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根默默坐在“人吏司”衙門,觀看這裏的混亂情況,有時候看不順眼很想去幫忙。


    朱國祥的官吏改革,還屬於摸索階段。特別是增加胥吏正額,在張根看來有些不符合實際,但又似乎可以嚐試一下。


    宋代的中高級吏員,那是需要考試的,跟後世考公務員差不多。


    從一開始就有名額限製,有編製的叫正名吏員,等待入編的叫守缺、貼書、習學、私名、係名等等。


    自王安石變法起,擁有編製的吏員,就開始發工資了。


    最初僅關鍵部門的吏員可以領工資,元豐改製擴大了領工資的吏員範圍,而今朱國祥將“祿吏”規模再次擴大。


    財政可能會扛不住!


    由於減輕了苛捐雜稅,雖然正賦不變,雖然胥吏依舊撈取灰色收入,但今年的秋糧征收非常順利。


    秋收之後一個月,稅額已經完成80%,朱國祥開始主持考試。


    各州縣官員,根據政令清除冗吏。被淘汰之人,可在本地考試,過關者雲集漢中由朱國祥主持複試。


    自負才學的吏員,也可以主動辭職,直接參與複試環節。民間士子,亦可自己報名參加。


    合格之人,會派往新占地盤做高級吏員。其中極少數佼佼者,能跳過胥吏階層,立即授予官職。


    考試那天,幾十個觀政者,都跑來現場圍觀。


    大宋也要考吏員,但都在本地進行,集中到一起考還真沒發生過,這已經非常近似於科舉了。


    但考試範圍,又明說了不含儒家經典。


    大概四百多個吏員,坐在貢院考場惴惴不安,觀政者自動客串監試官。


    “胥吏進貢院滑天下之大稽。”劉會元譏諷道。


    徐敷言說:“以前也考,現在也考,無非考試地點不同。”


    柳瑊說:“看來就算是漢中,從賊的士子也不多,朱賊是想從胥吏當中,選取優異者安排官職。此非常法,臨時舉措而已,不會形成製度。”


    試題當場宣布:


    一個屬官邊走邊念:“第一題,甲偷乙錢財,人贓並獲。乙未扭送甲見官,指使仆人丙、丁,殺甲全家五口並拋屍河中,屍體並未找到。依據《宋刑統》,請試寫判狀!”


    前三題都是考司法,接下來考公文寫作、算術、水利、救荒各兩道,最後一題居然是讓吏員寫策論。


    張根站起來巡視考場,悄悄觀察答題情況。


    第一題的標準答案是:殺死一家非死罪三人以上者,屬十惡大罪之不道,依法判決,無論首從皆斬,不可罰銅贖罪。妻子流放二千裏。然屍骨無存,無法驗屍為證,須報請皇帝親自裁決,或由皇帝指定有司複核。


    張根轉了一圈,如此簡單題目,竟有近半吏員答錯,這些家夥估計就沒讀過《宋刑統》。


    “果然治民還是要靠士人啊。”張根搖頭歎息。


    幾十個觀政者,學著張根到處轉,搞得那些“考生”精神緊張,完全沒有絲毫作弊的可能。


    眾人溜達一陣,全都在憋笑,有些答案太過離譜。


    及至中午,統一安排飯菜,直接端到考場。


    約下午未時兩刻,有個老吏提前交卷。


    “候著吧,不要離開。”朱國祥當場開始閱卷。


    前麵各道題目,都答得極為優異。


    策論的內容,是討論宋徽宗的施政過錯。


    這個老吏的文采一般,甚至可以說樸實粗鄙,也不講什麽大道理。


    他就是列出各種數據,一二三四五等戶,城內百姓收入多少,鄉下百姓收入多少,再對比朝廷的稅額,以及官吏的貪汙,還有運輸過程中的損耗。然後得出結論,繼續這樣收稅,三等戶已入不敷出,四、五等戶必須借高利貸為生。


    “薛芳?”朱國祥看向試卷上的姓名。


    老吏連忙上前作揖:“卑職在。”


    朱國祥道:“簡略介紹一下自己。”


    薛芳說道:“俺叫薛芳,無字,今年五十二歲,祖孫三代皆為西城吏。在下忝做西城戶案貼司已有十七載,最近請辭職務,來漢中考試奔個前程。”


    朱國祥說:“等巴州打下來,戰事稍歇,你去做巴州知州。”


    薛芳愣了愣,以為自己聽錯了,直接傻站在那裏。


    “怎麽,覺得官太小?”朱國祥笑問。


    薛芳猛地跪地磕頭,大呼道:“相公便是俺的再生父母,俺這條老命今後都給相公了。俺俺……俺……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說話之間,已然老淚縱橫。


    朱國祥問:“家中可有孫輩?十幾歲那種。”


    薛芳說:“有兩孫,一個十七,一個十四。”


    朱國祥說:“選一個聰明伶俐的,到我幕府聽令辦事。你去了巴州,以治民為要,不可再持胥吏作風。”


    薛芳激動得大喊:“萬歲,萬歲,萬萬歲!”


