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元公急匆匆走向大元帥府,守門侍衛見了立即行禮,沒有做出任何阻攔的動作。


    穿過門廊,直至走到朱銘的辦公室外,才有當值近衛說:“石先生稍等,在下立即進去通報。”


    石元公說道:“吾有大事奏報。”


    當值近衛聽到此言,連通報都省了,直接把他放進去,由太監帶著去見朱銘。


    朱銘放下毛筆,問道:“何方急報?”


    石元公笑著說:“殿下,大喜事!金主吳乞買下令,北方之民皆要剃發易服。其偽旨原文如下:今隨處既歸本朝,宜同風俗,亦仰削去頭發,短巾左衽,敢有違犯,即是猶懷舊國,當正典刑,不得錯失。”


    朱銘歎息一聲:“於我大明來說,果然是大喜事。”


    石元公說道:“北方偽宋之地,皆行剃發易服令,近有大量漢人南逃,金兵和偽宋兵四處抓捕。”


    朱銘不由分說,立即簽署大元帥令:“著令河北、山東、山西之兵,盡量接應百姓南下。”


    緊接著,他又以樞密使的身份,寫下一份簡短劄子:“奏請戶部調集各類物資北上,河北、山東、山西三省官員,亦當全力安置南遷百姓。此劄直呈天子,曉喻內閣知道即可。”


    石元公說:“金國這是自絕於漢民!”


    “是不是自決於民,這取決於南方漢人能不能打仗。”朱銘說道。


    由於曆史上的南宋不能打,剃發令雖然造成北方漢人南逃,但對於金國來說其實無傷大雅。


    而且,偽楚、偽齊的執行力太爛,很多地方根本推行不動。


    直至完顏亮繼位,才宣布黃河以北必須剃發易服,而黃河以南的漢人可以保留原俗。


    到了金國晚期,連金國皇帝和貴族都不剃發……


    朱銘想了想,說道:“把富直柔叫來。”


    富弼的孫子富直柔,現在是朱銘的筆杆子,聽到召見立即從隔壁房間跑來。


    朱銘把情況簡述一下,說道:“你寫一篇文章,既要通俗易懂,又要聲情並茂,向士紳百姓講述金人之殘暴。就說金人在北方燒殺擄掠無惡不作,如今更是剃發易服,連孔子像都要披發左衽。不必著急,金人怎樣殘暴的,估計你也想象不出來,等馬擴抵京你卻問問他。”


    “是!”富直柔拱手退下,開始構思這篇要求五彩斑斕的黑的文章。


    孔子真被“剃發易服”了,到南宋中期的時候,北方各地的孔子像,大多搞成披發左衽的模樣。


    對金人倒行逆施有詳細闡述的,是趙子砥所作《燕雲錄》。


    此人既是宗室,又是鴻臚寺丞,被擼去燕山住了好幾年。他帶回宋徽宗等人,被押付五國城的消息。


    還說一千八百多宗室和姻親,住在燕山的幾年時間,已經死了八成以上,押去五國城時還不到四百。


    並且,此人還帶回金國的大量情報。


    這個時空的趙子砥沒被抓,雖然擁有宗室身份,但還是得了大明官職,已被扔去山東做知縣。


    ……


    平定軍城被金兵攻陷之後,守將趙邦傑和馬擴一直在太行山裏打遊擊。


    張廣道率軍收複壽陽,二人立即帶著部隊出山歸順。


    朝廷已做出指示,舊宋武翼大夫趙邦傑,因奮死抗金有功,轉為大明新朝武官並升兩級,其人其部暫留壽陽縣接受整編。


    馬擴則須立即回京!


    踏過黃河上的浮橋,前後都是過河商旅,馬擴遙望東京城,心中生出無限感慨。


    他就去北邊溜達一圈而已,再次回來已經改朝換代,隻是不知妻兒怎樣情況。


    在陳橋鎮過河之後,馬擴又南行一陣,終於來到廣濟河邊。


    來往於東京和山東的船隻,在廣濟河中緩緩航行,雖不複以前興盛繁忙,卻也沒有衰落太多。


    看來,東京已經漸漸恢複,山東的亂子也無大礙了。


    沿著廣濟河邊的官道,馬擴快要接近陳橋門。


    附郭民居之外,靠近軍營校場的地方,有一大片區域劃為“停車場”。


    那裏停著許多驢車、馬車、騾車,圍城期間被軍民吃光的牲畜,也從外地運來逐漸恢複拉車業務。車輛旁邊還有轎子,廂轎和輿轎都有,正在等候著客人來光顧。


    “去麗景門外。”馬擴叫了一輛騾車。


    車夫喜滋滋說:“客官請坐好。”


    騾車緩緩而行,開寶寺鐵塔顯得越來越大。


    馬擴隨口問道:“俺久在外地,今日才歸家,東京一切可好?”


    車夫說道:“那客官算運氣好,去年圍城的時候,餓死病死不曉得幾多人。大明官家登基以後,前五個月糧食一直不好買,每家每戶得拿著戶帖限購口糧。當時還有便宜肉賣,後來才曉得,那些便宜的全是人肉。太子發兵一萬,把地下暗渠的歹人全抓了!那陣子,刑場兩三天就殺一批,俺家隔壁的劊子手李三兒,足足砍得換了兩把刀。”


    馬擴問道:“前朝皇親國戚和官員殺得多嗎?”


