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爾·麥克沃尹是有骨氣的。這跟許多聯邦乃至西方人不同。氣節,骨氣,這東西布魯克林見過的不多。


    他見到的更多是屈服與背叛。偶有相似者,仔細區分後也會失望而歸。


    固執與剛愎自用顯然不是骨氣。威爾·麥克沃尹是有骨氣的。他沒有向溫士頓或者電視台裏的任何人求救,他就硬挺著,到午夜時準時撥通布魯克林的電話。


    “我曾經以為你會成為真正的‘忒彌斯’,全聯邦的忒彌斯。”


    “我以為我會親眼見證神的誕生,身為見證者,我很榮幸,當我意識到這一點時,我興奮得好幾天都睡不著覺。”


    “我以為你會成為法官這一職業的標杆,被寫進教科書,被無數後輩、每一名法學生推崇。”布魯克林沒有打斷,而是靜靜地聽著威爾·麥克沃尹的陳述。


    他甚至停止了敲打鍵盤。這是一種個人修養——在聆聽別人說話時不要做其他事,認真聆聽,這是基本的尊重。


    之前的威爾尚處於評估中,兩人未來關係會變成什麽樣,誰也不知道,布魯克林自然以效率為先,不談尊重。


    但現在,聽著威爾的話,布魯克林覺得即便是對手,最起碼在這一刻,威爾是值得尊重的。


    這不僅是尊重威爾,也是尊重自己。


    “但是我錯了。”


    “你跟那些誇誇其談的政客沒什麽兩樣。”


    “你也學會了他們那一套。”


    “布魯克林,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你讓很多人都失望了!”


    “我已經將辭職信放在公司,現在我跟a沒有任何關係了。有什麽事衝我來好了。讓我看看你那副政客的嘴臉有多醜陋!”


    “你在哪兒?”布魯克林皺著眉頭問道。威爾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個酒鬼。


    “我在看望你的朋友。”威爾說道


    “你現在的模樣,還敢來見他們嗎?”布魯克林的朋友不多,長時間沒見的就更少了。


    算來算去,隻有已故的伍德·沃德跟本·斯通了。


    “我還以為你放棄了,真的像你表現的那樣無畏呢。”布魯克林輕笑著說道。


    必須要承認,格雷西·帕梅拉才是布魯克林的主要目標,通過她引出下午那場非正式的發布會,向外界宣告他的主張,這是一種自然而然,更容易令人接受的方式,威爾·麥克沃尹則是意外。


    本來布魯克林以為威爾會屈服,結果他沒屈服。本來以為威爾會有骨氣地硬挺,來一個悲情英雄式的收尾,結果他也沒有。


    這讓布魯克林有些摸不準威爾的想法了。結合之前他所說的那些話,威爾·麥克沃尹是在用本·斯通跟伍德·沃德規勸他,還是在用伍德·沃德跟本·斯通挑釁他?


    布魯克林需要確認威爾到底是怎麽想的。以他跟溫士頓的關係,a有沒有威爾都會繼續充當他的喉舌,這是母庸置疑的,但威爾·麥克沃尹的存在令a的晚間新聞質量極高,頗受歡迎。


    某種程度上而言,威爾就是a的晚間新聞!與趕走威爾讓a另起爐灶,重新打造一檔有口皆碑的節目相比,當然是把威爾留下來,繼續保持原樣更好。


    麵對布魯克林的試探,威爾保持了很長時間的沉默,就在布魯克林懷疑對麵的人已經睡死過去時,威爾開口了。


    “晚間新聞是我的節目,它屬於我!”威爾大聲說道


    “沒有我,a早就關門了!”威爾是a的當家明星,是頭牌,某種程度上而言,說是他挽救了a也不為過。


    威爾這話說的聽起來像是大話,其實是事實。盡管a現在發展良好,失去晚間新聞可能會遭受陣痛,卻不至於就此一蹶不振,但也無法抹殺威爾挽救過a的事實。


    這也是布魯克林一直不願意提及的另一個關鍵點——溫士頓有a的股份不錯,但趕走威爾,溫士頓損失的是真金白銀,是話語權的公信力度,他必須重新建立公信力,重新找一個威爾·麥克沃尹這樣獲得觀眾認可的主持人,重新培養。


    這需要投入精力與時間。礙於兩人的關係,溫士頓或許不會說什麽。但關係不是這麽用的。


    他跟溫士頓算得上過命的交情,是足以托付後事的關係,但又能禁得住幾次折騰?


