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銀川府。


    總督趙鼎親自視察春耕,不但帶著一些官吏,而且還跟著數百騎兵。


    去年大戰耽誤農時,補種糧食又遇旱災,導致寧夏這邊的糧食嚴重歉收。甚至許多草原都枯黃一片,牧民分到牲畜卻沒草料,產不出奶也長不出膘,隻能一頭一頭挨個吃掉。


    “各縣水利去年都已修繕,還以工代賑新開挖了兩條灌渠,”銀川知府蔣作義,指著正忙碌春耕的農夫說,“積雪初化,水位漸漸恢複,這幾日正抓準時機灌田,免得又遇到了春旱。”


    趙鼎點頭讚許,又提醒道:“還是該種一些小米,遇到大旱還能有些收成。如果全都種稻子,一旱起來就全完了。”


    蔣作義說:“去年已調請來粟米種子,今年每家每戶的田畝,一半種大米,一半種小米。許多農民不懂怎樣種小米,勸農官在手把手的教他們。”


    “極好。”趙鼎誇獎道。


    就在趙鼎繼續視察春耕的時候,突然飛鳥成群盤旋驚叫,好多田鼠、兔子從地裏鑽出,城內外的貓狗也躁動起來。


    不論官民,還是將士,全都愣在原地舉目四望。


    良久,趙鼎猛然反應過來:“恐有地動之災異,著令官吏軍民,接下來半月少留在屋內,睡覺最好也睡在屋外空地上。”


    自有官吏到處去傳令,但大家聽不聽就難說了。


    由於異象實在太多,當天晚上還是願意聽的,城內外許多百姓都不敢住在家裏。


    結果啥事兒都沒發生。


    第二天晚上,就有許多百姓不住屋外了。


    第三天晚上,許多官吏都回屋安睡。趙鼎親自在城內外巡視,他現身就有官吏呼喊百姓出屋,等他一走官吏則睜隻眼閉隻眼。


    幸好地震發生在白天!


    第四天,半上午。


    趙鼎正在總督府辦公,這裏是西夏皇宮一處殿閣改造的。


    突然間地動山搖,驚得趙鼎扶住桌案站起,隨即又迅速鑽到桌案下麵躲避。


    殿宇搖晃一陣,地震終於停止。


    趙鼎從桌下鑽出大喊:“出去,快出去躲避!”


    根本不用他提醒,總督府官吏已飛快往外奔,整個銀川府城街道上全是人。


    都指揮使、按察使、知府、知縣陸續帶人過來,驚慌失措的報告哪裏又垮塌了房屋。


    就在眾人以為結束的時候,大地再次晃動,而且比之前那次更劇烈!


    趙鼎親眼看到前方有一處民房倒塌。


    他強自鎮定下來,召集軍政兩套係統的官員,勒令眾人立即安撫百姓並組織救援。


    城內外所有百姓,趕緊轉移去郊外空地,以廂坊為單位進行安置。同時從百姓裏麵招募勇者,刨開廢墟看能否救出生還者,但沒有倒塌的房屋不得靠近。


    至於駐軍,一部分負責維持治安,一部分也去參與救災。


    “轟隆隆!”


    又是一次威力稍小的餘震,嚇得參與救援的軍民,驚魂未定逃去空地。


    在郊外足足住了三天,確定沒有餘震了,趙鼎才讓軍民有序返回。


    按察使嚴秉孝跑來趙鼎身邊,低聲說:“外來軍民不須多慮,本地百姓卻在傳謠。說什麽西夏曆代國主的魂魄,不甘心社稷覆滅,都回來索命報仇了……”


    趙鼎表情嚴肅,再次召集軍政大員開會。


    “眼下要務,第一是賑災和救人。那些房屋倒塌的,盡快組織人手重建家園,以工代賑吸納沒飯吃的百姓。”


    “第二是埋葬屍體,西夏舊民崇佛,他們是願意火化的。把屍體趕緊燒了,免得災後出現瘟疫。”


    “第三是防備叛亂。那些部落酋長和牧主,草場、田產被沒收拆分,極有可能趁機造謠起事。”


    “第四是安撫人心。不止是用救災來安撫,還要以毒攻毒趁機宣傳。就說這次地震是西夏社稷傾覆,龍脈徹底斷絕了才造成的。地震以後,西夏龍脈斷絕,西夏再也不能複國!一切災異,都推到西夏頭上,我大明是來救苦救難的。”


    銀川府迅速安排著一切,同時還把這四道政令,派信使飛馬送去寧夏各州縣。


    總督所在的銀川府,很快就平靜下來。


    誰知二十日過去,又來一次地震,而且震中心轉移到夏州那邊。


    夏州地裂,噴湧泉水!


    繼而又刮起前所未見的沙塵暴,黃沙堆積出二十米高的沙丘。沙丘連著沙丘,猶如一道道長堤,一共有好幾千百姓被沙塵埋葬。


    曆史上,這一連串災害,導致西夏盜賊四起,起義軍遍布近半國土——僅興慶府一地,死於地震者就超過萬人。


    如果朱銘知道有這種事,他去年肯定不會出兵,而且等到各種災害之後再動手。


    現在等於接到一個燙手山芋,還得花費大量精力和錢糧用於維穩!


