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開國之初,河北省城在真定(距離石家莊市區不到二十裏)。


    為了控製幽燕、提防金兵南下,河北省城很快又搬到保定,並且這個設置一直延續到現在。


    如今的河北省很大,巴林左右旗都被囊括在內,那邊甚至專門設了一個臨潢總兵。


    天津那一片,也屬河北省管轄。


    不過嘛,張家口、涿鹿、懷來、康保、沽源、赤城、豐寧、灤平等地,卻被切割出來劃給了北京燕山府。


    如今,北京、保定和臨潢(巴林左旗),皆為北方政治、經濟、軍事重鎮。


    還有一個重鎮是遵化。


    僅遵化一個縣,就被單設為景州,屬於河北省管的直隸州。


    無他,鐵礦而已!


    遵化鋼鐵廠,地位僅次於徐州鋼鐵廠,建有鐵路直通北京和保定。


    ……


    謝衍的老家,在滄州靖海縣獨流鎮。


    靖海縣,即後世的天津靜海區。它在北宋年間,第一次有了靖海縣的稱呼,但很快又被廢除縣級區劃。


    為啥?


    因為黃河泛濫,縣城都沒了!


    那裏屬於宋遼兩國邊境,設立了一堆軍事寨堡,獨流鎮就源於北宋的獨流東寨。


    大明剛剛收複此地時,一片荒蕪,人煙稀少,黃河時常泛濫。


    直至朱銘下令治理黃河,人工改道迫使黃河東流,靖海縣這邊才漸漸恢複。


    謝衍的祖先,最初被拆族遷徙到獨流北寨,那裏的生活環境要好一些。子孫繁衍多了,便跨過黃河故道,分出一支遷至獨流東寨墾荒。


    兩支謝氏,皆在滄州靖海縣地界。


    順便一提,朱銘在位期間的黃河工程,讓黃河水患平息了百年之久。現在又隔三差五出問題了,這二十年來,時不時就有小規模決口。


    沒辦法,泥沙長期沉積,抬高了下遊河床。


    時常受災的府縣百姓,無不懷念太祖、太宗朝。甚至民間廣為流傳,說那個時候有聖人治世,所以黃河水都是清的,黃河水患一次都沒發生過。


    黃河下遊,還有不少民間私建的廟宇,供奉太祖太宗以及當時的治河功臣。


    地方官對此視而不見,因為根本管不過來。


    隨著黃河水患增多,為了讓百姓宣泄情緒、祈求平安,地方官甚至默許民間舉行大型祭祀活動。似乎拜了太祖太宗及治河功臣,洪水就能很快退去一樣。


    滄州府城,貢院之外。


    謝堪和小夥伴們正在看榜。


    他順利考過了縣試,此時正在查看府試榜單。


    第一張榜紙貼出,謝堪反複觀察,並未發現自己的名字。


    第二張榜紙貼出,還是沒有。


    謝堪懶得再看了,越後麵貼出來的,考試排名就越高,他不可能排那麽前麵。


    落榜了,第一次考秀才失敗!


    謝衍的小夥伴王昇,此時也在看榜,同樣考了個稀碎。


    “中了,我中了!”一個同縣考生大喊。


    謝堪、王昇等人雖然沮喪,卻也隻能上前道賀:“恭喜王八郎!”


    王八郎叫王磐,出自三槐堂王氏,也是在大明開國之初,被朝廷強行拆族遷過來的。剛開始墾荒辛苦得很,科舉讀書完全被放下,兩三代之後才重新科舉。


    又有人喊:“我也中了,我也中了!”


    謝堪認得此人,是靖海縣三女鎮的士子朱清範。


    這個姓氏,跟大明國姓有關。


    但並非什麽宗室出身,而是改為朱姓的異族後代。


    朱清範的祖宗是奚人,現在已經沒有奚族,所有奚人都被同化為漢人。他們甚至不承認祖上是異族,給自己亂找祖宗,就連朱溫都被找上了。


    靖海縣地盤雖大,論人口卻是科舉小縣,每一屆隻有10個秀才名額。


    謝氏也有一個考中了,但不是謝衍這一支,而是黃河故道對岸的謝氏。論輩分,可算謝衍的遠房族叔,遠到族人都不一起排行次。


    “謝二郎,且一起去吃酒!”