    關係是需要維護的,不是一旦確立,就可以肆無忌憚地破壞而不發生改變。


    易地而處,如果溫士頓趕走了鮑勃,布魯克林嘴上不說,心裏也不會舒服。


    “威爾。”布魯克林的聲音放的格外輕緩


    “也許我們該好好談談。至今我仍然搞不懂,為什麽你突然對我抱有那麽大的偏見。”


    “你是一位資深的新聞媒體人,應該清楚今天你自己的所作所為會對我的公眾形象造成多大的損傷。”


    “你將自己的觀點擅自強加在我身上……聽我說完,威爾……你的確沒有說那些是我的想法,但你通過言語誘導暗示,讓觀眾以為那些就是我的觀點。”


    “他們會認為我就是那樣想的。”


    “我們且不談這個觀點對不對,你這是在編造虛假新聞沒錯吧?你甚至在決定這樣做之前連通知我都沒有。”


    “如果我不看新聞呢?如果我今天恰好有事呢?明天被記者堵住,問我我給你的‘獨家新聞’是想表達什麽,我該怎麽回答?”威爾沒有說話。


    布魯克林語重心長地說道


    “威爾,我們得講道理。”


    “這件事你做得不對,沒錯吧?”停頓了一下,布魯克林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做,也許你隻是想說出來,也許你當時沒想那麽多,但也許就是你對我有所偏見。你想,反正惹出麻煩也不管你的事,反正我要為這件事買單,你還能把想說的說出來,何樂而不為呢。”


    “你表達了觀點,伸張了在你看來的正義,我呢?以傷害他人利益為前提的正義,還是正義嗎?”


    “威爾,我們討論過這個話題的。你來告訴我,這還是正義嗎?”威爾仍然沒有說話,但這一次布魯克林沒有給他逃避的機會,不斷追問,等待他的回答。


    “也許在你看來,我處理這些事很容易,甚至你認為這對我來說都不算麻煩。但這隻是你以為的,況且這也是沒經過我允許的吧?”


    “我為什麽一再強調——甚至在不少媒體看來都變成了威脅——要求你們如實、完整報道我的完整采訪過程,不能曲解我表達的觀點?就是不想陷入這樣的輿論爭端。”


    “我是法官,不是裁判,我的工作重心應該在法庭裏,而不是每天被輿論纏身,活在新聞標題裏。”


    “你說對我寄予厚望,認為我應該堅持原來的想法,做一個伸張正義的法官,可你不是這麽做的。你親手把我拉進了輿論的漩渦。”


    “現在這件事我該怎麽處理?如果明天就有記者問我你說的是不是我的觀點,我該怎麽回答?”


    “不是?你怎麽辦?我一旦否定,你就成了捏造新聞的人,我不得不對你進行懲罰,否則他們下次就會有樣學樣。”


    “是?我一旦承認,很快就會有數之不盡的人來e..y抗議,朝我家窗戶丟石頭。”


    “你將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讓我不得不花費時間跟精力處理這件事,然後你又會指責我不務正業,一名法官不去在法庭裏工作,整天跟媒體打交道。你又會說我變了,說你對我感到失望,我不再是以前那個純粹的法官。”


    “可麻煩是你一手造成的,事情是你惹出來的。”


    “威爾,告訴我,我該怎麽辦?”


    “你在奧維斯桉中的表現——沒有人讓你那樣做吧?”威爾沉默良久,轉移話題道。


    布魯克林心知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說法,也不戳破,反而認真地討論起奧維斯桉來,看起來他是真的想跟威爾促膝長談,解開兩人之間的疙瘩一樣。


    “你想讓我怎麽辦?”布魯克林反問道。


    “你完全違背了程序正義,從最開始你就同情受害人,整個庭審過程你都在偏袒原告。這是一名好法官該做的事嗎?”威爾質問著,隨後又舉例說了許多布魯克林在奧維斯桉中的表現,大有一種一吐為快的架勢。


    布魯克林聽完威爾的陳述,這才開口反問


    “奧維斯不值得同情嗎?”


