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熙小道士做完早課後就一屁股坐到門口,臨門擺開一張鋪著大幅八卦黃布的紅木桌,在桌上擺上一個小木盒,一手撐著下巴一手捏著個外圓內方的銅板,在桌上敲來敲去。


    “姚師叔,這大早上的根本就沒人會到這山上來嘛,開那麽早的門,收誰的香火錢?”


    一名青年模樣的道士把大殿裏的蒲團收拾了一下道:“就算是武當封山了,這殿門該什麽時候開,就什麽時候開。”


    田熙小道打了個哈欠,說道:“我們這大明峰又不是什麽名聲在外的地方,每天收的香火錢還不夠咱吃頓包子的,哪像天柱峰,香火旺的我都怕哪天把那的房梁給燒榻了。那些個香客到了武當山隻認那主峰上的真武大帝,照我看這武當山不如改名叫天柱山算了。”


    姓姚的年輕道士起身一個蒲團砸過來,罵道:“你這嘴就是欠打。”


    田熙小道趕忙將砸過來的蒲團乖乖放了回去,嘻嘻笑道:“我也隻是說說而已,哪能真改。不過話說回來,今天不是輪到張小師叔跟我在這做早課的嗎,我還打算讓他幫我開悟開悟那土地咒裏的經文嘞,怎麽一大早的你過來了?”


    姚道士打掃了一下台麵,說道:“小師弟昨晚被師父叫去天柱峰了,吩咐我今早過來幫你。”


    田熙小道驚訝道:“這就去天柱峰了?小師叔年紀還沒我大吧?我來武當這些年連那天柱峰的大殿都還沒進去過。”


    姚道士白眼道:“你要去就去唄,這山上有人攔你不成?”


    田熙撓了撓頭笑道:“嘿嘿,我就是懶,這裏到天柱峰可要好些路程。”


    “不過姚師叔你說,小師叔來武當多久了,我才來兩年,不知道這些,隻曉得我來時他就在那蓮花峰下給觀裏的師叔祖們抬水了,得有好些日子了吧?”


    姚道士說道:“他打小就在武當山長大的,喝的是蓮花峰的水,吃的是柱頭岩上長的果子,按理來說我都該喊他一聲師哥。”


    “這樣啊……”


    二人正說著,不想一道布衣人影不知何時走入了大殿,看見大殿裏的兩人,連忙作揖道:“敢問二位,此處可是武當山?”


    田熙小道和那姓姚的道士對視一眼,敢情這人來時就沒見到那若大個“治世玄嶽”的牌坊?


    那布衣男子好似看穿了二人所想,不等二人開口,率先解釋道:“在下來的路上不慎迷路,在這片山上兜兜轉轉,遠遠見到這裏有處建築,想必是武當山的道觀,特地前來一問,如若打擾了二位,在下這就離開。”


    “你等會兒!”田熙小道縱身跳下木凳,跑到布衣男子身前,仰著腦袋細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人,布衣男子一副平常百姓打扮,不過相貌氣概都是不凡,尤其是身後還背著那三尺長的細長布袋,看上去倒不像是一般入山來的香客。


    “在武當山迷路迷到我們這大明峰來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田熙小道嘿嘿一笑:“不知道武當山的規矩嗎,進門先交香火錢。”


    布衣男子神情一愣,一手摸著身後的布袋,一手上下摸索,頓時有些無措。


    姚道士一巴掌輕輕打在田熙的腦後:“你定的規矩?”


    說罷姚道士將田熙攔在身後,上前一步致歉道:“我這小師侄才來武當不久,不曉得這山上的諸多事宜,施主見諒。小道姚曾,此處是武當山大明峰鍾汝殿,不知施主前來武當所為何事,若是要拜會真武大帝,小道可引施主前去天柱主峰。”


    見到名叫姚曾的道士如此客氣,布衣男子略顯拘束,雙手垂在身側摩挲著衣衫,片刻後還禮拜道:“在下風長庚,第一次來武當山,其實是為了兩件事,這第一件事情是找一名叫作張雨生的小道士……”


    田熙神情訝異道:“你找小師叔?”