    “我就算了。”


    “你才第一次科舉,落榜實屬正常,莫要灰心喪氣。走走走,吃酒去!”


    “……”


    謝堪、王昇等落榜者,被同縣士子拉去酒樓。主要是為了慶賀考中秀才者,順便聯絡一下同鄉情誼。


    眾人一路高談闊論,謝堪默默聽著不是滋味。


    他以為自己必中秀才,還打算跟大哥一起考舉人呢。誰知居然府試就落榜了。


    今天聚餐的士子很多,時間這才半上午,他們連續找好幾家皆已客滿。無奈之下,隻能跑去附郭街區,半路上陸陸續續有人告辭。


    最終選定一家飯館,聚餐的靖海縣士子隻剩二十多人。


    眾人讓酒保把桌子拚起來,約好了aa製,點上滿桌酒菜開始聊天。


    聊著聊著,同鎮的落榜士子程固問道:“謝二哥,六郎怎沒回鄉科舉?他跟我一起開的蒙,一起讀了四年小學,按理說今年也該科舉了。”


    謝堪解釋說:“六弟去了洛陽,受邀參加皇家學術大會。”


    眾人哈哈大笑。


    今年考上秀才的王磐說:“賢弟莫要戲弄我等。你家六郎,我也是見過的,他參加什麽學術大會?”


    謝堪歎息:“你們不看學刊,也不曉得學界秘聞,跟你們解釋也說不通。”


    那位考上秀才的遠房族親謝以用說:“你那六弟,莫非是神童不成?大明開國百餘年,整個滄州府也隻出了一個神童。”


    “你們愛信不信。”謝堪懶得解釋。


    就算把學術期刊拿來,指著論文的作者名字,這些家夥也會認為是同名同姓。


    飯館裏的士子越來越多,距離午飯時間還早呢,居然很快又坐滿了。


    大明開國一百三十多年,物價整體上一直在漲。


    但有些商品價格保持穩定,比如糧食,幾乎沒有大的波動,百餘年來隻上漲了40%左右。


    這當然是從海外瘋狂運糧的結果,就算不是大明的殖民地,也有許多國家在賣給大明商賈糧食。


    而且,北方草原和澳州,也在持續往大明本土銷售肉類。保鮮技術落後無所謂,做成醃臘製品即可,連城市平民都能經常吃到醃肉。


    食鹽和布匹,相比開國之初,價格甚至還下降了。這源於生產力的發展,以及運輸成本的降低。


    生活必需品的價格穩定,而整體收入又在上漲,導致讀得起書的士子,幾乎都下得起館子聚餐——亦有貧寒士子,此刻早就溜了,根本就沒一起來。


    飯館大堂裏熱鬧非凡,漸漸不局限於同桌閑聊,鄰桌之間也互相交流問候。


    有一個叫葉憲之的士子,成為全場中心焦點,因為他考了第九名,是這家飯館裏名次最高的。


    葉憲之舉杯站起:“既然諸君讓我說說此次府試策論題,那我就拋磚引玉簡單講講。提問是關於工商的,論點無非義利之辨。這個很容易答出,真正的難點在於如何對照當下。南方的沿海沿江省份,富庶確實富庶,但問題實在很多啊。我曾去過浙江,那裏的好多富商,比我們滄州府的鹽商還奢靡……”


    眾士子都仔細聆聽,不時的點頭表示讚同。


    葉憲之足足講了十多分鍾,整個酒館都鼓掌喝彩。


    謝堪撇撇嘴,他認為自己的策論文章,比葉憲之說的這些更深刻精彩。可惜啊,自己的四書、六經和律法,考得太糟糕拖了後腿。


    又過一陣,飯館裏重新嘈雜起來,士子們互相敬酒高談闊論。


    有個坐在角落裏無聊看報的士子,突然站起來喊道:“有誰識得靖海縣謝衍?”


    同桌士子愣了愣,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瘋。


    此人竟然拿著報紙爬上櫃台,在掌櫃一臉懵逼的表情中,站在櫃台上大呼:“有誰識得靖海縣謝衍?”


    連續喊了好幾聲,越來越多人注意到他,整個飯館大堂漸漸安靜下來。


    這人再次喊道:“有誰識得靖海縣謝衍?”


    王昇連忙站起:“那是我家郎君!”