    車夫說道:“說多不多,說少不少。連官帶吏,那種名聲太惡的,前後砍了幾十個。還有流放川南充軍的,全家一起去,裏裏外外怕有上千人。有個事卻是稀奇,前朝那位官家,做了新朝的勸農官,有不少人去西郊看稀奇呢。”


    車夫越說越起勁,指著遠處的鐵塔說:“前朝皇帝喜歡修道丟了江山,新朝官家就不喜歡佛道。太子下令清理寺廟,外城隻留這座開寶寺,其他廟觀全都給拆了。幾大望族也分拆遷徙,倒是便宜了城內外租客。”


    “財產不能帶走也不能變賣?”馬擴問道。


    車夫說:“浮財能帶走,卻要給朝廷進獻足夠錢財。至於房產店鋪,不得變賣,賣出去的官府也不認。像那些被留下的屋宅,租客隻要能拿出二十年以上租約,就能隨便給幾個錢白撿房子。租約超過十五年的,隻需付房價的三成,就能從官府那裏拿到房契。十年租約,半價買房。錢若是不夠,還能每年分期給官府。”


    在宋代的那些大城市裏,即便被官府劃為上等戶,也有大量人家靠租房為生。


    一租幾十年的都有!


    像馬擴經常出使遼金,宋徽宗賞賜了不少財貨,但他家也一直租房住。東京房價太貴了,而且願意賣的房源不多。


    所以高俅搞房地產開發,即便新建的房子多位於北郊,也有大量富人願意搶購那些“六環外的新房”。


    車夫聊了大量東京趣聞,使得馬擴有一個大概認知。


    在家門口下車,馬擴敲響大門。


    門開了一條縫,隨即大開,裏頭有人喊道:“相公回來了,相公回來了!”


    宅中立即轟動,還有幾個老仆跑來,詢問馬擴的親隨去向。


    馬擴神情黯然:“他們在與金兵作戰時被殺,隻有鍾實還活著,被安置在壽陽養傷。”


    此言一出,立即有老仆暈倒,亦有婦人哭天搶地。


    “相公,太子派人來傳過話,若伱回京立即去覲見。奴已讓人燒澡湯,沐浴更衣之後便去。”妻子趙嚲娘說道。(趙嚲娘為徐老先生筆下的虛構人物,因為特殊時期的原因,《金甌缺》那本前後寫了46年。寫後兩卷時已精力不足,寫得倉促有些遺憾。)


    馬擴去後宅拿些錢財,作為親隨的撫恤金,又拉著妻子單獨說話:“父母那邊可有消息?”


    趙嚲娘黯然道:“舅父在山東死守城池,已被賊兵所殺,姑母和二叔也慘遭毒手。隻有三叔突圍搬救兵,因此幸免於難,如今已得了新朝的武職。”


    馬擴身體搖晃,緩了好一陣才接受現實。


    趙嚲娘扶著丈夫坐下,想說點好事來安慰:“這處宅子,俺們隻租了六年,太子特地開恩,允許三成價購入。奴已將宅子買下來了,相公可要看房契?”


    “不必了。”馬擴擺手道。


    換成以前,三成價格買入東京外城大宅,馬擴肯定高興得手舞足蹈。


    可如今父母亡故,二弟、弟媳、侄子、侄女皆亡,隻有一個三弟因突圍幸免於難。跟他從小長大的幾個親隨,也在與金兵打遊擊時犧牲,幸存的一個還在山西那邊養傷。


    跟這些人命比起來,東京的大宅算得了什麽?


    渾渾噩噩,沐浴更衣,馬擴乘車前往大元帥府。


    聽說馬擴來了,朱銘單獨設宴款待,還把遼國使者蕭斡裏剌也叫來。


    二人見麵,感觸良多。


    馬擴先是隨父去金國,奉命商談聯金抗遼。童貫伐遼期間,馬擴又全程在遼國,試圖說服遼國君臣投降。


    甚至在蕭斡裏剌做金人的俘虜期間,兩人也在金國見過。


    “好久不見!”蕭斡裏剌拱手。


    馬擴也不勝唏噓:“數年不見,已是物是人非。”


    朱銘招呼兩人坐下,親自倒酒道:“以前有什麽恩怨,都可以放下了。蕭將軍國破家亡,馬將軍也是父母兄弟慘死,此皆拜金人所賜,今後應當一起找金人複仇。”


    朱銘在撒謊,馬擴的父母兄弟,死於山東起義軍之手。


    硬要跟金人扯上關係,隻能說那些起義軍,是被金人攆著逃到山東的河北人。


    聽說馬擴的父母兄弟慘死,蕭斡裏剌瞬間就好受了些,還頗有些同命相憐的味道,舉杯說:“幹了這一杯,今後便去殺金人!”


    “幹!”馬擴一飲而盡。


    一個少年被太監領來,站在門口不知該不該進。


    朱銘笑著招手:“進來喝酒吧,你隨馬將軍出使遼國,沿途還要冊封黃頭回鶻、高昌回鶻。”


    “是!”


    虞允文快步走入,朝朱銘行禮之後,又朝另外兩位作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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