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林之外,光是圍著的讀書人就有上千不止。


    等到一箱箱的東西從墳中挖出來時,除了衍聖公府的人開始兩股顫顫外,餘者皆變得異常憤怒。


    合著衍聖公府拿我們當傻子玩啊,這能忍?


    原本聲援衍聖公府的人瞬時改變了噴唾沫星子的對象,將矛頭直指已經被禁軍看押的孔仁蕎。


    「儒門聖地,竟被爾等不孝子孫當成了藏汙納垢的地方,你們才是要被千刀萬剮之人!」


    「我真是瞎了眼了,竟然聽信你們這群悖逆之徒的話,千裏迢迢跑來伸出援手,不想竟成了幫凶。」


    「千刀萬剮都不能贖其罪!」


    「那就沉塘!」


    「燒死他們!」


    群情激奮,比之當初夏江被綁在柴火堆上時,還要激烈。


    賈琮看向一旁滿臉悲憤的老師徐晉,心中暗歎薑還是老的辣,今日之後,衍聖公府的名聲將蕩然無存。


    朝廷再乘勢分割曲阜孔家的權力,逐步推行對儒門的改革,加大對百家學說的支持。今後不管是控製朝野的輿論還是變法新政,都將容易許多。


    林外原本衝官府噴唾沫星子的書生們,現如今將矛頭改成了衍聖公府,但陳寶良此時並未覺得輕鬆,反而額頭、黑背都在不住的冒冷汗。


    孔仁軒瘋了不成?孔聖人的聖陵他都敢動?


    「大人?大人?大人……」


    校尉連喊數聲,陳寶良的嘴唇都開始顫抖了。他哀求的看向了實際掌控此地的賈琮,卻見賈琮正一臉憤怒悲戚的扶著孔祥安以言辭安慰。


    「挖吧,都這樣了,還不如一次性查個清楚。到時便是要怪也怪不到咱們頭上。是他衍聖公府先動手擾了聖陵,與我等何幹?」


    宋兆麟看了看林外群情激奮的人群,又悄悄瞅了眼一旁的竊竊私語的大小官吏,勸了幾句陳寶良。


    陳寶良一聽終於有了些底氣,心一橫咬牙道:「挖!給本官挖個底朝天,我倒要看看,這些悖逆之徒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或許是衍聖公府的人還算有點畏懼之心,那處緊靠聖陵的密室沒有真的挖到孔夫子的陵寢中去,不過也是隻差一牆之隔。


    龐大的密室中,藏著太多足夠砍了孔家九族的東西了。


    兵甲不說,前朝賜給衍聖公府的王冠、青龍袍、王印等等這些東西擺在了眾人麵前。


    「大成至聖文宣王……」


    這方王印,乃前朝虜酋追諡孔子賜予曲阜孔家,不想竟被藏於孔林密室。


    賈琮托起金印端詳片刻,長歎道:「聖人哪怕在天上,估計都被這方金印嘔得睡不著。孔家人還真是‘孝子賢孫啊,竟然把這虜酋賜的王印就埋在聖陵邊上。」


    啪!


