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依舊是那位餘正庭門下的學士負責講學,第一日的鬼神之說結束後,這位年輕學士在平遙城的名聲算是一炮打響,接下來幾日分別是說自我,說天人,說機心,說王霸。那道場中的學士與日俱增,到那最後一日據說就連那道場背靠的風波亭的簷上都蹲滿了人,更不必說那四周圍牆高枝之上,聽說還有聽得入神的書生在那學士講到一半的時候從那樹梢上掉落下來,得虧這樹下也是站滿了人,不然就這一摔那可憐的書生恐怕連那黃粱一夢都沒來得及做成就一命嗚呼了,而後再淪為坊間奇談。為求學而死,也稱得上我輩書生楷模。


    殷子安得知此事後不免暗暗乍舌,心想當初自己爬牆頭進去終歸還是顯得矜持了許多。同時也不得不歎服這餘正庭門下弟子的儒道成就,能被那些眼高於頂的交州士子這般追捧,絕非是會些舞文弄墨的手段就能做到的。那小子雖說看著平平無奇,跟自己一般年紀,倒是走的好一條陽關大道,日後說不準便又是一代儒聖,千古留名。


    這餘老頭哪找到的寶貝?殷子安難免好奇,難道罵娘還能罵個天大的功德出來?


    殷子安也得知了此人的名字叫作司馬晦,這叫的倒是頗有些要大器晚成的意味,隻不過就這幾日講學之況來看這年輕書生難道不該是少年得誌平步青雲?


    接下來幾日殷子安沒有前去水陸道場的原因其中一個是這些儒道學說殷子安早在魁星樓就不知自青衣先生那聽了多少遍,大都是些各家學派數千年爭論不休的說法,除了那鬼神之說殷子安打從一開始就沒聽青衣先生說過幾句人話之外,其餘些個學說大都被青衣先生說厭了嚼透了,殷子安在夢裏都不知道聽了多少遍。這叫司馬晦有的一手講學的本事不假,在儒道一途也算是登堂入室,可比之那魁星樓裏的前朝鴻儒,那多少還是少了些厚度,這不是天賦高低可以決定的,好比好泉好糧釀好酒,可十年百年的都是不一樣的滋味。


    再一個就是那玉嵐山的宗門內比開始,雖說此事這幾日被這水陸道場的講學一事壓過了風頭,可這畢竟是堂堂交州宗門的大試。再者說這司馬晦講學對一般老百姓來說聽得都是些之乎者也,其中門道高低更是沒個講究,可要是見到兩個大漢當街鬥毆起來,那指定要圍出個裏三層外三層,更別說那一宗之比,我不知道其中門道,難道還看不清楚躺在地上的是何人嗎?要說水陸道場是這整個交州讀書人的洞天福地,那玉嵐山的宗門內比可就是平頭老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所在了。


    殷子安本是沒那個心情去湊這個熱鬧,更沒那個心思去打聽玉嵐山又出了哪些個驚才豔豔的後輩,這幾日殷子安除了帶著白月兒上街逛蕩,就是私下打聽晉王劉暉的消息,但也是毫無進展,關鍵在於晉王的身份實在敏感,這一般人聽到晉王兩字直接就被駭得說不出話來,更別說殷子安怎可大張旗鼓地在這平遙城中尋找一個本該在肅州王府裏自得逍遙的一字藩王?


    直到後來聽說那玉嵐山的璞玉試開始,殷子安平白無故想到那個一路上跟著自己學了兩劍的半吊子徒弟,心血來潮,決定去那璞玉庭看一眼,就看看那不成器的記名弟子如今是何成就,也算是了結自己一個心願。


    “清平劍法”入門不難,難的是往後的自悟自省和那不進則退的大毅力,一登二三不需寥寥幾日,可要說三登五六,再上七八,有些人恐怕要用上一輩子之久。算下來從那小子練劍至今也有一月有餘,要是那兩劍都還沒形似個五六,真是對不起自己這一路上的苦心栽培。


    殷子安心血來潮,一路上右手呈劍指,在那空中照著“清平劍法”的招式輕輕比劃,隱隱有著細小鋒刃破空顯現,走在其身後的白月兒看出了幾分門道,隻覺得玄妙無比。


    二人很快來到璞玉庭外。照理說玉嵐山的宗門內比隻會對外宣布結果,個中過程如何卻是不可為外人所見。當下二人來到璞玉庭外,隻見那入口處站著兩位玉嵐山宗門弟子,其餘各處門牆皆有弟子看守。殷子安遂尋到一處人流稀少之處,眼神示意身邊的白月兒,後者心領神會,右手微動,從那袖中射出兩支細針,正中那看守弟子的後脊,隻見其昏昏倒下,殷子安帶著白月兒順理成章地翻牆進去。


    “你才跟玉嵐山結下死仇,這就跑來人家的地盤耀武揚威,真是嫌事不夠大?”


