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有墨先是一怔,跟著一怒:“兔崽子你還敢來?”掄起屁股下的凳子,就要往傅天霽砸去。


    賈思捷飛身上去抱住他,袁思遷細聲勸:“不要動手不要動手。都是自己人,有話好好說。”


    陸有墨:“我呸,誰跟他是自己人!”


    “風凝霜是你們老大,我是她夫君,你可為何對我如此不敬?”傅天霽不僅沒生氣,眼裏反倒些許笑意,襯得他愈發雍容閑雅,氣質斐然。


    陸有墨一股形穢油然而生,啐道:“你這貨肯定不是什麽好人,不然莊主能逃你的婚?”


    “嗬,你倒是個忠心的。”傅天霽讚許後一個轉折,“不過今日,我是定要帶霜兒走的。帶路吧。”


    陸有墨一聽,瞬間炸毛,再次掄凳要砸,忽轉念一想,放下凳子,拗出一副大俠姿態,昂首挺胸道:“老子是個文人,不與你動粗。你若能過我出的三道關,便讓你見莊主!”


    “速度。”傅天霽轉身出帳篷。


    露天,圍觀吃瓜者眾。


    陸有墨一把大刀明晃晃地舞:“第一關,你如果能接下我——”


    傅天霽:“別廢話,砍吧。”


    陸有墨臉都氣紫,一刀照頭劈去,傅天霽伸出兩根手指,輕輕一夾,“喀啦”,這刀便迸出蛛網裂紋,眨眼成豆腐渣。


    一秒過關,眾吃瓜者怔。


    “還有兩關,速度。”傅天霽提醒。


    陸有墨提著個沒刃的光柄,臉上白青交錯:“你以為力量就能解決一切?來人,上墨!”


    小弟甲立馬擺上一桌筆墨,陸有墨上前揮舞狼毫,沒幾下便寫完,吹吹墨漬,將那宣紙往眾人前一展——


    歲暮陰陽催短景,天涯霜雪霽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三峽星河影動搖。


    傅天霽看著,一時定住。


    “怎麽樣?這是為老子量身定做的詩,你如果能寫得比老子好,老子便服你!”陸有墨一拍胸脯。


    傅天霽唇角笑意微漾:“看得出你確實下了苦功。”言罷上去,也揮了幾筆。


    小弟甲將宣紙一展——頓時,吃瓜群眾陣陣驚呼。


    傅天霽的字他們雖不能完全品鑒,但一看便是雲逸飛揚,飽滿雄渾,激蕩氣象,將陸有墨那蝌蚪狀的字墨碾壓得是渣都不剩。


    ——漂亮地過第二關。


    陸有墨臉都漲紅,怒吼道:“好!這關也算你贏。我也不客氣了,給你看看什麽叫真正的絕學!”


    小弟甲立馬下去,少頃,提了個呲著白氣的桶上來。


    白龍山海拔高,山巔終年有積雪,居民時常擔些雪塊置於地窖裏,作存醃菜之用,小弟甲端來的便是一冰桶。


    陸有墨擼起袖子,一聲大喝,徒手深插進桶裏,同時令人上香,計時。


    吃瓜群眾興奮了。


    原老大最大的長處就是皮厚肉糙,能在冰水裏泡幾個時辰而麵不改色。這局應該穩了,東道主也不能輸得太難看不是?


    傅天霽揉了揉眉心:“太麻煩。”言罷手隨意一揮,陸有墨那桶便自動飛向他,他手伸進去,再一抽,隻聽“咚”一聲,桶脫落,一大塊冰將他的手冰在其中。


    “冰總比你這雪水的溫度低吧?”傅天霽說著,舉起那冰塊隨意舞了幾下,空氣中的水汽聚集過來,那冰瞬間擴成一畝地這麽大一塊,給群眾遮了個陽。


    吃瓜群眾徹底看傻。有膽子大的,跳上去一摸這冰,凍得一身毛發豎起,傅天霽在冰中那隻手居然還能活動,手指動兩動,這一大塊冰全部碎成冰屑,五月天裏,整個場地驟然降溫,紛紛揚揚的白雪飄滿地。


    賈思捷伸出根手指,捅了捅呆若木雞杵成雪人的陸有墨:“老大,咱還是麵對現實吧。”


    **


    四肢百骸如同火燒,喉嚨幹澀,風凝霜睜開眼睛,顫抖著去夠榻旁那杯水,指尖剛碰到,腹部突然一陣劇痛,往前一倒,水杯被一推,直直往地上掉去。


    一雙手驀地接住這下落中的水杯,風凝霜還未回過神,身子已一下被扶起,落入了一個溫暖懷抱。


    熟悉的紫玲花香。


    來人將水杯遞到她嘴邊,低聲且歉疚:“霜兒,我來了。”


    風凝霜看了他兩秒,頭輕輕地轉過去,麵無表情如見陌生人一般。


    “我知道你為什麽要走。”他說。


    風凝霜不說話,覆在被衾上的手糾作一團。


    “其實你若心有疑問,大可以來問我,何必一走了之?”他又說。


    風凝霜的心一下被戳痛,嘶聲說:“問你?我——”她說不下去,伸出手指,抖抖地指著門口:“你走,我不想見到你。”


    “然後呢?你要怎麽樣?”傅天霽捧起她的臉蛋,“繼續躲著我,躲著自己這顆心?”