    ……


    鳴沙縣東部。


    早在夏商時期,這裏沃野千裏,羌戎等民族於此遊牧。


    秦漢時期,關東地區的百姓,陸續遷徙至此開墾。


    此後朝代變換,時而放牧,時而農耕,最終形成半耕半牧。


    水土流失逐漸嚴重,許多地方變成光禿禿的黃土山梁。


    西夏剛開國那幾十年,官府還曾組織百姓開挖灌渠。這幾十年來,灌渠早就堵塞荒廢,農作物從小麥逐漸變成小米。


    六月,旱情愈發嚴峻。


    這裏的三個部落酋長,聯合召集十多個曾經的大牧主、大田主商議造反。


    酋長星多保忠憤怒道:“我們去年在靈州投降,雖說沒什麽功勞,卻有許多苦勞。幫著穩定治安、搬運輜重,累死累活卻換來什麽?那可惡的炫州知州、州判、指揮使,招我們的族眾去疏通灌渠,結果隻疏通黃河兩岸的灌渠。我們這裏的灌渠,一條都沒有疏通!”


    “我早就已經打聽過了,別的部落在靈州疏通灌渠,領到糧食比我們多得多!我們這邊,累死累活挖渠,隻能領一點糧食糊口。還有靈州分給百姓的種子和牲畜,是我們這邊的好幾倍。人家靈州還給鋤頭鐮刀,我們這裏一樣都沒有!”


    “在座的各位,都是大牧主、大田主。投降之後沒什麽賞賜,卻還要分走我們的牧場和農田。在大明第一年就這樣,今後還不越過越艱難?”


    “我聽說,西北、東北那些州縣,到處都有災異發生。這肯定是大夏曆代皇帝的英魂回來了,他們會保佑我們趕走明軍。我們在這裏起兵,還有其他部落在別處起兵,到時候推舉一個宗室興複大夏!”


    類似場麵,在寧夏各個地方出現,但情況又有所不同。


    鳴沙縣東邊的三部起義,確確實實是被官府逼的。底層農民、牧人雖然分到了農田和草場,但拿到的賑災糧、種子、牲畜嚴重不足,官府甚至連一把農具都懶得發。以工代賑修繕水利,也隻在黃河兩岸搞,這邊的貧瘠黃土地啥都沒撈到。


    從上到下,各個階層,都被煽動起來造反!


    再說石州那邊,就又不一樣。


    首領們剛開始煽動,就有小牧主跑去報官。


    不是牧人報官,而是小牧主報官。


    在農耕地區,有大地主和中小地主。


    在草原地區,也有大牧主和中小牧主。遼國如此,西夏亦如此。


    中小牧主類似草原上的“良家子”,屬於被征兵的主要群體。西夏那些編製較大的精銳兵種,至少一半兵源都來自中小牧主家庭,因為他們有財力保養戰馬、武器和盔甲。


    遼國和西夏得了一樣的病。


    由於頻繁戰爭、貪汙腐敗、兼並加劇,導致社會支柱階層(中小牧主)愈發貧困,並且數量日趨減少。


    於是乎,稅源和兵源受到影響,招募的部隊戰力嚴重下降。


    你可以理解成,一個現代國家的中產階級,數量日漸萎縮且趨於貧困狀態!


    甚至有許多小牧主,窮到要給別的牧主做牧人。


    也就是小地主跑去給人做佃戶。


    大明去年剝奪草場和田產,隻對大地主、大牧主下手。


    數量更多的中小地主和牧主,其實是沒有動的。他們雖然資產不變,但減輕了賦稅,也減輕了兵役,隻覺渾身輕鬆有了盼頭。


    現在大地主、大牧主煽動造反,中小地主和牧主怎麽可能全都願意跟隨?


    有人被煽動得失去思考能力。


    有人聽了煽動,卻嚇得趕緊去報官!


    石州指揮使接到舉報信息,立即帶兵殺過去。那些大地主、大牧主還沒完成串聯,就被大明駐軍一股腦兒逮住,通通按照造反進行處理。


    說實話,隻要各府縣的文官武將不亂搞,那些西夏餘孽是鬧不起來的。


    因為大明官府團結了大多數,中小地主、中小牧主、農民和牧人,通通都站在大明這一邊!


    或許他們不敢公然拒絕造反,但絕對有人跑去官府報信,而官府又能迅速調兵鎮壓。


    哪個州縣鬧大了,那裏的文官武將肯定有問題。


    鳴沙縣的亂子就鬧得很大,近萬起義軍翻山越嶺,殺到黃河東岸的肥沃地帶才被發現。


    在此之前,一個報官的都沒有。


    黃河東岸百姓,要麽被裹挾加入叛軍,要麽拒絕作亂被殺死。


    被殺死的,甚至有一些是陝西移民。他們連選擇的權力都沒有,被甄別出來直接砍頭!


    就在起義軍渡河時,西岸百姓紛紛往城裏逃,縣令卻死活不願開門,因為害怕百姓裏麵混入奸細。


    無數百姓隻能逃去別的縣,或者拖家帶口往山裏鑽。


    當天晚上,炫州指揮使蒲泉,就帶著五百將士騎馬殺來。直接夜襲大營,一萬多起義軍被殺潰,追亡逐北數十裏斬殺無數。


    走秦檜的關係,跑來做知州的楊願。


    還有州判晏順清,以及鳴沙縣令,跟指揮使蒲泉一起報功。


    他們僅僅死傷個位數,就消滅了一萬多亂賊,這是活脫脫的大功一件啊。


    但也有瑕疵,亂賊燒毀了幾處倉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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