    徐晉見孔祥安臉色漲紅,一巴掌呼在了徒弟的腦瓜上,製止了他的陰陽怪氣。


    「懷禮先生還請恕罪,小徒頑劣,晚輩回去定好好教導……」


    孔祥安苦澀的搖了搖頭:「他又沒說錯什麽,說到底是我孔氏被榮華富貴迷了眼,忘了先祖遺誌。罷了罷了,老夫哪還有臉繼續呆在這兒,哪還有資格穿這身朝廷賜下的官衣。」


    「先生不可……」


    不等徐晉等人阻攔,孔祥安當場摘下頭上的發冠,褪下身上的紫色祭服,恭恭敬敬的疊好,遞給了目瞪口呆的徐晉。


    隨後向北跪地,三拜九叩,悲戚的說道:「罪人孔祥安,自今日起,結廬孔林,靜待陛下處置!」


    成千上百的讀書人將衍聖公府圍了個水泄不通,激動憤怒的人群不斷的衝擊著衍聖公府。


    往日被人稱作儒門聖


    地的衍聖公府此時要不是禁軍把守,說不定已經被激憤的人群給踏平了。


    之前還在為曲阜孔家鳴不平的人們,開始***,奏請朝廷誅殺有辱聖人的孔家人。


    「聖人是天下讀書人的聖人,不是他孔家的聖人!」


    「儒門是全天下的儒門,不是衍聖公府的儒門!」


    「除爵罷官,千刀萬剮!」


    「孔林十萬墓,先賢安眠之地,豈可藏汙納垢?」


    「曲阜孔家,唯懷禮先生一人可敬矣!」


    「是了是了,怪不得當年懷禮先生不受衍聖公府米糧,先生心如明鏡,當為聖人真正之子孫後裔。」


    憤怒的人群中,確有真心為儒門叫屈之人,但更多的是被衍聖公府戲耍後的惱怒。


    這種被愚弄戲耍的感覺,讓這群自命不凡的讀書人無法按捺心中的怒火,被有心人稍微一挑,就聯手完成了一封長達萬字的奏本,齊至曲阜縣衙,將其交給了主持孔家一案的主審山東按察使陳寶良以及巡按禦史宋兆麟。


    書有萬言,事隻有兩件。


    一是奏請君上,除衍聖公府爵位、官職,二是推舉至聖先師祭祀官孔祥安,掌孔家事,負責聖陵、孔廟、孔林之奉祀管理。


    「罷官除爵,肯定會罷官除爵。但這推舉孔祥安主持曲阜孔家之事,不太妥當啊。」


    陳寶良將萬言書遞給了一旁的宋兆麟等人,搖頭說道:「懷禮先生的確德高望重,但他乃孔族遠支,便是嫡支盡數罰罪,也輪不到懷禮先生,衢州可還有南孔一脈呢。」


    按照曆朝曆代的慣例,衍聖公的爵位繼承人隻會在嫡支挑選,南、北孔皆有嫡支血脈,想來這一次也會一樣吧。


    衍聖公府所涉之案大嗎?很大很大。


    但在世人眼中,便是在孔林搜出大量兵甲,朝廷依舊不會真的將曲阜孔家誅了九族。


    千百年來的習慣,已經讓天下人有了共識,天下怎麽可以沒有衍聖公?就跟天下不能沒有皇帝一樣。


    「送去京城吧,這事不是咱們能做主的。」


    賈琮罕見的提出了自己的意見,陳寶良與宋兆麟紛紛點頭。


    六百裏加急急送京城,與萬言書同去的還有奏請皇帝羈押在京的衍聖公府嫡支,並請三司接手此案。


    事涉衍聖公府、忠信王府、江南甄家等多家豪族,案子太大,哪裏是小小按察使、巡按禦史能辦的了的。


    孔祥安換上了粗布麻衣,在孔林蓋了間茅草屋,每日裏不是祭掃孔林先賢就是誦讀儒門經典,書院的事都扔給了其他的教授打理。


    徐晉曾攜賈琮前往孔林拜訪,也被孔祥安擋在了門外。


    拜訪孔祥安的人不少,有真心前來安慰探望的,也有不少趁機前來燒冷灶的。


    不過老爺子都將其拒之門外,並且在孔林儀門處立了一塊牌子,上書八字:「戴罪之身,隻求贖罪!」


    徐晉師徒二人站在儀門外眺望遠處的那座草廬,最終還是歎氣離去。


    有關此案的卷宗、證據等物盡數封存,徐晉細心囑咐了一番後,命賈琮火速回京。


    山東的事已經可以說結局已定,剩下的事就該他這個老師與忠順王劉恪親自上了。


    孔林之事如燎原之火很快就燒到了京城,六百裏加急文書擺在皇帝案頭後,內閣六部官員齊入勤政殿議事。


    皇帝大怒之下,命龍禁衛查封京城孔府,將衍聖公孔仁軒等孔家所有人盡數圈禁。


    同時下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同審,命山東押解衍聖公府涉案人員入京,並令至誠先師祭祀官孔祥安暫掌孔族一應事宜,等候朝廷旨意。


