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法?」


    李斯愣了一下,有些好笑的道:「老丞相侍秦三代,怎麽會知法犯法,斯隻不過想問老丞相,如何看待民富而國強?」


    「嗬嗬。」


    王綰咧嘴笑了笑,道:「既然李廷尉與老夫論道,那老夫倒想反問李廷尉,治國以富民為主,民可明?」


    「嗯?」


    李斯再次愣住。


    什麽民可明?


    這老家夥在說什麽?


    還沒等李斯反應過來,王綰又笑嗬嗬地道:「李廷尉不知民,想來也不知道集市上的粟米價格如何?五穀價格如何?牛羊價格如何?畝產多少石吧?」


    李斯聞言,眉頭大皺,沉聲道:「這些由治粟內史府的下吏調查,上呈,用不著本官操心!」


    「嗬!」


    王綰嗬了一聲,冷笑道:


    「李廷尉升官升得快,倒是忘了,你自己也是從卑微小吏發際的,難道不明白,下吏與上官之間,隔著多少人,一句話從另一個人口中轉述,會有多少差別?」


    「就算是詳細記錄,也可能在轉送的過程中被截留,存在報喜不報憂的情況!」


    說著,語氣變得平靜而肅殺,又環顧眾臣道:


    「吾等身為治國大臣,難道隻憑一麵之詞就斷定天下事?」


    「這....」


    李斯被王綰駁斥得啞口無言,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以前的王綰,可沒有這樣的本事,特別是論政上麵,沒有一次是自己的對手,如今有理有據,難道突然開竅了?


    這怎麽可能!


    此時此刻,整個大殿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寂靜。


    不管別人覺得王綰的話是否有道理,但有一個人是非常讚同的。


    這個人就是嬴政。


    始皇帝可以說一生中絕大多數時間都在外麵度過的皇帝。


    從秦國統一六國開始,始皇帝數次東巡。


    一方麵是為了鞏固皇權,一方麵是為了體察民情。


    因為始皇帝一直覺得,坐在皇宮裏看到的都是問題,去到民間遇到的都是辦法。


    如果不親眼看一看,接觸民間,怕是有很多事情永遠都被瞞在鼓裏。


    這也是始皇帝死後,胡亥繼位,全國遍地狼煙,趙高告訴胡亥,隻不過是一些小毛賊作亂,他就信以為真的原因。


    結果叛軍都殺到鹹陽了,胡亥才反應過來,自己的江山沒了。


    由此可見,一個帝王被蒙在鼓裏有多可怕。


    「哼!」


    回過神來,李斯不禁冷哼一聲,斥道:「老丞相休要強詞奪理,就算你知民,但也不能破壞朝廷禮法!」


    「還是要論法?」


    王綰笑著挑眉。


    姚賈怒了:「老丞相此言差矣!你那什麽愛國彩票,分明就是與民爭利,如何能富民強國?!」


    「哦?」


    王綰回轉身形,麵對姚賈,同時看向姚賈身旁的蒙毅。


    蒙毅一臉無奈的苦笑,不敢與王綰對視。


    老丞相,這不怪我啊!


    是陛下讓我說的!


    「嗬嗬。」


    王綰笑了笑,又看向姚賈:「誰告訴你這是與民爭利了?誰又告訴你不能富民強國了?」


    姚賈麵色冷冽的斥道:「老丞相休要巧言令色,郎中令方才已經將你那什麽愛國彩票說與陛下聽了,吾等也親耳聽見了,隻要不是癡傻之人都知道;


    這分明就是蠱惑民心,謀取暴利!」


    「一個半兩錢,能獲得百鎰金,天下哪有這


    般好事,若人人都參與其中,聚少成多,那獲得的彩金,遠遠大於獎金;


    如此一來,隻要每日開獎,眾人的錢財都會被搜刮幹淨,還談什麽民富?」


    嘶——!


    姚賈的話音剛落,大殿內不由響起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姚賈何人?