    ……


    武當山除了那為外人所道的七十二峰,三十六岩,二十四澗之外,要說最能成為世人茶餘飯後的談資的地方便是那據說隱於天穹之中的玄明島,有人說島上有飛瀑三千丈,如白練一般垂於天際,每到日升之時,飛瀑可化金光萬丈,與武當山天柱峰的滾滾雲海相得益彰,宛如神跡。也有人說島上住有仙人,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鎮這武當百年氣運,可保江湖北武千年興盛。


    “你這玄明島也不過如此,這島上的樹還沒我那三寸山的多,也就是隱於雲中,故作那高深姿態罷了。”


    一名約莫六七歲的小道士跟在一位老道身後緩緩踏雲而來,在登島的那一刻小道士突然嘲笑道。


    小道士眉心生有渾然天成的一個紅點,發絲整整齊齊梳於腦後,鬢角長發垂於胸前,唇紅齒白,模樣十分乖巧,尤為引人注意的是他背著的一個跟自己一般高的書箱。這是負笈遊學的士子及冠後周遊萬裏路時所帶之物,當下被一個小道這般背著倒顯得極不相稱。


    與之相對的那位老道士卻是一副邋遢模樣,且不說鶴發童顏的水準,身在武當山的道士多多少少該有那麽點道家仙氣,可這老頭從頭到尾除了那一身多年未曾更換,以至於四處漏風的黑黃道袍,再看不出任何道士打扮。


    跟在其後的小道士隱隱問到前方飄來的酸臭,不由得皺眉道:“好歹是武當掌教,再不拘泥於世俗也得看重些山門的臉麵不是?要那天皇帝召你入宮,你就這副乞丐打扮入宮麵聖?”


    老道士扣了扣指甲說道:“貧道隻操心當下的事。”


    小道士大不敬地罵道:“懶狗一個。”


    老道引著小道來到一處桃花樹下,現在已經過了花季,可這桃花樹卻是花開正盛,粉豔芳菲。


    桃花樹旁是一條成年人一步寬的溪流,不知從何流出,也不知流向何方。樹下有一座石墩,上刻圍棋十九道。老道坐到那石墩旁,不知從哪摸出兩盒棋子,一手抓起一把黑子,神情慵懶道:“老規矩,猜先?”


    不想那小道士屁顛屁顛地跑到一邊,夠著頭向外邊望去,老道士見狀問道:“你在幹嘛?要拆我這島?”


    小道士看了兩眼便縮回頭來:“以前來你這島上一直沒細細看過,琢磨不透你這溪水流到何處去了,這次來好好看兩眼。我瞅著你這溪也沒外麵傳的那般玄乎,還飛瀑三千丈,怎麽流到雲裏就什麽都看不見了。”


    “你跳下去看看?”


    小道士搖了搖頭道:“你都敢這麽說,那跳下去指定沒戲。不過說起來你這島是真不好找,上次我一個人在你武當山上空兜了三天三夜,愣是連個影子也沒見著。”


    “真廢功夫,你算上一卦不就清楚了?”


    “為這點破事耗我壽元不值當。”


    “哼哼。”


    老道士無聊,便在圍棋盤上擺起譜來。小道士走近後毫不客氣地將那黑子拿到自己手上,說道:“上次是你執先,這次輪到我了。”


    老道士嗬嗬笑了兩聲,也沒在這小事上斤斤計較,很自覺地拿起白子,開始走那千百年不變的開局定式。


    小道士走了兩步後就問道:“張雨生現在如何?”


    “還在山上。”


    “舍不得?”


    “舍不得。”


    “那不讓他走就是了,那個昆侖來的劍客你不好出手,我幫你給他打下山去。”


    老道士白了一眼道:“拉倒吧,你巴不得張雨生早些離開武當,今日你來找我不就是為了此事?”


    小道士嘿嘿一笑,道:“老掌教想必是不會阻攔的。”


    老道士一顆棋子砸在那小道頭上,歎了口氣緩緩說道:“先下完這盤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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