    “我心裏早就沒你了。”風凝霜眼簾一闔,不想看他,這話也不知說給自己聽,還是氣他的。


    “哦?天涯霜雪霽寒宵,三峽星河影動搖。你這寨主教得真不賴,這就是你所謂的忘記?”傅天霽眼裏劃過笑意。


    風凝霜越發覺得心揪作一團,腹部一痛,忍不住弓起身子,額頭爆出顆顆冷汗。


    傅天霽捧起她的手,寬大的手掌對準她的掌心,醇厚的靈力湧進她體內,她火燎般的五髒一下得到了舒緩。


    她突然一口咬上他手背:“放手。”她怒道,“不用你來幫!”


    傅天霽眸裏笑意不減,一手繼續給她輸靈力,一手輕拍她腦瓜:“許久不見,我的霜兒怎麽變成了一隻咬人的小狗呢?”


    風凝霜的眼淚忽然就要下來了。


    白骨妖的骨刺並不是毒,是強大的妖力,而傅天霽正以比那妖力更為強大的靈力,在細細彌補她體內傷勢。短時間內要做到這種效果,那定是最耗費元氣的。


    傅天霽不想她多受一天的苦,多半天都不願意。


    心裏巨澀巨痛,她無論怎樣用力都推不開他,最後隻能發了狠一樣咬上他手背,鮮血立時從他手背滴下,滴在白色被褥上,像綻開的紅梅。


    當最後一絲內傷愈合時,窗外日頭已高,兩人都是一身熱汗。隻不過傅天霽是靈力巨耗所致,風凝霜則是掙至虛脫無力。


    傅天霽手臂圈著她,輕輕揉搡她鬆軟的秀發,柔聲說:“傻丫頭,那白骨妖是四大妖王之一,哪能是那麽好對付的?你以為有悟塵的酒葫蘆,就能取他性命了麽?”


    風凝霜拳頭一下握緊。傅天霽從懷裏摸出一根碧綠色的骨頭,說:“這就是白骨妖的原形。我原本想毀了,但我知你若不能親手報仇,總還是會有遺憾,便將他打回原形,用靈力封印。”


    “眼下他的元神就沉睡在這骨頭裏,已沒有還手能力。我現將他交給你,你想將它砍斷也好,燒成灰也罷,都隨你。”說完,他將這截碧綠色的長骨,放到了風凝霜手中。


    風凝霜怔然,喉頭像被一點一點塞住,手中輕盈的骨頭仿若千斤,她終於握不住,往旁邊一丟,臉埋在膝蓋裏,熱淚再也控製不住,爭相奔出眼眶。


    頭頂忽一重,傅天霽摸著她腦袋:“傻丫頭,怎麽就哭了呢?我不是說過,你想要的,我都會為你做到麽?”


    風凝霜抽噎著。她該怎樣做?漫天席地都是他的影子,走到哪裏,她的身上總留有他的影子。如同現在,她明明是完整的一個人,可是他的擁抱那麽溫柔,像一張溫柔的網,天羅地網地將她網住。


    她想起悟塵那句話:這塵緣一啟,哪是你能控製得了的呢?


    她恨極了這種感覺,無能為力,毫無辦法,控製不住哭腔錘著他的胸膛:“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我好。”


    傅天霽由著她捶打自己,隻是溫柔地擁著她,臂彎內給她的空間不大也不小,足夠她宣泄自己洶湧的情感。


    風凝霜隻覺心口越來越痛,理智與情感一邊一半,在她的心底拉鋸不休。她極力呼吸了幾口,隻覺視野裏一切開始劇烈搖晃,頭一重,暈了過去。


    意識茫茫遊蕩之中,風凝霜想起很多。


    童年的時間過得緩慢又單調,她總盼自己快些長大,偷穿過娘親的衣裙,偷簪過娘親的銀簪,偷學娘親的步伐,扭扭捏捏蹩腳無比,卻樂此不疲。


    長大後,看過一些話本,也曾幻想過情愛的美好,幻想心愛的男子能駕著五色祥雲來到自己麵前,給自己披上最美的嫁衣。


    可一夕間,家人和鄉親以一種最殘酷的死法在她麵前死去,這些幻想便像泡沫全然碎掉——她被迫以一種毫無溫度的方式成熟,將自己這個年齡段所應該有的天真全數埋葬。


    直到遇上傅天霽。


    從未想到自己會這樣愛他,更想不到,原來愛一個人,並不是傻傻地隻承受愛就夠了,而是要將一顆心同等地交出去。從此便有了軟肋,有了痛。


    現在,她寧願自己醒不過來,一直停留在小時候那些咿咿呀呀學著大人的年歲裏——那些她盼著長大、現在又盼著回去的時光裏。


    可惜夢總要醒的。


    再度睜眼時,傅天霽正守在床頭,桌上一碗藥熱氣氤氳,將他的臉龐也映得朦朧。


    他朝她淡淡一笑:“醒了?”