    白月兒語氣並不強硬,殷子安知道這是她還在介懷自己負傷連累他人一事,於是說道:“尋常武者二十歲前大都看不出成就高低,這玉嵐山璞玉試說的是給宗門尋找門內驚豔後輩傾力栽培,可隻有其中極少數像白家那個及冠之前便達入微的天才會在璞玉試上嶄露頭角,其餘大都是厚積薄發,在二十歲後方得一鳴驚人。因此這璞玉試說到底不過是這宗門內各方勢力間的暗中角鬥,為自家後生爭取最大的宗門資源,而真正關注這武鬥過程的其實也沒有幾人,不然也不至於才放到門口一個守衛弟子我倆這就一路無阻走過來。這玉嵐山的家底沒有你我想象的那般深厚,先前被我殺去了幾個一陽境,我想這璞玉庭裏麵滿打滿算也就一手之數的一入氣武者,充其量有個入微境的鎮鎮場麵,這點陣仗要抓住你我二人倒還差得遠。”


    “你這般關注那個跟你學了兩劍的白家後生?”


    殷子安笑道:“怎能不關注,我殷某人平生手的第一個弟子咧,我日後要是開宗立派了,他便是那大師兄,這要是不成器,說出去我都沒臉認他。”


    “你覺得他有多少勝算。”


    “璞玉試奪魁嗎?”殷子安眼珠子一轉,笑道:“要是今年沒有那如白鈺一般可達入微境界的大才,這小子有八成勝算。”


    “還有兩成?”


    “你不得想想宗家弄幾個一陽境出來?”


    說著二人來到那正庭之外,殷子安攀上牆頭,趴在那假山之上向裏麵看去,隻見得場中兩名外家子弟正拿著刀劍比劃。對陣雙方皆未入氣,使得也都是些下乘招式,好似小童互毆一般,殷子安著眼片刻便移開目光,搜尋那個熟悉的瘦小身影,


    “那小子倒是沉得住氣。”


    白起此時正站在一旁,目不斜視地看著場中雙方對陣,打得你來我往。在其身後是一個熟悉麵孔,那白家家主白屏正坐在木椅上,看著白起背後。


    “看來這丫頭已經把宗裏那幫老家夥忽悠過去了。”


    說著殷子安複而看向場內,片刻之後便轉過身來,輕輕靠在假山上,閉上雙眼道:“丫頭,到那小子的時候叫我。”


    白月兒一肘敲在殷子安手臂上。


    殷子安挪了挪身子不耐煩道:“到他的時候再叫我!”


    白月兒平淡道:“他上場了。”


    殷子安當即轉身看去,隻見白起拿著一把木劍走上場,站其對麵的是一名外家少女,生的倒是眉目清秀,使的一手長鞭。殷子安雙手抱袖,盈盈笑道:“這小子桃花運還不淺。”


    說罷隻見那場中的少年遞出一劍,被使長鞭的少女一鞭隔開,少年複而一劍,當即斬斷那女子長鞭,欺身一步,便將那劍鋒送到少女麵前。


    一名枯槁老人連忙站出喊停,宣布白起獲勝。僅僅兩招,便以木劍斷長鞭,這份手段惹得場內各家家主弟子紛紛感慨後生可畏,就連那向來不苟言笑的白屏眼中都藏不住那份熾熱。


    不過這在他人眼中的雷霆手段放在殷子安這裏就顯得這般平平無奇,再看過那兩劍之後頓時覺得索然無味,又轉過身來靠著假山說道:“唉,有個五六分形似,罷了,也夠他用了。”


    白月兒有些驚訝道:“這就是你教他的兩劍?”


    “那不然?這麽精妙的招法他在玉嵐山哪裏找去?”


    白月兒看了一會兒又道:“他在宗門裏有仇家嗎?”


    “什麽意思?”殷子安眉頭一挑,轉身看去,見得白起收劍下場的時候,一位身著紫色雲紋衣袍的男子向他比了一個凶狠的抹頸手勢,殷子安看罷皺眉道:“這是宗家的弟子,沒聽他提起過,也不知是何時結下的梁子。”


    白月兒點點頭道:“此人約莫是有一陽境初期的實力了,宗家的後輩實力確實不容小覷。”


    殷子安又回過頭來,不屑道:“一陽境初期罷了,要真以為一個一陽境就在這璞玉試上無人可敵,那真的是太小看前朝儒將畢生所悟的那兩劍了。”


    白月兒驚訝道:“無氣殺有氣,那麽玄乎?”


    “自有勝算。”


    說罷殷子安劍指憑空劃過,指向那假山之下的水潭,但見譚中水流暗湧,似是蘊含了萬千殺機,竟將那浮萍卷入其中寸寸絞爛,然而那水麵之上不過隻是蕩過陣陣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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