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洛陽坊廂改建方案,請官家過目。”


    鄭胖子之前是開封知府,現在變成了洛陽知府。


    正常搞城市改造,地方官可以做主。


    但這裏是首都,鄭泓甚至繞開內閣與戶部,直接跑來向皇帝稟報此事。


    在公文寫作方麵,其實朱國祥就已定下規矩。


    第一,不能寫得艱澀難懂。


    第二,不能寫得又臭又長。


    第三,日常公文必須寫在格式化箋紙上,具體內容過多則以附件形式提交。


    張廣道看不明白兵部公文,那是因為他的文化水平太低。


    即便換成朱國祥,也肯定能看得懂,並不覺得有問題。因為公文製度定下之後,就算用典也是很尋常的典故。


    畢竟,兵部也屬於文官機構!


    相較而言,樞密院的公文就更淺顯,因為裏麵有一堆大老粗。


    朱銘大略把方案書看了一遍,皺眉道:“僅在洛陽城內,就有三十三座廟觀?”


    鄭泓回答說:“正是。大明建國之初的兩三年,洛陽知府奉命清理廟觀,當時已經縮減為五座。沒有度牒的僧道,都被勒令還俗,安排在郊外分地耕種做農戶。”


    “但有度牒的僧道太多,集中居於五座廟觀很擠,就有人偷偷跑回原有廟觀。這幾年,還在接待香客的廟觀,已經又恢複到九座之多。”


    “由於之前洛陽缺少人口,那些空出來的廟觀難以處理,大部分都閑置起來變得荒廢。”


    “其中,東北城區的廟觀數量最多。臣擬把立德坊、清化坊改為太學,這兩坊內的店鋪和民居,都遷往附近幾坊拆掉廟觀後留下的空地。當然,立德、清化兩坊,也可保留一些店鋪,專門售賣筆墨紙硯、書籍顏料等等。”


    太學暫時還沒遷過來,這玩意兒不用著急。


    朱銘又仔細看公文,被逗得差點冷笑出聲。


    洛陽的東北城區最富裕,住的多為達官貴人。東南城區次之,住的多為富商大賈。西南城區最窮,屬於洛陽的底層聚居地。


    洛陽廟觀的分布,也跟權錢分布一致。


    東北城區的廟觀最密集,東南城區的廟觀次之,西南城區的廟觀最少。


    而且,西南城區僅有的兩座廟觀,全部位於退休大臣聚居區——前宋的退休大臣,如果想去洛陽養老,往往在地價最便宜的西南城區安家。但他們又不跟底層平民混在一起,集中居住於該城區東北邊的兩個坊。


    不論是佛陀還是天尊,看來都隻渡“有元人”啊。


    真正的底層平民社區,竟然一座廟觀都沒有!


    朱銘仔細看完廟觀分布地址,說道:“窮人就不能信佛信道嗎?把延福坊的興教寺,遷到西南城區的大同坊!不用修得太富麗堂皇,搬過去的佛像和僧眾,有房子遮風避雨即可。”


    鄭泓的嘴角抽了抽:“官家,那裏以前是一片墳地。”


    “洛陽城內還有墳地?”朱銘就感覺很離譜。


    鄭泓解釋道:“五代之時,洛陽城內一片荒蕪。後來宋朝建立,東北、東南城區漸漸興盛起來。西南城區卻還是人口稀少,甚至有人在城內種地。從五代時候起,就有人把死者安葬在西南城區,宋初也延續了這種埋葬習慣。”


    朱銘頗為稀奇:“前宋朝廷和官員就不管嗎?”


    鄭泓回答說:“一直到宋仁宗時期,洛陽才明確劃分出坊廂。之前埋葬的有主墳墓,實在難以拆掉。這還是大明要遷都了,白三郎才下令拆除城內墳墓。無主之墳直接平掉,有主的由官府安排遷去郊區。整整四個坊都有零星墳墓,住在附近的全是窮苦百姓。”


    朱銘極有惡趣味:“墓葬區正好合適,指不定就有冤魂,讓和尚們去超度超度。就這麽定了,把興教寺整體遷過去。”


    鄭泓已經很努力的在憋笑了,但還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朝廷下令搬遷興教寺,肯定不會給多少錢重建寺廟。而興教寺積蓄的財富,已在大明建國之初,被韓世忠那廝查抄過一回。近年來又得老實交稅,而且集中安置過來的和尚太多,興教寺還真沒攢下幾個錢。


    現在遷去一片墳地,周圍全是窮苦百姓,和尚們隻能帶著佛像,居住在非常簡陋的房子裏……


    而且富人區都有廟觀可拜,興教寺遷去犄角旮旯裏,能有幾個善男信女願意捐款修廟?