    謝堪起身走過去:“謝衍是我胞弟,他怎麽了?”


    這士子依舊站在櫃台上,揮舞報紙道:“謝衍,字朝宗。河北滄州府靖海縣人。年僅十七歲,製得瑪瑙短臂阻尼天平,受到諸多學者作揖致謝。工部特發一千貫獎金。皇家學會授予其芙蓉學士。洛陽太學特招其入讀內舍。”


    全場嘩然!


    剛才還覺得謝堪在開玩笑的同桌士子,此刻全部麵露驚愕表情。他們這一桌,可都是來自靖海縣,一個個全都跟謝衍是同鄉。


    滄州府其他縣的士子,同樣驚訝不已,他們也算是謝衍的同鄉啊。


    這種消息的衝擊性怎麽說呢?


    一群學生剛剛參加完高考,聚在一起喝酒對分數呢。突然中央報紙刊登消息,說他們的同鄉同齡人,因為貢獻突出被授予院士……


    就尼瑪離譜!


    那個府試考了第九名的葉憲之,不可思議道:“真沒弄錯?”


    站在櫃台上的士子,把報紙翻頁說:


    “還有呢。謝學士在學術會議上,當眾演示自己的天平。眾學者質疑其精密性,謝學士說:我這天平,可稱盡天下萬物,諸君且任選一物試之。”


    “當時大長公主也在場,就在眾學者難尋細微之物時,公主殿下抽釵解髻,如雲秀發披散及腰,截下一縷青絲問道:君可量其輕重乎?謝衍學士言:此事易耳。遂稱得公主一縷秀發為0.615毫。”


    “此事已傳遍西京洛陽,甚至都有了成語。正所謂:截發問秤、青絲稱毫!”


    “大長公主殿下,對謝學士佩服不已,還邀請謝學士參加了京中權貴的馬球會,並親自為謝學士挑選良駒練習騎術。如今,謝學士已是大長公主府上的常客!”


    全場安靜,一個個士子,已然聽得目瞪狗呆。


    “好一個稱盡天下萬物,謝學士真乃不世奇才也!”一個理科生拍桌讚歎。


    又有文科生說:“青絲稱毫,不亞於當年貴妃捧硯,此風流雅事當傳諸千秋。為謝學士痛飲一杯!”


    “謝學士乃我滄州士子之楷模!”


    “是靖海縣士子楷模,我便是靖海縣的。你又是哪個縣?”


    “你管我哪個縣,反正都是滄州人。”


    “隻是聽著就心向往之,當時的場麵該多震撼啊。”


    “諸君且滿飲此杯,大明開國以來,唯一的十七歲芙蓉學士,就出自我們滄州府!”


    “為謝學士賀!”


    “……”


    謝堪已經懵逼了。


    他自己的弟弟是啥水平,他還能不知道嗎?咋被馬車撞壞了腦袋,反而變成少年天才了?


    去年被授予碧玉學士,謝堪就已經覺得很離譜,但主要還是為弟弟感到高興。


    今年又升為芙蓉學士,還跟公主傳出一段佳話?


    謝堪看向王昇。


    王昇也是不可置信:“我一直跟在六郎身邊,也……也沒發現什麽啊。不過去年夏天以來,六郎確實跟魔怔了一樣,整天都在後院跟工匠一起做東西。”


    “我當然知道他在做東西,”謝堪腦子暈乎乎的,看著熱鬧非凡的酒館大堂,喃喃自語道,“我謝家出了千裏駒啦!”


    那位遠房族親謝以用,此刻也喝酒大喊:“謝學士是我的族侄!”


    程固則呼喊道:“謝學士是我的小學同窗,我跟他一起讀了四年書!”


    就連掌櫃的,也拿著筆墨跑來謝堪麵前:“鄙店今日蓬蓽生輝,能否有幸留下謝郎君的墨寶?”


    謝堪說道:“我又不是芙蓉學士。”


    掌櫃的說道:“文曲星的胞兄,遲早也會金榜題名。”


    這話謝堪愛聽,接過毛筆說:“借你吉言。”


    滄州府城的小飯館轟動之時,正在靖海縣老家備考鄉試的謝宏,此刻也正端著一份報紙發愣。


    謝宏一臉迷糊:“我前腳離京,剛剛回鄉呢。六弟咋就鬧出恁大動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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