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以為,想要在這昌平州開攤丁入畝的先法,就非要心狠之人不可.”


    簫敬的表情小心翼翼,一邊觀察著弘治皇帝的麵色,一邊在心裏打著腹稿,見其臉上未有不虞之色,這才接著道:


    “這地方上的勢力錯綜複雜,比如那些個地主士紳,豪強耆老,這些人在本地都是樹大根深,不知經營了多久,更有的背景深厚,便連在地方上任職的官員,也得仰他們的鼻息過活。”


    “還有那些個小吏,這些小吏雖是卑微不堪,連個官階品職都沒有,但他們這個吏職乃是世承,父傳子,子傳孫,一輩輩的往下傳,在地方上也是根深蒂固,是本地的地頭蛇,他們明麵上是地方官的下屬。


    但實際上,對於上司,這些小吏都是陽奉陰違,他們也不怕什麽府尊,縣尊。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這鐵打的營盤是他們的,而這流水的兵便是那些地方官。”


    “這派下去的地方官,看似代表著朝廷的權威,但實則卻沒什麽權威,除非和這些地主豪強,縣中小吏勾結,同流合汙,如此才能有點權威;若不然就會被這些人聯手對付,逼得這官做不下去,落到個被架空的局麵。”


    說到此,簫敬頓了頓,“更何況,這次派出去的乃是變法的欽差,不止要應付這些小吏,地主豪強,還要應付那些個地方官,若沒有個果決狠辣之人,決然打不開局麵.”


    “因此,奴婢這才舉薦奴婢那幹兒去督辦此事,而那王守仁,不管怎麽講,畢竟是讀書人出身,奴婢以為決難做到果決狠辣.”


    弘治皇帝將這番話聽罷,沉默一會兒道:“此次變法當行以堂皇正道,若任用廠衛前去,難免遭致非議。”


    聽到這話,簫敬就知曉皇爺這是動心了,隻是踟躕而已,於是勸道:“皇爺,快刀斬亂麻,現下最緊要的乃是促成這昌平州的變法一事,開了這個頭,才能推至一省,乃至全天下。


    先任用廠衛將這試點給辦成,而後等推行其餘地方時,再用這堂皇正道也並無不可.”


    “.”


    朱佑樘沒言語,隻是皺眉沉吟,堂皇正道自然是任用朝廷的官員前去變法,走的是正規途徑,用魔法對付魔法。


    其中自是有著拉一批打一批,分化朝臣的政治訴求,但最重要的是,廠衛是天子的私權,非是朝廷公權。


    若是任用廠衛前去變法,不提可能會引發的種種亂子,以及後遺症。


    在名目上便是皇帝親自下場了,用處理天子私事的方法來處理國家公事。


    換句話來說,若是滿足私欲,大可以用到廠衛,比如派鎮守太監去地方斂財。


    可這等國家公事,於國有利的千秋之事,也要用到廠衛?


    這從本質上,就讓朱佑樘難以接受。


    但不派廠衛出去,這事又難以推動。


    如此兩難之事,讓他一時間拿不準主意。


    這時,簫敬又道:“皇爺,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值此之際,還請皇爺予以權衡。”


    權衡什麽?


    朱佑樘知曉這個奴才是讓他權衡利弊,用廠衛的利是大於弊的,起碼廠衛派出去,昌平州的試點必將可以成功。


    隻是所謂的成功是閹割版。


    思忖良久,朱佑樘終於是下了決心,問道:“讓你那幹兒去督辦此事?”


    “是,奴婢有私心。”


    私心不私心的,朱佑樘並不在意,人皆有私心,隻是問道:“可能成事?”


    “隻求皇爺給道.”


    “罷了,召他入宮,朕親自問問他。”


    此時,京師的北門安定門,幾匹快馬踏入了城門,直奔城東而去。


    而東輯事廠的衙門裏,後衙的堂房之中,蕭言正坐在裏頭喝茶,堂房非是尋常的坐北朝南,而是坐南朝北,因為裏頭供著嶽王爺的畫像。


    嶽武穆一生致力於北伐,麵北而設乃是出於對嶽王爺的尊重。


    不過這種朝向會導致采光不好,整個房子裏顯得昏暗。


    這種昏暗,在配上那常年不散的青煙,無端的就讓人有種陰森之感。


    這時,有人站在門口喊道:“簫公,有奏報,是昌平州來的。”


    好長的沉默,蕭言才出聲道:“拿進來。”


    “是。”


    外頭的人應了一聲,然後推開殿門進來,走到離蕭言三尺的距離時,徑直跪倒在地,將手裏的奏報雙手捧過頭頂。


    蕭言伸手接過,撕開信封,信件很長,先頭的幾行內容先是請罪。


    耽誤了如此長的時間,終於找到了王巡撫的下落,此時王巡撫已是赴任雲雲。


    將這些內容看過,他又接著往下看,看著看著,他那嘴角倏然的咧開了一些,他長得本就陰狠,這樣的咧嘴,讓人瞧著就覺得瘮得慌。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曉,這位簫公公,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但不代表他沒有情緒,若是做出這種滲人的表情,便是在表達情緒,驚的情緒。


    信件上的內容,讓蕭言感到了驚。


    赴任當天,杖斃了一名八品的縣丞,第二日,便開始推行攤丁入畝。


    然後將數十人以反賊的罪名就地格殺,格殺之後,梟首示眾。


    昌平所有官民百姓皆是驚懼莫名,惶惶不敢與之相對。


    讓蕭言感到驚的,自是王守仁誅殺的這數十人的身份,這些人毫無例外,盡是朝中劉都禦史的親眷,有劉禦史的叔侄,有他的兄長,有他的族弟,有他的嶽父,有他的妻弟。


    一夜之間,劉禦史的近親,族親,盡皆被處死,被滅了滿門。


    堂堂副都禦使被族誅,這等事如何不讓人感到震惶。


    即便是以肅殺聞名的廠衛,也沒做過如此狠辣之事,給朝中三品大員的親眷安上反賊的罪名,予以族誅。


    對這王守仁,蕭言已是找不到言語去形容,月餘時間未見蹤影,這剛一露麵,便直接拋出一個重磅炸彈。


    正在這時,又有一人在門外報道:“蕭公,宮裏來人,陛下召蕭公前去見駕。”


    蕭言看著手裏的奏報,又抬眸看向殿門,心裏泛起了疑慮,難道皇爺也知曉了這信上的內容?


    這般快?


    是錦衣衛那裏送去的?


    心中泛著諸般猜測,蕭言將奏報默默的疊起來放進袖口,起身往外走去。


    無論皇爺是否已經知曉此事,這奏報總是要報上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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