    薛芳下跪,已經引起不少人注意。此刻三呼萬歲,更是讓許多人色變,也有許多人投來羨慕眼神。


    雖然不知道薛芳領了啥差事,但肯定非同小可。


    朱國祥叫來屬吏:“給薛先生賜座。”


    年過五旬的薛芳,就那樣坐在朱國祥旁邊,迎來自己人生的高光時刻。


    他祖孫三代的奮鬥目標,無非當上品官而已,主簿和縣尉已是他們的奢望。卻沒成想,碌碌無為大半輩子,突然之間就榮升知州,而且孫子還能做朱相公的身邊人。


    薛芳挺直腰杆坐在交椅上,一張老臉散發著莫名光輝,眼淚怎也止不住的順著皺紋流下。


    從今往後,朱相公讓幹啥,他就拚死去幹,就算官兵殺來,他也會豁出老命。


    有了一個榜樣,很快就有第二人交卷。


    第二份試卷,就要遜色得多,朱國祥詢問情況,暫時沒有安排官職。


    朱國祥全部親自閱卷,花了幾天時間,才把數百份答卷批完,並且按成績分出五個等級。


    第一等,僅有一人,任命為知州。


    第二等,共有六人,任命為縣令。


    第三等,共有二十二人,任命為主簿。


    第四等,共有六十七人,任命為高級吏員。


    第五等,就是剩餘的部分,隻能做普通吏員。


    李寶的部隊從米倉道南下,身邊沒有帶多少文職。這次參與考試之人,全部扔去李寶打下的地盤。


    主簿以上考生的答卷,全都被朱國祥貼出來公示。


    許多跑來漢中觀察風向的士子,見了那些答卷,變得內心騷動起來。


    薛芳的答卷過於獨特,讓人難以評價。


    但那些縣令、主簿的答卷文章也就寫得一般般,漢中士子們覺得還不如自己。


    如果自己去考,至少也是個主簿啊!


    陸陸續續的,有幾十個士子,跑去朱國祥府邸求見。他們也顧不得是否從賊了,反正先做官再說,大宋朝廷的進士太難考。


    朱國祥晾了這些人半個月,終於宣布加試一場。


    此次考試,參與者皆為正經士子,素質明顯比胥吏考生好得多。但也有薄弱環節,比如“救荒”等實際工作,士子的答案就整體不如胥吏。


    根據考試成績,朱國祥又任命了一個知州、七個知縣和十五個主簿。


    再次貼出答卷時,攪得更多士子心癢難耐,但他們顧忌反賊身份,遲遲不能做出決定,不停安慰自己可以再等等看。


    觀政者們更加自由,已被允許在城中隨便閑逛。


    由於張根和太學勸退生的財貨,並沒有被充公查抄,他們還經常跑去酒樓宴飲。


    徐敷言等人專門蹭酒喝,這貨搖頭歎息:“雖然兩次考試,選出的官吏良莠不齊,但做州縣官員已勉強合用。朱賊跟方臘不一樣,他有官有吏可用,而且革除冗官、冗費積弊,恐怕比大宋朝廷還治理得好。方臘驟然得勢,正經官吏也沒幾個,自然難以長久。唉,朱賊難以剿滅啊!”


    符行中默默不語,兩次考試,更加堅定他投賊決心。


    符家雖然世代官宦,但相比全盛時期,早就已經沒落了。他家就是靠押注新朝,連續出了三個皇後,這才迅速崛起的,如今看來真的要再押注一次。


    而且符行中比高景山膽子更大,根本不怕連累家族。


    反正皇帝不敢拿符家怎樣,頂多進行貶謫,而符家目前也沒啥大員。他爹頂著一個開國男的爵位,還是正經進士出身,目前才做到通判而已,被朝中奸黨打壓得夠狠。


    既然已被打壓,還怕再遭貶謫?


    喝了一頓悶酒,這位曆史上的南宋幹臣,便去私下求見朱國祥。


    “正民來得好,且與我飲酒。”朱國祥熱情接待。


    符家雖然已經沒落,就連爵位都降為男爵,但畢竟一門三皇後,在北宋是極為特殊的存在。


    就算符行中再沒能力,朱國祥也會給個高位,這具有重大的政治意義。


    推杯換盞之間,朱國祥開始考教其才能,發現這位居然是治民高手,絕非普通尋常的進士官員。


    朱國祥問道:“今年冬天,我打算疏浚山河堰,這能讓漢中糧食倍增。正民可願擔此重任,全權負責山河堰的修鑿?”


    符行中立即站起長身作揖道:“敢不效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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