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百姓苦西林久矣,但對於朝廷的新政亦是充滿了疑慮與抵製。


    朝廷要的是江南這個大夏糧倉能為朝廷提供源源不斷的糧食,但隨著江南商業的發展與海貿的強勢崛起,老百姓一看這種桑養蠶可比種糧食來錢快的多。


    這就導致了江南明明千裏沃野,糧食竟然做不到自給自足。


    徐晉好不容易把江南的土地清丈整頓完,勸農的任務還沒開始就直接胎死腹中。


    “海貿帶來的利益太大了,大到所有的人都隻盯著海船從海外帶回來的暴利。江南一半的地都種著桑樹,士紳們都在開辦工坊,絲綢一船一船的往外運。”


    江南更富了,但徐晉的臉上沒有半點高興的樣子,反而更加憂心忡忡。


    馬車在平坦的官道上悠悠北上,徐晉疲憊的靠在車廂的廂壁上,給賈琮訴說著自己的擔憂。


    “鹽商已經不是江南最富的人了,金陵的商人成立了絲綢商會,那十個人的財富已經超過了南直隸一年的歲入,這還是擺在明處的。開海,就像是一隻從未見過的深淵巨獸,為師都有些不知該如何應對了。”


    短短兩年半,江南就如同改天換地一般,所有的人都在追逐海貿帶來的巨力,人人都在討論著如何才能賺來銀子……


    忠孝仁義、禮儀廉恥似乎正在慢慢消失,徐晉能感覺到這一切的變化,雖然他執掌王命旗牌,在江南有先斬後奏之權,卻明顯的察覺到了自己的力不從心。


    這也是他等不及年末的入京述職,借故先一步回京,打算麵奏皇帝,等待聖裁。


    “老師在擔心利益下的人心變化,還是說那些商人在獲得海量的財富後,將手伸向朝堂?”


    賈琮的這聲詢問,倒是給了徐晉一絲安慰。


    這個徒弟總是這麽敏銳,一眼就看出了他真正的擔心。


    老祖宗傳下來的道德典範,似乎正被金銀侵蝕。同時被侵蝕的,還有國朝的權柄。


    西林一黨已經煙消雲散,依靠西林黨組成的江南士紳官商集團樹倒猢猻散,如今已經無法對朝廷產生什麽影響。


    但南直隸、浙江、福建、廣東等地,又形成了以海商為基礎的新興勢力。


    這些大大小小的商會團體,哪怕現如今還隻是一株幼苗,無法真正影響到官府的運作。


    但徐晉敢保證,這些商會終將與晉商、蜀商、江南的鹽商一樣,在擁有了海量的財富後,將手伸進朝堂。


    “倉稟足而知禮節,肚子都填不飽,談禮儀道德都是奢望。老師,當物質基礎達到一定的巔峰後,人們會自動尋找精神上的充實。”


    中原的士大夫們天生有一種奇怪的情懷,崇尚著道德上的高度,卻總是忽視現實中的苦難。


    就像前世天朝的發展曆程,真正推崇道德文化建設,都已經是新世紀後,國人的生活水平達到了基本的溫飽甚至是小康時,才有了精神文明的追求。


    當一個人吃不飽穿不暖的時候,你跟他談道德,這不是扯淡嗎?


    能不幹犯法的事,就已經是那人善心不滅了。


    賈琮的話沒有得到徐晉的認同,他是正統的儒家弟子,對於道德的追求不是幾句話能夠動搖的。


    不過對於賈琮的看法,徐晉還算能夠理解。


    “或許你說的有道理,但此事依舊不能輕忽。有的時候,人性的墮落就在一瞬間,毀掉它很容易,想要重新再將其拾起來,那就難了!”


    方才還在自得於“生而知之”所帶來的經驗,突然卻如一柄巨錘重重砸下,賈琮的的臉色變得煞白。


    “毀掉它很容易,想要再將其拾起來,那就難了!”


    賈琮的腦中不斷地閃現著形形色色的人影,飛快的播放著前世今生多經曆過的大大小小的事。


    “不是你撞的,伱為什麽要扶?”


