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世興是兗州商會會長,在兗州四州十八縣擁有別人無法匹敵的名望。


    洪家或許不是兗州府最有錢的,但絕對是聲望最高的。洪世興身負舉人功名,在府治所在的滋陽縣當了二十餘年的縣丞,知天命之年正式致仕。


    其子洪騰、洪驕分別於昭武四十一年、元祐二年考中同進士,孫輩亦有舉人、秀才的功名,當得書香門第,官宦世家之稱。


    今日午後,身為欽差副使的賈琮,發帖宴請城中士紳富商。


    收到請帖的第一時間,府城名流基本上都聚集在了洪家大院內。除了晏家那是真的不宜赴宴,像是曲家、秦家背後有靠山的人家,餘者都擔心這場宴請會是鴻門宴。


    最後還是洪世興對朝中官員的了解頗多,沒膽子拒絕賈琮的邀請,而且還勸住了想要跟風曲家、秦家的人。


    每月他都能收到朝廷的邸報,禦貓賈琮是什麽樣的人,他自認比兗州府的其他人都了解。


    對抗這位小爺就是對抗榮國府,更直接點,那就是跟皇帝陛下作對。


    別說曲家、琴架的背後有貴人,再貴能貴得過皇帝陛下?


    可惜兗州府的糧食基本上都被……


    唉,有心討好卻無力籌糧啊!


    越是琢磨越是遺憾,善於察言觀色的洪世興,在看到賈琮逐漸冷峻起來的神色後,忙解釋道:「大人有所不知,不是我等不願襄助朝廷,實在是有心無力啊。兗州府的糧食向來都被曲家、秦家把持,便是我等家中的產出,也僅夠自用罷了。整個兗州府的糧食鋪子,隻有曲、秦兩個姓!」


    「是呀是呀,我等也是有心無力,朝廷缺糧,在下願捐兩百石,再多在下家中的人也要餓肚子了。」


    「小民也願鼎力相助,除卻留足家中所需,小民願將剩下的糧食盡數獻於大人……哦,不對,是獻於朝廷。」


    「我……我……我家沒糧食啊。要是籌銀的話,我倒還有不少,我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了……」


    嗯?


    說話的是一位胖乎乎的中年男子,麵相憨實,見眾人都在表著忠心獻糧食,急的漲紅了臉。


    賈琮抬手壓了壓,衝那人問道:「這位是……」


    胖乎乎的中年男子看到了賈琮的目光轉向了自己,跟自己說話,有些受寵若驚。


    「回大人,小民郭林冬,家中是做陶瓷生意的。」


    陶瓷?


    「大人,郭家世代燒製瓷器、陶器,自開國就是山東僅有的皇商家族。」


    洪世興的介紹讓賈琮對這位看似憨實的胖子刮目相看,怪不得敢說他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人家是真的不缺銀子啊。


    既然不缺銀子,那麽……


    賈琮輕咳了兩聲,麵色更加凝重。


    他長歎了一聲:「實際上兗州府的銀庫基本上都被貪官汙吏掏空了,王爺剛剛上奏朝廷,請求戶部緊急調銀。但你們也都知道,當下大雪封路,運河都被凍住了……」


    「沒事啊大人,銀子的事您交給小民就行!」


    郭林冬一聽是要銀子,不但沒有絲毫的抗拒,反而將胸膛拍的啪啪響。


    賈琮一臉詫異,什麽時候商人有這麽高的情操了?


    「郭員外,本官缺的可不是幾百幾千兩……呂郎中,你核算所需的銀兩是多少來著?」


    呂效祖拱手回道:「以下官的估計,最低不能少於白銀五十萬兩。」


    嘶!


    洪世興倒還罷了,隻是微微皺眉,其他人都深吸一口涼氣,五十萬兩啊,他們一人湊一萬兩都一定夠。


    反倒是郭林冬臉上的笑意更盛了,竟然往袖子裏掏啊掏,掏出一遝銀票


    出來。


    隻見郭林冬大步往前,雙手將銀票遞上:「大人,這是十萬兩銀票,今日來的急,小民就帶了這麽點,一會小民回去後,就再送四十萬兩過來。若五十萬不夠,小民還能再湊五十萬兩出來!」


    嘶!