    等諸臣退


    下之後,皇帝沉默許久。


    「唉,沒想到這事竟然牽扯到了老十四這狗東西,朕原先看在父皇的麵上想饒他一命,現在看來他太不識趣了。」


    夏守忠沒敢接這話,沉默以對。


    皇帝抬起頭瞪了他一眼:「你這老貨,平日裏話多的很,這會跟朕裝啞巴。」


    夏守忠擠出一絲苦笑:「皇爺這話,老奴沒法接啊!」


    兩人相知半輩子,皇帝也明白這事不是夏守忠一個奴婢敢摻和的,笑罵了句老貨就換了話題。


    「夏江回不了京了,你去內府司看看,將咱們的人撤出來,餘者借此事全部押入詔獄,看看都有誰往內府司摻過沙子。這一回曲阜的案子,倒是給朕解決了不少麻煩,你去趟翊坤宮,讓楊氏賜些東西給榮國府。他家老太太不是病著麽,多賜些溫補之物。」


    咚咚咚……


    晨鍾暮鼓,賈琮一行緊趕慢趕,三月三十這天傍晚才趕回了京城。


    進了城夜幕已經降臨,宮門已經下鎖,入宮複旨是不可能了,賈琮隻能將複旨的折子通過吊籃送進宮去,靜候皇帝旨意。


    約莫一刻鍾不到,城頭傳來皇帝口諭,讓其先回家中歇息一日,後日命其入宮覲見。


    回府的路上賈琮還在思考這封口諭中的奇怪之處,按說曲阜的事他這個親曆者更為清楚,皇帝老爺為何不急著見自己。


    等他回到榮國府後才從在府中候他的賈敬口中得知,京城如今物議非非,都在觀望朝廷對孔家的處置。


    但皇帝老爺又「病了」,太子劉弘侍疾,孔家之事,已經全權交給了內閣處置。


    便是明日初一大朝,都將由內閣首輔大臣魏慶和負責主持,將議孔家之事。


    讓賈琮躲一日清閑,這是不想讓他摻和進去,誰也不知道嚴懲曲阜孔家後,會不會產生什麽不好的影響。


    嘶!皇帝老爺真會玩!


    來不及多說太多,賈敬便回東府安排族中事務,賈琮草草洗漱一番,換了身衣服就去榮禧堂給老太太請安。


    敬大老爺方才說了,老太太這些日子甚是擔心他這個孫子。不管是為什麽擔心,這份情他得受。


    入城後賈琮就派了親兵往家中報信,這會包括家裏的小子姑娘都在榮禧堂等候。


    前堂擺好了豐富的飯菜,老太太今日還算精神,在見到賈琮進來後臉上露出了笑容。


    「你這猢猻,再不回來我就要讓人去捉你回來了。」


    賈琮跪下磕頭請安,笑應:「孫兒給祖母請安,身負皇差不能侍疾盡孝,萬望祖母恕罪。」


    「趕緊起來,我哪裏會怪你。」


    老太太示意下,鴛鴦上前扶賈琮起身。老太太上下打量後繼續說道:「黑了,也瘦了。我要你回來也不會為了讓你侍疾,實在是家裏的事離不開你們父子……」


    話說一半,賈琮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老太太笑了笑,停下了嘮叨吩咐下人上菜,一堆孫子孫女圍著圓桌,陪老太太用了頓晚膳。