    鄭泓說道:“之前拆寺安置和尚,興教寺變得僧眾極多,每日糧食消耗很大。搬遷之後,錢財肯定拿來建房子,恐怕用不了一年半載,就要窮得四處去化緣。”


    朱銘說道:“如果佛法高深,肯定能夠化來錢財。實在過不下去,還能去還俗做農民嘛。種地也不難學,僧眾願意還俗,朝廷給他們分田就是。”


    鄭泓繼續說城市建設方案:“洛陽的幾條主幹街道都太窄,臣打算全部拓寬。”


    “各種違規建築都拆了,朝廷可以撥款適度賠償。切記,別搞出亂子來。”朱銘提醒道。


    由於北宋官府缺乏管理,街道兩側的民居和店鋪,不斷侵占公共區域違章搭建。


    就拿從皇城延伸出來的定鼎門街舉例,現在改名叫朱雀大街。


    唐朝的時候,這條主街的寬度在120米以上。宋代被百姓逐漸侵占空間,最窄處隻剩下90米。


    而且時寬時窄、犬牙交錯、歪歪扭扭,街道兩邊全是違章建築,甚至還有窮人搭建樹屋。


    哪裏有半點禦街的樣子?


    這可是皇城延伸出來的主幹道!


    得知朱銘要遷都,白崇彥趕緊整頓此街,好歹把街道變得寬窄一致了。但依舊無法恢複唐朝時的寬度,最終恒定為110米的樣子。


    除了這條主幹道,白崇彥沒有再整頓其他街道,因為他當時還有更重要的工作——疏浚洛水和伊水。


    這兩條河從洛陽穿城而過,而且接通黃河。


    由於淤塞嚴重,曾在元豐年間發大水,淹死城內上千居民。


    除了水災,還影響航運。


    北宋元豐年間大力疏浚過一次,還修築河堤用於防洪。但這些年又淤堵嚴重,必須好好疏浚才能遷都。


    除了攤丁入畝,白崇彥的主要精力都放在疏浚河道上。


    現在的洛陽依舊顯得混亂不堪,尤其是那些樹屋太礙眼。別說親眼去看,朱銘一想起來就覺得離譜,堂堂大明首都還特麽有樹屋?


    ……


    朱國祥站在皇城牆上,用望遠鏡四處觀察。


    整座洛陽城,已經變成一片大工地。


    宮城之內,劃出一塊區域正在建東宮。


    東華門外的幾個坊廂,正在拆遷修建太學。遷走的市民和商戶,安置在附近毀寺留下的空地,那些空地也在拆遷建設當中。


    還有各處大街小巷,到處都在拆違章建築。


    一些胡亂搭建的窩棚和樹屋,也在陸陸續續拆除。相關的窮困百姓,被安置去西南城區的西南端,那裏遷走許多墳墓一直空著。


    官府補償一些錢財,足夠窮人建成夯土茅草屋。


    現在洛陽變成首都,肯定發展速度很快,窮苦百姓努力點也能攢錢。或許幾年之後,他們積攢的錢財,就能把茅草屋改為瓦房了。


    尤其是這段時間,全城都在大搞建設,窮人根本不愁找活幹。


    許多被拆了違建房屋的窮苦市民,直接搬到以前的墳地搭窩棚。他們不急著給自己修茅草屋,而是受雇於其他工地做小工,趕緊趁著這股建設風潮賺點血汗錢。


    這些日子,朱國祥還去視察了郊外。


    開封郊區跟城市發展配套成熟,有專門種糧食的,有專門種蔬果的,有專門搞養殖的……洛陽這邊還得規劃,否則自由發展太慢太亂了。


    朱國祥四處派出勸農官,走訪了金穀鄉、平樂鄉、賢相鄉等八個鄉、數十村落。


    根據當地的土壤、水係、交通等等情況,大略劃分未來的發展方向。接著又召集裏長、行商談話,讓他們今後磋商協作,盡快把基本生活物資供給體係搭建起來。


    “這段時間累得夠嗆吧?”朱銘走到老爹身後。


    朱國祥說:“還好。我隻親自走訪了幾個村,剩下的都是勸農官在跑。”


    朱銘說道:“等今年忙完,洛陽也該有個樣子了。白崇彥其實幹得不錯,把兩條河都疏浚得極好,幫朝廷解決了首都水患和漕運問題。”


    “唉,洛陽畢竟是宋朝的西京,居然發展成這幅鬼樣子。”朱國祥忍不住歎息。


    朱銘笑道:“如果不看西南城區,洛陽還是很富庶繁華的。”


    朱國祥沒好氣道:“怎麽可能看不到?出了皇城正門就是西南城區!”


    這就是問題的關鍵所在,皇城正門之外,隻有靠河的幾座坊還算富裕。


    剩下的全他媽是貧民窟!


    這讓大明朝廷的麵子往哪兒擱?


    洛陽是北宋那些宗親外戚、退休大臣、勳貴世家們的後花園,中央朝廷懶得管,地方官府管不了,整個城市逐漸變得極為畸形。


    富裕的城區,堪比開封。


    貧窮的城區,還不如偏遠小縣城。


    尤其是元祐黨錮之後,洛陽貴族們集體失勢,連帶著整座城市消費降級,底層窮人的日子就更加艱難。


    不狠狠懲治那些洛陽大族,重新分配土地、房產等資源,這座城市別想正常發展。


    朱銘遙望南邊那些街道民房:“五年之內,西南城區必能繁華,至少要全部變成大瓦房!”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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