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逐漸熱了起來,劉恪好不容易從南直隸回京後,任誰喊他出去浪都懶得搭理。


    樹蔭下躺椅一擺,香爐燃著熏香,祛除了蚊蟲。十三爺美滋滋的晃悠著,小閨女劉萱趴在他鼓起的肚皮上呼呼大睡……


    「爹……」


    忙碌了好幾日的劉崇頂著一雙黑眼圈,抱著一疊紙卷走了過來,剛喊了一聲爹就打了個哈欠。


    劉恪輕輕拍打著閨女的後背,哄著娃兒睡覺,瞥了一眼睡眼惺忪的兒子:「整理出來了?」.


    「回父王,兒子已經將開國以來曆年來的田賦變化、官紳仕子免稅大致數額,以及宗室皇親、武勳貴戚的田賦、商稅等免除數額大致計算了出來。」


    向來穩重而又溫文爾雅的忠順王世子罕見的麵露不安之色,他手裏的這些東西若公開,他的那位皇帝四伯,弄不好又要拿起刀了。


    因為國朝的田賦隨著開荒麵積的不斷增大,不僅沒有增多,反而在逐漸的減少。


    至元祐三年,國朝田賦減少了近五成,要不是商稅跟鹽稅等特殊稅種的填補,估計戶部年入根本不足以支撐國朝的有序運轉。


    劉崇將這些隻做簡略的匯報,十三爺的眉頭緊皺起來。


    怪不得徐晉要拿官紳開刀,這他娘的太恐怖了。再這樣下去,大夏朝廷真要被這群官紳吃窮了。


    不過嘛,隻拿官紳仕子開刀貌似有些隔靴搔癢,我老十三要幹,就要幹票大的。


    「崇兒,去寫一份折子送去通政司,就說本王見國朝賦稅難以為繼,夜不能寐夙夜憂歎,今上稟陛下,諫言重理國朝賦稅製度,取消宗師皇親、武勳貴戚、官紳仕子等免稅之策。以官紳一體納糧、並行計畝征銀,實行……呃,嗯,那個什麽,賈小三說的那個一條鞭法。」


    「爹!真要這麽亻……」


    哇哇哇哇……


    或許是劉崇驚呼之聲大了些,嚇醒了趴在劉恪肚皮上睡覺的小郡主。


    劉恪瞪了兒子一眼,起身抱著閨女又是溫聲細語的安撫,又是扮鬼臉,總算把哇哇大哭的小閨女哄住了聲。


    隨後瞥了劉崇一眼:「這麽大驚小怪做什麽?嚇到你妹妹了。就這麽做,去寫,寫好了蓋上印鑒送去通政司。你爹我跟徐青藤商量好了,隻要這回把事辦妥了,咱們忠順王府今後隻要不造反,你小子就可以跟你爹我一樣,想打誰就打誰,想睡哪個女人就睡哪個女人……咳咳咳咳……夫人,你聽我解釋啊……」


    「兒子給母妃請安。」


    崔王妃將閨女從丈夫懷裏搶過來,塞給兒子:「崇兒,你去忙吧,我有事跟你爹說。」


    六月初一的清晨,賈琮坐在馬車車轅處抱著一塊臉盤子大小的芝麻餅啃得正歡,突然被人一把搶走了手中的餅子。


    哢嚓!


    一餅分兩半,熊貓眼的劉恪毫無親王儀態的直接坐在了賈琮的旁邊,眼神幽怨,狠狠跟手中的半截芝麻餅較勁。


    噸噸噸……


    隻見他又搶走了賈琮剛剛拿起的茶壺,直接對嘴灌下。


    「十三爺……」


    嗝~


    「賈小三,借我萬八千兩銀子花花。」


    啊?