    就這一個,就足夠讓國人的道德水平直接倒退五十年。


    而徐晉給他所講的江南變化,那種一門心思追求利益的瘋狂,已經有往這種情況發展的趨勢了。


    賈琮不敢想象如此下去,大夏會變成什麽樣。但徐晉的擔憂似乎也變成了他的擔憂,令他的後背,在七月的夏日炎炎時,冒出了冷汗。


    徐晉看到了賈琮的神情變化,在徒弟陷入恐懼與沉思時,他隻是閉上眼睛假寐,並未打攪徒弟的自省。


    作為賈琮的老師,徐晉不在意教授賈琮經史子集,而是更關注賈琮的思想成長。


    他早就看出來了,自己的這個徒弟太過於天真,缺少對權力、對人心的敬畏與認識。


    用一個字來說,還是太過稚嫩了。


    一路走的太順,保護他的人太多,沒有遭遇過像樣的挫折,遲早要吃大虧。


    師徒二人在悠悠北上的馬車中,各自在悟屬於他們的道。


    直到馬車入了城,停在大夏門外時,從車上下來的賈琮突然朝著徐晉大禮拜下。


    “多謝老師教誨,學生明白了!”


    徐晉沒有問賈琮明白了什麽,隻是欣慰的笑了。


    等自家老師走進了宮門去複旨,賈琮才起身皺著眉頭繼續“發呆”。


    若不是老師提醒,他差點就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倉稟足知禮節沒錯,可也不能放任重利輕義的思想肆意發展。


    賈琮抬起雙手,眼神堅毅的盯著逐漸握緊的雙拳。


    物質文明與精神文明沒道理不能一起發展啊,他賈琮就要兩手一起抓,兩手都要硬!


    ……


    迎春大婚後的第三天就帶著女婿回榮國府住對月,這一住就已經快兩個月過去了。


    好不容易重回柳家,還沒幾天呢就見身邊的大丫鬟司棋跑回來報信……


    迎春回柳家後就吃什麽吐什麽,剛開始還以為是生了病,請了大夫才得知,竟然懷孕了。


    “該死,我怎麽將這麽重要的事給忘了!”


    與家中其他人的欣喜不同,賈琮聽到這個消息後臉色差的厲害。


    二姐姐才剛過十五,這個年紀受孕生子,簡直跟過鬼門關沒什麽區別。


    他扔下寫了一半的劄子,急哄哄的就往柳家趕去。


    柳家的門子丫鬟還想往裏通報,就見賈琮一陣風似的衝了過去。


    推開門後,他就瞧見自家姐姐正躺在那個可惡的男人懷裏……


    柳湘蓮正抱著妻子,一隻手拿著勺子,一口一口的喂迎春喝著肉粥。


    “呀~琮哥兒怎麽這個時候過來了?”


    柳湘蓮如今已經練就了厚臉皮,不緊不慢的將妻子抱到了竹榻上,讓其斜靠在軟枕上,這才衝賈琮招手。


    “大夫剛走,你姐姐午膳都沒吃幾口,我剛重新煮了肉粥……”


    “你姐夫煮的肉粥很好喝,別的東西我什麽吐什麽,實在餓得厲害。”


    這夫妻倆真是……


    這該死的狗糧!


    賈琮原本的焦急與自責,竟然在這夫妻倆硬塞的狗糧中消失了大半。


    他將那塊禦賜的金令交給了隨同而來的親兵,讓其去太醫院請禦醫過來。


    生米都煮成熟飯了,種子都發芽了,還能怎麽辦?


    好在禦醫在診脈後,給出的意見還能讓他稍微放心些。


    迎春的身子骨挺好,隻要照顧得當,將來遇到危險的情況不大。


    當然,這孕吐的毛病得先解決了。


    禦醫開了好幾個藥膳、膳食方子,在柳湘蓮的相送下離開了柳家。


    賈琮坐在竹榻旁,自責道:“都怪我,我該早早提醒二姐夫的。二姐姐你還小,不該這麽著急生子的……”


    “又胡說了,傳宗接代乃是大事,我既已嫁給了你姐夫,就該為柳家綿延子嗣。”


    “可這麽早懷孕生子,太危險了!”


    迎春抬手在賈琮的腦瓜上搓了搓,渾身泛著母性的光輝,笑嗬嗬說道:“我知你的意思,但有些事是不能躲的,而且我腹中的這個孩子,實在太重要了。”


    嗯?