    這回就是洪世興都深吸了一口涼氣,郭家豪富這事大家都知道,但沒想到會這麽豪。


    抬手就是五十萬,不夠還有……


    賈琮都被郭林冬的大手筆給震撼到了,親兵將銀票呈上來後,厚厚一遝銀票,最低都是一千兩一張的麵額。


    「郭員外……」


    郭林冬拱手解釋道:「家父說王爺跟大人宴請城中士紳,不外乎籌糧籌銀,糧食我家沒有,但銀子真的不缺。家父腿疾不良於行,便讓小民一定要將銀子送到大人手中。」


    「郭家忠義,本官記下了。待將來回京後,一定將郭家忠義之舉稟報陛下。」


    賈琮也沒有猶豫,頷首回禮將銀票交給了身後的呂效祖。並給了郭林冬承諾:「當然,這銀子算朝廷借的,戶部的銀子一到,本官就命人送去你家……」


    郭林冬謙讓一陣,說郭家世受皇恩,這些銀子就當獻給朝廷用作賑災剿匪。


    賈琮鄭重的拒絕了他的提議,賑災剿匪都是朝廷的義務,拿郭家的銀子做這些事的確可以給朝廷省下不少銀子,但這會降低朝廷在百姓中的威望。


    糧食沒有籌集到多少,郭林冬的豪舉倒是為賈琮解決了銀子的問題,算是無心插柳了。


    洪世興等人一共才籌到了三千多石的糧食,郭林冬也幫腔說他們這些人的確沒有多少糧,兗州府的糧食幾乎把持在曲、秦兩家。


    好在賈十一的動作很快,大軍直撲曲、秦兩家在城中的糧鋪,不算城外的莊子,光是城中的存糧就高達一萬多石糧食,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賈琮收到消息後長舒了一口氣,他舉起茶杯,向眾人致謝。


    洪世興舉杯還禮,跟賈琮說道:「我等方才商議了一下,我等雖不能在糧食的問題上幫到朝廷,卻也能出些銀子、人手,以助朝廷賑災剿匪。」


    說著,他起身在賈琮耳邊小聲說到:「大人,曲家的嫡女嫁去了曲阜,秦家有一子是內閣齊次輔的女婿。大人若要籌糧,不妨查一查這幾年曲家跟秦家的田產變化……」


    「原來如此,怪不得曲家與秦家如此大的架子。」


    賈琮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這洪世興不愧當了二十餘年縣丞的人,一句話就給賈琮點出了這兩家的背景與他們的問題。


    田產……


    看來這兩家的田產有大問題啊!


    賈琮原以為這次的籌糧宴會很艱難,卻不想會如此的順利簡單。


    雖然糧食隻籌集到三千餘石,加上晏家承諾的一千石,總共還不到預設的一半多。


    但銀子的問題卻得到了解決,除了榜一的郭林冬外,洪世興等兗州士紳富商,提交了一份名單,每一個人的名字後麵都寫著捐獻的銀子數目。


    呂效祖笑的嘴巴都合不攏了,核算完成後就跑到書房,跟劉恪與賈琮稟道:「王爺,大人,不算郭家給的銀票,一共是十一萬兩千五百兩。這兗州城的人真是太豪爽了,最低都捐獻了兩千兩白銀。」


    劉恪接過賬本看了看,也對兗州士紳富商的豪舉給震撼到了,感歎道:「之前京畿雪災,四哥提議朝中捐獻,總共籌集不到三萬兩白銀,不成想兗州城的人比京城的文武還要知忠義。」


    呂效祖臉都紅了,喃喃說道:「下官也知忠義……下官還捐了兩月的俸銀呢……窮啊,下官至今還租著官舍住呢。」


    「沒說你!」


    劉恪瞥了呂效祖一眼,戶


    部就沒幾個不摳的,一個個都跟老貔貅學的摳門無比。


    賈琮打起了圓場,將賬本還給呂效祖並囑咐道:「呂郎中是個清官,能捐獻兩個月的俸銀當然是忠義之臣。勞煩呂郎中將今日捐獻錢糧的忠義之士列一個名單出來,張貼公布,並請人刻碑立傳。」


    呂效祖眼中精光一閃,拱手道:「大人好主意,下官這就去安排。」


    咚咚咚……


    門口的王府親兵敲門進來,抱拳稟報:「王爺,府衙外有一名叫郭林冬的人,帶來了十餘輛馬車,說是來送銀子的。」


    因為兗州鬧匪的緣故,兗州的門禁檢查比以往要嚴格的多。


    在欽差入駐府衙的第二日,天災人禍導致的大量流民開始不斷雲集兗州府城。


    城牆外搭建的粥棚下,熱氣騰騰的熱粥讓艱難撐到府城的災民落下了眼淚。


    也許他們出發的時候都還有親人在身邊,可又是鬧匪又是天寒地凍,能撐到這座粥棚外,或許隻有他們自己了。


    劉恪站在城樓上,遙看兗州城的北方。


    流民的隊伍拉的很長,遠遠不見盡頭。


    「這是多少人受了災啊,你昨日弄到的糧食恐怕撐不了幾天。」


    一旁的賈琮點了點頭,總共不到兩萬石糧食,若隻是城中的軍民,還能撐個十天半月。


    可看著粥棚下越聚越多的災民,賈琮隻是大概預估,就能看出情況比自己預想的還要糟很多。


    「王爺、大人,小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劉恪回頭看了一眼憨實的郭林冬,忍住了煩躁點了點頭:「說罷。」