    「十三爺缺銀子使?難道……聽說……那啥……我聽人說王妃將你趕出府了,不會是真的吧。」


    這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據說是崔王妃善妒,不讓忠順王將某位花魁帶回王府。


    賈琮當然不會信這等皇室八卦,劉恪看似頂天的荒唐,沒事就往秦樓楚館跑,還鬧出個好男風的風流事。


    可他實際上卻是皇室中的奇葩,對崔王妃那叫一個忠貞,為此經常被太上皇罵沒出息。


    劉恪瞅著不遠處那些陰鬱看著他的文武百官,冷冷一笑。


    他小聲在賈琮耳邊說道:「不這麽做,本王的王妃還不得被那些婦人煩死?」


    賈琮瞬間明白了這位爺的做法,捅了馬蜂窩,自己挨蜇就好,不想將家人牽連進去。


    他拱了拱手:「十三爺不愧真男人,小子佩服。」


    劉恪無所謂的擺擺手:「佩服不佩服不要緊,做戲做全套,借我萬八千兩的銀子,這段日子我隻能住在外麵了。」


    賈琮嗯了一聲:「小子明白,這就安排人回家取銀子。」


    咚、咚、咚……


    景陽鍾響,宮門緩緩打開。


    眾人列隊入宮,至奉天殿排班候見。


    朝會上依舊是各種雞毛蒜皮的事一大堆,日上三竿時終於說起了正事。


    一是皇帝當庭宣布了土豆一事,下旨京中七品以上文武六月初五至城西賈家莊子,見證仙糧土豆的收獲儀式。


    此事在京城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畝產四十石的新糧,百姓們已經翹首以待了。


    眾人唏噓寧榮賈家的好命外,更多的是好奇皇帝會如何封賞獻上仙糧的賈琮。


    當然,這件事對於文武百官來說,震驚一下也就過去了,不關乎自己的切身利益,很多人都隻是喊幾聲萬歲後,就等著皇帝賜下新糧嚐嚐鮮。


    但今日朝議的第二樁大事就不同了,有人要割他們的肉!


    「有事起奏、無事退朝!」


    「臣劉恪有奏,臣弟前幾日上奏陛下,請改國朝稅製……」


    「臣戶部給事中黃岱有奏!」


    劉恪剛剛走出班列,就有一名青袍小官站了出來,跟打擂台似的,打斷了劉恪後邊的話。


    嗯?敢挑釁本王~


    嘭!


    本王是誰?昭武皇帝第十三子,今上親弟,滿京城打聽打聽,誰敢惹本王?


    一腳踹去,黃岱就橫飛出去,直接砸在了殿中柱子上暈了過去。


    他手中的奏折也散落在地,落在另一名方才蠢蠢欲動的青袍小官跟前。


    劉恪隻一個眼神,那人就縮了縮脖子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


    嗬……


    皇帝老爺額頭的青筋砰砰跳,嘴角抽了抽,迅速開了口,將殿中剛起的沸騰物議壓了下去。


    「忠順王劉恪殿中無狀,罰俸祿一年!」


    「戶部給事中黃岱禦前失儀,貶為太平府安平縣丞,即日啟程南下,不得有誤。」


    嘶!


    這拉偏架拉的。


    一個是可有可無的罰俸,一個直接從七品給事中直接貶到了廣西的犄角旮旯當縣丞去了。


    不給群臣半點反應的機會,大漢將軍就已經將昏迷不醒的黃岱拖出了大殿。


    皇帝掃視殿中,示意道:「十三,你繼續說。」


    劉恪白牙一呲,從袖子中取出早就準備好的奏折,叭叭的念了起來。


    「臣弟遵旨!前些日子臣弟無意間發現開國以來,我朝田賦的變化以及戶部所記載的宗室皇親、武勳貴戚、官紳仕子的免稅數據。這不看不知道,一看還真是嚇人一大跳啊。」


    「根據戶部記錄,太祖開國之初,應該繳納賦稅的田地有八百八十七萬七千六百頃。太祖爺當初還有過旨意,凡百姓開荒,可免五年田賦,以鼓勵百姓開荒種田。」


    「按照常理,近百年過去,可繳納賦稅的田地怎麽也該增多,送入戶部的田賦也該越來越多吧。可戶部所載的土地數額與每年收上來的田賦越來越少。元祐三年,戶部所錄之數額,已經減至四百二十二萬八千頃。」


    轟!


    這些數據殿中群臣還真沒關注過,唯有戶部的文同軒、林如海等官員神色凝重。


    叮叮叮~


    鍾磬之聲連響數次,才算製止了奉天殿中的喧鬧。


    隻聽劉恪繼續說道:「不僅如此,各地呈送戶部的田賦縮減了將近五成,而免稅的人數急劇增多。」


    「陛下,諸位臣工,可知免稅的都是什麽人?」


    「按照祖製,除宗室皇親、貴戚、元老重臣分封所得之土地可免稅免役外,隻有有秀才以上功名者方能免除差役,免戶內二丁差役,可報當地官差免除糧役。可本王怎麽聽說,隻要家中出個秀才,他家就能免繳田賦了?而且還有人投獻土地,以避朝廷賦稅。」


    「還有宗室皇親、武勳貴戚及諸位臣工之田產、商鋪,皆無需繳納皇糧國稅。」


    「甚至有人打著某位宗親國戚的名頭,每年避稅多達數萬兩白銀。別瞅了,本王說的就是你家!」


    嗯?


    好家夥,這是在幫我?


    賈琮麵露驚訝,張大了嘴巴。


    「十三爺,難道我家還得繳納田賦、商稅?」


    劉恪嘩嘩翻著手中的奏折,看了眼裏麵的標注後,搖了搖頭:「除了賜田外,你家自己買的地都要繳納田賦,那些鋪子生意也要繳納商稅。」


    啊?