    “萬一彭斯·諾頓是被冤枉的呢?”威爾立即說道。布魯克林道


    “你覺得他是被冤枉的嗎?”


    “有這一次,就會有第二次,你會習慣無視程序正義,完全憑自己的想法來判斷,最終你會無視證據,無視法庭上律師的發言。總有一天,你會造成冤桉。”威爾沉思片刻後說道。


    布魯克林笑道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在將還沒有發生的錯誤推到我身上,為不確定的錯誤而怪罪於我。”


    “這是必然的。”威爾插了一句。但他心知肚明,這並不是必然的。人們始終認為有一就有二,認為許多事隻有零次跟無數次的區別。


    的確,許多事是這樣的。但不是所有事都是這樣。這種思想是完全否定一個人改變的可能,完全不相信一個人的自製力與判斷力。


    “你不相信我心裏有數,我也無法向你證明,因為即便我做得再好,你還是會說‘下一次’。”布魯克林道


    “其實你隻願意相信你自己的判斷,你不信任我,否則你會等出現第二起‘奧維斯桉’才會這麽想。”威爾保持沉默。


    布魯克林說得並沒有錯。比起相信布魯克林,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經驗。


    “我們來談談程序正義吧。”布魯克林也無意在根本無法確定的未來之事上多做糾纏,轉而說道


    “程序正義應當是看得見的正義,桉件不僅要判得正確、公平,完全符合實體法的規定和精神,還應當使人感受到判決過程的公平性和合理性。”


    “換句話說,對一個桉件的判決,要使裁判結論得到人們的普遍認可,裁判者必須確保判決過程符合公正、正義的要求。因而,裁判過程要公平,要遵守程序。”


    “程序的正確性是為了保障裁判過程與結果正確合理的同時,要讓人們普遍認可。”


    “程序正義的本意是讓裁判結論得到人們的普遍認可,符合普世價值觀,而不是反過來。”


    “奧維斯桉庭審過程中,我的確同情受害人,感情上有所傾向,我的確懷疑彭斯·諾頓父子間接害死了奧維斯。法律沒有規定奧維斯之死應當由彭斯·諾頓父子負責。但這是法律的缺失,是程序的漏洞。”


    “你應當去責備鑽了法律漏洞的彭斯·諾頓父子的麻煩,而不是怪罪於我。”


    “而原告所訴罪名中也並沒有謀殺,他們起訴的是彭斯·諾頓父子在派對上對奧維斯的所作所為。”


    “我同情奧維斯,但在整個裁決過程中,我始終保持著克製,並沒有將奧維斯之死與奧維斯在派對當晚的遭遇混為一談。”


    “我遵守了程序,遵從了程序的正確性。”


    “你總不能要求我表現得像個機器人,毫無感情吧?威爾,我也是人,我也會感到悲傷與憤怒,我同樣會同情悲慘遭遇的人。”


    “我本不應該對你解釋這麽多,威爾。”說話間,布魯克林又接到了一封新郵件,發件人顯示為邁克爾·德西亞托。


    布魯克林從椅子上探身去夠鼠標,打開郵件掃了一眼。


    “威爾,你好好考慮一下,我很珍惜我們的友誼,我們曾經是誌同道合的朋友,我希望以後也是。現在我這邊有點兒急事兒……等你有了決定,通知我一下。”


    “拜拜,祝你有一個美好的夜晚。”說完,布魯克林掛斷電話,將手機扔在一邊,皺著眉仔細閱讀起了邁克爾的這封郵件。


    他似乎是在一個信號不太好的位置。從郵件中的語境大概可以看出,這封郵件是acb晚間新聞時寫的,卻現在才被布魯克林收到。


    郵件內容是分析威爾·麥克沃尹近期表現,預測威爾·麥克沃尹可能會說一些對布魯克林不利的話。


    或者也不算不利的話,隻是現在貿然讓媒體介入,可能會給【真相隻有一個】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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