道,士子文人之心,也改變不了這個王朝的腐朽。


    “是。”遊牧卿猜測莫聆風是要在此長駐了。


    寶湖碼頭是離平州最大最近的碼頭,沒了碼頭,援兵糧草難以送到,自帶糧草,會拖慢行軍速度,免去他們東奔西跑對敵。


    五月十五日,平州被圍第二十天。


    外界的救援讚頌,對平州城內百姓而言,全是子虛烏有之物,他們切切實實感受到的,隻有饑餓。


    如瘟疫般開始蔓延的饑餓。


    百姓家資不豐,囤糧往往不超過十日,有的甚至是三日一買,他們已經蔬糠皆竭。


    社倉中糧食盡歸軍隊,糧行中糧食也都被衙門拉走,城中凡是富戶,都需交糧至衙門,也是自身難保。


    五月二十五日,平州被圍一個月。


    平州城頭上士兵滿臉菜色,有氣無力,饞的眼冒綠光,魏罡瘦的臉頰凹陷下去,甲胄早已丟棄,穿著單衫在城樓上行走。


    今日陰雲,天色在此時已經是一片鐵青顏色,筆直壓在城樓上,陰影大片大片包裹住虛弱的人,讓他們誤以為自己的骨頭會被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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