    太累了,不想再掙紮了,該怎樣就怎樣吧。她想著,微微點了點頭。


    傅天霽扶她坐直,將她圈在臂彎內,端過藥碗舀起一勺,送到她嘴邊,說:“既然醒了,就好好聽我說。”


    “你在見山堂見到的那些畫,不是別人,正是你自己。”他開口直指重點。


    風凝霜一愕,下巴磕到碗邊,幾滴藥濺了出來,傅天霽用袖子替她拭去:“很意外,是不是?那些畫裏麵的女子,其實正是過去霜吟劍的劍靈,也就是你。”


    “霜吟劍是上古之劍,來自北麵瀅界之地,在蜀山先輩中輾轉幾次,傳到我的手中。也許我和這劍有著特別的緣分吧,在我持劍第三百七十六載,這劍便生出了靈。這靈,便是你。”


    風凝霜心頭巨震:“不可能吧?若是這樣,為什麽我一點也不記得?”


    “聽我說完。”傅天霽含笑輕彈她腦門。


    “我與你相處又將近三百年。你一開始十分桀驁不馴,無論我怎樣禦劍,你總是不聽我的……我花了許多力氣,才終於使霜吟…也就是你,乖乖聽從我的話,我們自此心意相通。隻可惜你是劍靈,是個虛體,必須依附劍而生,一旦劍斷,你也會消失。”


    “所以我無比愛護你,在師尊仙去後,我想就這樣帶著你退隱江湖,彈琴弄鶴,哪怕你沒有實體,我也願這樣與你在一起。但是,在師尊禮葬那一晚,變故就生了。”


    他目中流露追憶:“那一晚,大批妖魔攻進蜀山。魏琰玉在正殿,而我到了另外一座存放兵器的巒島,隨後兩大妖王帶領數萬妖魔來到,就像是有計劃似的,隻將我一人包圍,一波接一波地攻來。”


    這些都與魏琰玉說過的吻合,風凝霜點頭道:“嗯,這些掌門都告訴過我。”


    傅天霽看了她一眼,道:“我有霜吟劍在手,本也不懼。但我輕敵大意了些,魅魔對你使出了詭魅術,你一時未能受我控製,落到了魅魔手裏,被那兩大妖王合力,將你斷了。”


    “……然後呢?”


    “然後你的靈體便隨著霜吟的劍斷而消散,我以為你再不會回來……”傅天霽笑了笑,像略過多少的心酸,“可是,終於還是重遇了你。”


    “所以說,我是劍靈轉世?”風凝霜摸了摸鼻子,恍如夢中。


    “其實也不算轉世。前生來世一說,不過是世人賦予故事一些瑰麗色彩罷了。靈魂隻有一個,你便是她,她便是你。”


    風凝霜瞪著他看了老半天。傅天霽笑了,敲敲她腦門:“你在看什麽?不相信是麽?那你想想看,你為什麽會對劍有這樣深的感應和悟性?為什麽你會對霜吟劍有不一樣的執著?”


    風凝霜搖搖頭:“不是。我是在想,如果隻是這樣,為什麽你不早點告訴我?這又不是什麽必須保密的事,還省了一番誤會。”


    傅天霽歎了口氣:“不告訴你,當然是有原因的。是因為擔心你的記憶回來。你要知道,魂飛魄散的感覺是十分痛苦的,你若記憶回來,想起魅魔當時碎你的情景,那種痛苦真的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說到這裏,你也該知道,我為什麽與那魅魔有不共戴天之仇了吧?”


    風凝霜默了會。這信息量有點大,自己是聽明白了,卻又覺得哪兒不太對,整一個感覺怪怪的。


    然而傅天霽的雙臂已經環上來,在她耳邊輕輕吹氣:“霜兒,前塵往事便讓它過去吧,我們應該往前看。”


    他轉過她的肩膀,深深凝望她:“你還是劍靈時,我做夢也希望你能夠有實體。如今我的願望終於成真,霜兒,你還想逃到哪裏去?前生,你是我的劍,今生,你就是我的妻子,你永遠都會是我的妻子,留在我的身邊,我會一直這樣護著你、愛著你,好麽?”


    嘴裏說的雖是問句,實際上毋容商量,根本不容她有回寰的餘地,他認真且鄭重地擎起她的手,翻過手背,在上麵印下重重的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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