    迎春給司棋使了個眼色,便見司棋快步去了門外,屋中隻剩賈琮姐弟二人。


    隻聽迎春低聲道:“大婚前有次我陪老太太入宮請見,咱們娘娘說,陛下有意廢掉柳家嫡支,不過暫時還找不到合適的借口。柳家嫡支子嗣不昌,柳芳嫡子至今沒有生下兒子,族老們也對嫡支意見頗多,有意為其擇嗣過繼……”


    不管柳家的那些族老是真的擔心嫡支斷了香火,還是盯上了理國公府的祖業家產,反正擇嗣過繼的事已經被提上了議程。


    而且五軍都督府那邊,也有人對理國公府承爵人的選擇提出了不同的意見。


    此事甚至鬧到了皇帝那裏,元春就想到了自家的妹夫柳湘蓮。


    柳湘蓮雖是庶支,可柳湘蓮之父與柳芳卻是親兄弟。


    若柳芳一脈絕嗣,柳湘蓮這個親侄子或是親侄孫繼承爵位,似乎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賈琮也被元春的大膽想法給震驚了,同時對二姐姐迎春的變化給嚇了一跳。


    迎春的性子他太了解了,不爭不搶,溫柔如水。


    可此時的迎春卻像一柄鋒芒畢露的利劍,讓賈琮有些不敢置信。


    “二姐姐,你……”


    “還記得柳芳之前給你姐夫屋裏塞人的事嗎?有些事,我若不反擊,他們就會認為我軟弱好欺。我總不能什麽事都靠著家裏跟你姐夫吧?這個時候誰先一步生下兒子,誰的優勢就更大些。娘娘說,她會在陛下那旁敲側擊的。”


    說完這些,迎春又恢複了溫柔如水的模樣。


    “話雖這麽說,可……”


    賈琮愣了愣,隨後苦笑起來:“可這也不值二姐姐拿自己的身子做賭,想要讓姐夫繼承理國公府,有的是辦法。”


    說起來理國公府的爵位傳承至今已經隻是個子爵,但千萬不要小看了這個小小的子爵。


    隻要柳湘蓮繼承爵位,理國公府百年來積攢的人脈勢力,將很快將其推上高位。


    再加上皇帝與太子對柳湘蓮的看重,三五年內,柳湘蓮絕對能位列武將前列,成為有數的軍中大將之一。


    這件事迎春至今都瞞著柳湘蓮,這個傻男人還不知道看似柔弱不能自理的嬌妻,正為了他的前程盡全力去謀劃。


    等柳湘蓮送走了禦醫回到房中時,姐弟二人已經略過了理國公府的事,給不到三月的孩子琢磨起了名字來。


    ……


    迎春有了身孕的消息,讓榮國府的大小主子都上了心。


    就連向來偏心的赦大老爺,都從私庫中挑挑揀揀,裝了一大箱子的金銀玉器,讓人送去了柳家。


    與黛玉等人琢磨繡織衣裳鞋襪不同,老太太趁著十六這天的機會,帶著王熙鳳去了鳳藻宮拜見賢妃元春。


    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將兩個兒子以及賈璉、賈琮兩個能頂事的孫子叫到了榮禧堂。


    祖孫三代關起了門來,開始謀劃理國公府。


    “若二女婿繼承了理國公府,咱家的實力就太大了,這樣豈不是讓宮中難辦?”


    赦大老爺很罕見的有了政治危機感,一門兩公已經足夠威風了,若再加上理國公府,賈家就徹底變成了龐然大物。


    就算皇帝不擔心忌諱,賈赦自己都覺得心驚膽戰。


    老太太搖了搖頭:“相比柳芳那個廢物,陛下更願意讓自己人接手理國公府。柳家的其他人陛下是信不過的,隻要咱們把握好分寸,陛下不會太過在意的。”


    如何把握分寸?賈赦一時有些頭大。


    他揉著眉心問道:“那娘娘怎麽說的?”


    隻聽老太太說:“娘娘的意思是,等二郎繼承理國公府後,將理國公府在軍中的勢力全部上繳,隻留產業爵位在身。這樣,咱們也得了利,陛下也得了利。理國公府在西南那邊的能量不小,朝廷正頭疼烏斯藏的事哩。”


    理國公府在國朝西南經營近百年,川蜀黔滇都有柳家的影子,那些土司總兵,很多都拜過理國公府的門。


    若柳湘蓮繼承了理國公府,將來往烏斯藏用兵,皇帝老爺就順手多了,至少不用擔心柳家從中使絆子。


    賈政對這些沒有什麽看法,老太太與赦大老爺的意見已然統一,便將目光轉向了賈璉兄弟倆。


    “璉兒、琮哥兒,你們怎麽看?”


    “二哥你先說……”


    賈琮示意自家二哥先說,卻見賈璉神秘的笑了。


    “祖母、父親、二叔……那個,這事我早就在謀劃了,就算沒有二妹妹這事,我也能讓二妹夫繼承理國公府的爵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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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晚就先更到這裏,明日繼續,晚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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