    席間說說笑笑倒也其樂融融,賈琮也沒說山東的事,而是充當了傾聽者,由賈寶玉說著京中的趣事。


    晚膳用了近一個時辰,戌時末方才散去。


    賈琮都來不及與分別月餘黛玉說些悄悄話,就被老太太單獨留了下來。


    鴛鴦上了茶水,以供賈琮解乏。


    老太太揮手退去屋子裏的仆婦,這才開口問起了山東的事情。


    賈琮沒有隱瞞,從兗州被圍到曲阜大案,一樁樁一件件都詳細講了一遍。


    榮國府是可以收到朝廷的邸報的,但邸報中的內容可沒有賈琮講述的詳細。


    老太太臉上的神色逐漸凝重,到最後長歎了一聲:「讀書人的事我不懂,但千百年來曲阜孔家恩榮不絕,哪怕這次涉及謀逆,到最後朝廷也不會真將其誅了九族。你老師說的對,孔家倒不了,最多是換個主事的人。南孔前朝都沒摻和北孔的事,看來孔家主事人的位子,十有八九就是那位懷禮先生了。」


    嘖……


    不得不說,老太太眼睛毒的很,一下子就摸到了事情的關鍵之處。


    陳寶良還暗中往衢州送信,想要提前抱一下南孔的大腿,殊不知南孔的人早就跟皇帝表了態,壓根就沒打算北上接北孔的爛攤子。


    果然在山東待久了人會變傻,三品按察使還不如宅在家的老太太看得清楚。


    「你那老師是個人***,早一步為你織了一層保護網,讓你免受此事的影響。但你也不要大意,既然事涉忠信王府與甄家,指不定會有人將仇記在你身上。」


    老太太想了又想,還是不放心這個愛惹禍的孫子,鄭重的囑咐道:「這段日子別出去了,好好在家呆著。我覺得,京裏少不了一番風雨,咱們就緊守門戶,什麽事都別摻和,一切等風平浪靜再說。」


    賈琮咧嘴笑了起來,恭維道:「人常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有您護著,孫兒安心多了。外麵正熱鬧呢,明日的大朝,還不知要鬧出多大的事來哩。」


    榮國府太夫人病體未愈,剛從山東回京的賈琮閉門謝客,專心侍疾。


    有不少想從賈琮這兒打聽山東之事的人,甚至連榮國府的大門都進不了。


    四月初一大朝會,景陽鍾敲響後群臣入奉天殿。禦座無人,皇帝與太子均未出現,內閣首輔魏慶和高座太師椅上,命刑部先行匯報孔家一案的進展。


    這是一樁大案,案情倒是簡單。別的不說,那些兵甲從孔林下挖出來的證據看,齊齊指向忠信王劉忭與江南甄家。


    上皇的龍首宮早一步就禁了出入,別說臣子了,就是早就慌了神的劉忭想去請罪討饒,都沒能進了龍首宮的大門。


    今日大朝,當三司將一頂謀反的大帽子重重扣在他的頭上時,劉忭當即大怒謾罵起來。


    他是有謀反的心思,可孔林裏埋著的兵甲、那方「假傳國玉璽」,他真一點都不知道啊!


    看到主持大朝的魏慶和默認了三司給自己定罪,劉忭直接指著魏慶和破口大罵:「他孔家埋著的東西,跟本王有什麽關係?魏慶和,本王知道你向來瞧不起我,可想要給本王扣帽子,你還不夠格……」


    魏慶和眉頭一皺,冷聲道:「來人,將劉忭拖出去,圈禁王府,等候朝廷發落。龍禁衛給本閣守好了忠信王府,無內閣鈞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你算什麽東西?不過我劉家的一條狗而已……」


    劉忭氣急之下,竟然搶過了殿中金瓜武士的大金瓜,想要砸向魏慶和。


    卻見魏慶和隻一個眼神,大漢將軍就將其製住。


    「堵上嘴,拖出去!」


    有劉忭一係的官員站出來說此舉不符合朝廷規矩,魏慶和直接站起身來,用冰冷的眼神看向那人,嗬嗬一笑。


    隻見魏慶和將目光轉向還在叫囂咒罵的劉忭,嗬斥道:「本閣太子太傅、內閣首輔大學士,你說本閣沒有資格?別忘了本閣手裏還有一道上皇旨意,代天攝政。別說將你圈禁,就是今日將你斬了,都不會壞了朝廷的規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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