鄔母笑著和程夫人談了兩句,也誇程廷:“三爺也很好,常在您身邊陪伴。”


    鄔意一邊看正店茶點是不是從他糖鋪買的,一邊附和:“是,我哥從祭天回來,忙的還沒著過家,阿娘去送夏衫才見到麵。”


    他拿一塊綠豆糕:“對了三爺,宮城何時竣工?”


    程廷挽起袖子吃冰乳酪:“快好了,南城三個門隻剩下一個,宮殿要用的東西,碼頭運進來一些,陛下自家也不少。”


    宮城共六門,宮殿二十餘所,以紫微殿為常朝殿,動用工匠上千人,速度之快,幾乎是拔地而起。


    “你要是找你哥,就去陛下府上。”程廷知道他想放什麽屁——他想讓宮城用他糖鋪的點心,陛下不用,宮城旁的公廨也可以用。


    鄔意連忙擺手,不敢在鄔瑾麵前瞎晃。


    程夫人忽然想起來一事,眉飛色舞道:“千瀾抱陛下回家那天,漫天霞光!漂亮!我就跟泰山說這孩子不簡單!”


    程廷疑惑地看著程夫人:“您不是說我出生的那天漫天霞光嗎?”


    “是嗎?”程夫人自從有了愛孫,不再被母愛迷住雙眼,“我說的?”


    程廷撇嘴,正在此時,胖大海滿身是汗的從走廊盡頭擠過來:“夫人!三爺!來了來了!”


    程廷“蹭”地躥到了窗前。


    其他人也紛紛走到窗邊。


    大岐之貴,莫聆風一人而已,她坐革輅,明身份,養製度,慎出入,備物而動,武衛環拱,一望便知她能賦予旁人權勢與地位。


    車駕前方,是在城門處迎接的文臣,鄔瑾高騎頭大馬,顧盼之間,有龍蛇老之從容,鬆柏舞霜風之遒勁


    鄔母站在程夫人身後,見朝陽落在威嚴的革輅上,金光流動,閃爍不定,透過黃色帷幔,朦朧映出裏麵女帝身形。


    革輅在光影裏,儀衛、鄔瑾、百姓、整個寬州府城,都在這一束一束的刺目光線中,後一個人的陰影疊在前一個人背上,所有人的麵目都模糊不清。


    她看不清楚莫聆風的模樣——那個本就高不可攀的姑娘,如今連她的臉都看不到了。


    她也看不清楚鄔瑾的喜怒哀樂,不知道他從女皇身上獲取的是快樂還是屈服。


    她唯一知道的,是城中百姓走路時腳步更加輕快——年輕的女皇,為他們短暫卸去肩頭重擔,讓他們得以喘息。


    革輅緩緩離開她視線。


    程家人滿口讚歎莫聆風和鄔瑾,鄔母始終一言不發,等人群散去,程家人離開,鄔意摻著她上馬車:“阿娘,大哥運氣真好,那時候給去莫家做齋仆,誰能料到今天?哥跟著陛下,那真是……”


    他想說祖墳冒青煙,但看鄔母臉色不好,趕緊把嘴閉上。


    鄔母瞪他一眼,還是沒說話,直到回家看到鄔父,才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們好好保養自己,就是給兒孫添福。”


    鄔父點頭:“正是這個理。”


    鄔母去廚房看了看,回來後埋頭做衣裳,半晌後忽然道:“都說女要高嫁,男要低娶,老大往後,不知有多少委屈要受。”


    “放心吧,”鄔父給她穿線,“陛下不是那樣人。”


    鄔母強笑,不自覺想鄔瑾當初要是沒有進莫府,如今該是什麽情形。


    莫聆風在莫府門前下車架,令文臣退下,隻留下鄔瑾,兩人在殷北和侍衛簇擁下長驅直入,等過了二堂,莫聆風側著頭,低聲對鄔瑾道:“牙疼。”


    鄔瑾一愣,連忙看她臉頰,幸好臉頰不腫,再快莫聆風不欲聲張此事,扭頭對殷北道:“傳李一貼來,就說我手疼。”


    殷北應聲而去,兩人走至書房,早有人在書房布置下冰盆茶點。


    莫聆風揮退下人,不喝熱茶,走到冰山前,撿一塊碎冰含在嘴裏鎮痛,回身抱住找錘子砸冰的鄔瑾。


    她將汗津津的麵孔貼在他脊背上,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鄔瑾瘦而結實,她伸手在他腰上摸了一把,鬆開手,感覺牙痛好些了。


    走到玫瑰椅上坐下,她含著冰塊不說話,拿起一把團扇扇風。


    鄔瑾忍不住一笑,鑿出一匣子碎冰,用帕子抱住,走過去遞給莫聆風,讓她敷臉:“什麽時候開始疼的?”


    莫聆風接在手裏,壓在臉上,熨帖地眯起眼睛:“昨晚,也沒吃甜的,可能是熱的疼。”


    “吃東西了嗎?”


    “不想吃。”


    正在這時,李一貼匆忙趕到,揖禮後,剛要看鄔瑾的手,鄔瑾就賠笑道:“是陛下牙痛。”


    李一貼眉毛一挑,將藥箱放到桌上,打開蓋取出一瓶蟲齒藥,用細布包了手指,挖出一大塊藥膏:“請陛下移步門前,張開嘴。”


    莫聆風略感不妙,放下冰塊,走到門邊,對著日頭“啊”的張大嘴,做出一副吞天姿態。


    李一貼走過去,彎腰細看她口中情形:“不要緊,沒有新的。”


    說罷,他看準她嘴裏蟲齒位置,一手指頭杵過去。


    饒是莫聆風這樣的女中豪傑,眼前也是一黑,腦子好像被箭頭猛鑽了一下,“嗷”的叫喚一聲。


    而李一貼迅速收回手指,取下細布丟入渣桶,收拾好蟲齒藥,蓋上藥箱,十分平靜地告退離去。


    他大步流星出莫府,鑽進馬車,馬車裏唐十貼剛大吐一回,虛弱問道:“師父,鄔相爺的手沒事吧。”


    “鄔相爺不是手疼,”李一貼陰陽怪氣,連連冷笑,“是滿肚子頭疼。”


    他喊車夫:“去太醫署!”


    “這是什麽怪毛病?”唐十貼氣喘籲籲,“不是手疼怎麽說手疼,害咱們跑這麽快。”


    而莫聆風坐在椅子裏,半晌沒能回神。


    牙齒上的疼痛逐漸緩解,但是腦子裏的痛後勁十足,讓她無法動彈,眼前陣陣發黑。


    足足半晌,她才睜開眼睛看鄔瑾:“簡直是個屠夫。”


    鄔瑾讓人送來一碟蒸餅,洗幹淨手,笑道:“是我不該說手疼,看他跑那一身汗,明日我去賠禮。”


    蒸餅鬆軟,他上手掰成小碎塊,讓莫聆風張嘴:“吃點東西墊墊肚子。”


    莫聆風小小張嘴,將蒸餅含進嘴裏,不敢咀嚼,囫圇吞下。


    如此吃了一塊半,她精神大好,問道:“平州一戰,大昭反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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