    郭林冬自昨夜將銀子拉到府衙後,就說他那個身負戶部員外郎散階的父親,將他趕出了家門,讓他跟在欽差大人的身後助朝廷剿匪賑災。


    什麽時候賊人被剿幹淨,災民都安頓好了,再讓他回家。


    於是郭林冬就住在了府衙,幫助呂效祖籌集錢糧,核算賬目,組織人手搭設粥棚……


    不得不說,別看這是個憨實的胖子,做這些事還真是一把好手,洪世興等人派來幫忙的人手,在他的指揮下盡然連一點差錯都沒有,算是給呂效祖幫了大忙。


    隻聽郭林冬說道:「別的地方不敢說,兗州各州縣的情況小民還是很熟悉的。按說王爺與大人才來兗州短短兩日,災民不可能這麽快就知道欽差駕臨兗州城,更別提在王爺抵達兗州的第二日就聚集了這麽多的災民。這,不正常。」


    「所以,這是有人刻意為之!」


    劉恪與賈琮當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災民不管是什麽原因得知了欽差駕臨兗州的消息,他們都不得不想辦法賑災。


    賈琮不由苦笑:「不管是什麽原因,朝廷總不能拋下災民不管啊。」


    郭林冬忙搖頭回道:「小民當然不是說不管災民,小民有個不太成熟的建議,不如將災民作一區分,年輕力壯者去老弱幼小者去疏通河道、修築城防,最好能遠離府城要地。老弱婦人則毗鄰府城而居,由朝廷供養。」


    以工代賑?


    倒是和賈琮的想法不謀而合,實在是聚集在府城城牆下的災民越來越多,誰也不敢保證其中會不會混雜白蓮教匪徒,讓其就這麽聚集在府城外,實在太危險了。


    劉恪將目光轉向賈琮,詢問賈琮的看法。


    賈琮點了點頭說道:「郭員外說的對,不能讓災民就這麽聚集在府城外了,而且不能讓他們閑著,人一閑就容易出問題。可以以朝廷的名義招募工匠人手,疏通河道也好,修築城防也行,將災民分開。最好能在提供食物的情況下,給些工錢,這樣災民們對將來的生活就有了盼頭。」


    聽到賈琮讚同自己


    的提議,郭林冬欣喜萬分。


    他爹讓他又獻銀子又獻力,可不就是想讓他在貴人麵前露臉求得賞識嘛。


    「小民也是這麽想的,最好能給工錢,而且不能全給,做工期間隻給一半,餘下暫存官府,一切安穩回鄉時統一發放。」


    劉恪略微一思考懂了賈琮與郭林冬的意思,臉上露出了笑容。


    糧食的問題總會有辦法的,兗州城外的流民安置問題一解決,府城的壓力就緩解了大半。


    他笑嗬嗬拍了拍郭林冬的肩膀:「郭林冬,你很不錯!」


    「這都是小民應該做的……」


    「本王現在以欽差的身份,任命你為欽差行轅參事,就暫定正七品吧,由你負責,將城外的災民進行區分安置。」


    劉恪招手叫來自己的親兵衛統領,吩咐道:「你去安排,給郭參事安排一隊親兵,聽從郭參事的調遣。這年月,真正做事的人多受刁難,底下的人要是為難你,你就讓人來告訴本王,本王提天子劍去砍了他!」


    昨日郭林冬獻銀時,很多人還不理解郭家為何這麽傻,朝廷說借真的會是借嗎?官府的人什麽時候會將吃到嘴裏的肉吐出來?


    但第二天郭林冬就被身為欽差大臣的忠順王封官七品,並受命安置城外災民,將來兗州安穩後怎麽也是大功一件,指不定就要官升一級,成為真正的朝廷官員了。


    洪世興一拍大腿,心中懊悔無邊。


    郭老頭真是老女幹巨猾,他怎麽就沒想到這些呢?


    他的長子洪騰隻考中了同進士,至今還在西南當著升職無望的小州知州。


    二子洪驕也因為如夫人的同進士出身,當了兩任縣丞升官無望辭官回鄉,如今跟著自己打理家業。


    走官場的路,要麽才華過人,要麽攀上貴人,眼下在府衙的兩位可不就是貴人嗎?


    「來人,去將驕兒叫來!」


    「回老爺,二爺去了晏家探望晏夫子了。」


    洪世興嗯了一聲回應,唉,自己都糊塗了。


    晏徽重病,他今日一早就遣老二帶著一株遼東老參去探病,聽到郭林冬的際遇後,一著急竟然還忘記了。


    算了,還是自己親自上!


    「去讓夫人取五千兩銀票,備車,去府衙!」


    洪家不比郭家這等皇商,家中聽起來豪富,實際上現銀並不是很多。


    賈琮看著洪世興遞過來的銀票,詫異的問道:「老員外這是做什麽?昨日員外不是剛捐獻了五千兩銀子嗎?」


    洪世興起身,往北方拱手,振振有辭:「聖君在上,洪某受皇恩在兗州為官二十年,當下兗州天災人禍,百姓流離失所,洪某豈能落於人後。今日洪某便是來向大人請命的,還請大人應允,賜洪某一職,以報鄉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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