    賈琮一拍腦瓜,順勢朝著皇帝拜下:「還請陛下恕罪,臣不知道這些,回去後就是砸鍋賣鐵,也會盡快將這些年欠下的賦稅交到戶部去。」


    殿中群臣一下子被賈琮給架起來了,但他們不能說賈琮做的不對,總不能跟一個孩子較勁吧……


    皇帝老爺嘴角抽抽了兩下,忍住笑說道:「別說是你,就是朕也不知道這些事。朕還以為國朝真有律法規矩,免除了這麽說的賦稅。戶部……」


    文同軒出班應道:「臣在!」


    「老十三說的是真是假?」


    「回陛下,忠順王所說皆是事實。實際上忠順王有一點沒有說清楚,按照老臣的推算,最多百年,國朝可能連宗室皇親的俸祿都拿不出來了。」


    與其餘人不同,文同軒都想抱著劉恪猛親一口。


    他趁機將自己早前計算過的皇親人數增減、賦稅與支出的情況一一道出,皇帝都震驚的站了起來。


    「愛卿的意思是,我劉氏宗親已經成了趴在大夏朝廷上吸血的蛭蟲?」


    「呃,話雖不好聽,但陛下的理解極為正確。」


    文同軒此言一出,站在勳貴最前列的皇室宗親炸了鍋。


    甚至有人目光不善的看向了文同軒與劉恪,早知老十三這狗東西要拿叔伯弟兄開刀,不想這一刀這麽狠。


    皇帝陷入了沉默,內閣的幾位大佬至今沒有站出來表態。群臣沸沸揚揚的吵了起來,反對劉恪諫言的人不少,但支持賦稅改革的人也有很多。


    到底是能站在奉天殿上的聰明人,知道一頓飽與頓頓飽的區別。


    若真按文同軒與劉恪的推算,大夏收不上來稅,豈不是要國朝不穩,社稷不存?


    到時候倒黴的,還不是他們這些已經站在權貴圈子的人?


    奉天殿吵成一團,皇帝冷眼旁觀坐在龍椅上用手指輕輕敲打著龍椅的扶手。


    他對劉恪與賈琮今日的表現滿意的很,這一大一小相互打著配合,完美的將藏在暗中的潛規則徹底擺在了明麵上,一下子就暴露出國朝賦稅製度上最大的問題。


    「叮叮叮~」


    殿禦史再次敲響了鍾磬,大殿上快要打起來的文武百官終於安靜下來。


    皇帝掃視群臣,將眾人的表情看在眼裏,心中冷笑


    連連。


    果如徐青藤所言,涉及自己的利益,往日的聖人言根本就會扔在犄角旮旯去。


    「此事事關重大,諸卿先回去好好想想,每人寫一份折子呈上來。內閣、六部這幾日就忙一些吧,將老十三所奏的數據重新核算,再進行推演看一看,是否真如文愛卿與老十三所言……」


    「禮部、戶部,五日後的收獲典禮,一定要辦好。此事事關天下百姓能否填飽肚子,不可不慎。」


    「內閣、戶部、宗正寺留下,退朝!」


    賈琮出宮後沒有停留,登上馬車就迅速回了榮國府。


    忠順王夠意思,當殿將榮國府挑出來當娃樣子,一下子就讓賈家成了老十三刀下的「受害者」。


    「銀票送過去了?」


    賈十一點了點頭:「銀票交給了十三爺的親兵統領,不過……」


    嗯?


    「崇世子說,十三爺被聖人吊在了龍首宮的樹上,一時半會銀子也用不上了。」


    「這是人家爺倆做給外人看的,聖人如此一來,誰再去找十三爺的麻煩,就得試試羽林郎的刀利不利了。」


    賈琮太清楚老龍王的脾性了,別看他沒事就把老十三往樹上掛,實際上老爺子對這個兒子寵的很。


    宮裏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老太太的耳中,立馬就派人來找賈琮過去。


    不等賈琮勸說老太太舍了暫時的損失,將所欠的賦稅送去戶部,就見她讓鴛鴦拿來一個木匣子,打開後裏麵是一疊厚厚的銀票。


    「這是五萬兩銀票,你趕緊讓人送去戶部。這事咱家必須站在陛下那邊,千萬可別學那些糊塗人隻顧眼前的利益……」


    果然,老太太精明起來令人佩服的五體投地。一番言辭盡顯國夫人的超長遠見。


    正如老太太所說,銀子是個好東西沒錯,可相比寧榮賈家將來的與國同休,舍一些銀錢罷了,將來的富貴萬萬不能有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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