    這可是一個精通算計,在六國之間斡旋得遊刃有餘的奇才。


    當初姚賈出使魏國,魏國國君更是將他奉若神聖一般。


    始皇帝對他,也非常重視。


    如今姚賈這話一出,便是要讓王綰下不來台。


    當然了,這也不能說姚賈針對王綰。


    事實上就是,這事兒換了其他一個人,哪怕是李斯,馮去疾,馮劫,蒙毅,他也一樣會出麵辯個明白。


    若姚賈說錯了,始皇帝或許會當個和事老,讓大家不那麽難堪,畢竟以後還要一起共事。


    但偏偏姚賈說對了,這就要分出個勝負來,才能罷休。


    此時的大殿,一片寂靜。


    落針可聞。


    卻聽王綰奮然一聲:「好!」


    緊接著,隻見他昂首挺胸,表情鎮定的看向姚賈;「既然左廷尉有異議,那老夫就當著眾臣的麵,當著陛下的麵,說個清楚!」


    「若老夫說錯了,該法辦法辦,該處罰處罰,若老夫說對了,老夫也不用爾等道歉。」


    說完,麵色變得非常肅然,沉聲問:「老夫請問姚廷尉,大秦修建長城,修築馳道,開鑿靈渠,這些錢從哪裏來?」


    「自然是國庫!」


    姚賈毫不遲疑的答道。


    王綰微微頷首,又繼續追問:「那再問姚廷尉,國庫的錢從哪裏來?」


    「自然是賦稅!」


    「對,沒錯,都來自於黔首繳納的賦稅。」


    王綰點頭說著,而後話鋒一轉:「那麽,大秦為何要修建長城,修築馳道,開鑿靈渠,抵禦外敵?」


    【鑒於大環境如此,


    「修建長城是為了抵禦外敵,開鑿靈渠是為了征服蠻夷,修築馳道是為了減少通行時間,正所謂,取意於民,用之於民!」


    姚賈一臉正色的答道。


    他不覺得自己這話有什麽問題,而且,在場的眾臣也頗為認可的點了點頭。


    王綰見狀,不動聲色的掃視了一圈,再次強調道;「老夫試想,姚廷尉這話,諸位都覺得沒問題吧?」


    「呃....」


    眾臣互相對視,麵麵相覷。


    李斯,馮去疾,馮劫等人,更是眉頭緊鎖,眼神閃爍。


    不知道怎麽的,他們總有種熟悉的感覺,總覺得哪裏不對勁。


    隻見王綰一步一頓的道:「取之於民,用之於民,這便是老夫創造大秦愛國彩票的原因!」


    「未來,大秦愛國彩票的每一筆收入,都將反饋到大秦每一位國人身上,有的拿來賑濟災民,有的拿來國家建設,有的拿來補貼農戶耕牛,鼓勵生產!」


    「什麽是與民爭利?與民爭利就是以公利謀取私利!」


    「老夫年近古稀,難道會為了謀取私利,晚節不保?」


    「就算你不謀取私利,但斂財的手段,是否有些卑劣?」


    聽到王綰的話,姚賈不由冷笑著反問。


    王綰麵無表情的看向他:「如果這也算卑劣,那老夫敢問姚廷尉,假如你手裏有一點閑錢,且不影響自己生活的情況下,你會拿出來幫助別人嗎?」


    「這.....」


    姚賈頓時語塞,下意識看向李斯。


    李斯皺了皺眉,澹澹開口道:「老丞相的意思是想說,我們有閑錢,就該幫助他人?」


    「哼!老夫可不是這個意思!」


    王綰冷哼,隨即環顧眾臣,擲地有聲道:「不管你們承不承認,老夫始終相信,人性大部分都是自私的,沒有人會無緣無故的幫助別人!」


    「但是。」


    說著,他話鋒一轉,又接著道:「假如幫助別人,可以從中獲利,會有人做嗎?」


    「這....」


    眾臣互相對視,麵麵相覷。


    卻見王綰展顏一笑,略帶調侃似的道:「一個半兩錢能賺百鎰金,沒多少人能抵住誘惑吧?」


    「......」


    眾臣交頭接耳,卻無一人反駁王綰。


    姚賈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李斯、馮去疾等人,更是默不作聲。


    王綰心中大喜,今日他要徹底揚眉吐氣了。


    「這算什麽?合理利用人性!」


    「大秦愛國彩票都是自願購買的,老夫敢負責任的說,凡是購買彩票之人,每一個都不是癡傻,他們不會窮得連飯都吃不起,而去每日購買彩票!」


    「至於搜刮幹淨他們的錢財,純屬無稽之談!」


    「如果造福國家也算有罪,那請陛下治罪於老夫,老夫萬死不辭......」


    話到這裏,他頓了頓,滿頭白發無風而動,昂首挺胸,一字一句道:


    「正所謂,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嘩!


    全場嘩然。


    亂了,全亂了,場麵已經控製不住了。


    有的人被當頭棒喝,念頭通達。


    有的人如遭雷擊,呆若木雞。


    有的人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唰唰唰!


    整個大殿瞬間靜止!


    定格在這一刹。


    僵硬!


    凝固!


    連空氣都凝固住了。


    所有人都愣愣的看著王綰,包括高坐在龍椅上的嬴政,都滿臉的詫異。


    而王綰則想起了趙昊給他講的一個故事。


    那是一段被「白皮豬」統治的世界的黑暗曆史,而說出這句話的那個人,則是這段黑暗曆史的指路明燈。


    他聽完趙昊講的故事後,非常敬重這個人。


    因為這正是他一生追求的熱血為國。


    而且,他覺得這句話當是每一個熱血為國的臣子,應該奉為圭臬的聖賢之語。


    隻要對國家有利,豈能懼怕禍與福?


    這也是王綰即使不受始皇帝待見,依舊冒死勸諫始皇帝的原因。


    他不是不知道郡縣製更有利於集權統治,他不是不知道始皇帝的那些國策,能建立豐功偉績。


    但始皇帝太急了,一個人想做幾代人的事,這可能嗎?


    這會將整個國家的命運都係於始皇帝一個人身上,使這個國家因他而盛,因他而亡。


    可作為僅次於始皇帝的一國丞相,他能眼睜睜的看著國破家亡嗎?不能!


    他必須要盡到自己的職責和操行。


    而這句話,恰恰引起了他的強烈共鳴。


    今日,王綰當眾說出這句話,也是想告訴始皇帝和眾臣,這丞相之位,他不會再讓,也不能再讓,即使是死,也要死在丞相之位上。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


    胡母敬喃喃自語,眼睛竟有些模湖,而後大喝一聲:「彩!」


    「哈哈哈!」


    數位帝國老臣隨聲附和,慨然大笑:「老丞相一心為國,道出了我輩心聲,好啊!好!」


    「彩——!」


    全場喝彩,興奮不已。


    嬴政也在咀嚼。


    和王綰思考的角度不同,他從這句話中看出了利於統治的可能。


    如何駕馭群臣,讓臣子對皇帝忠心耿耿,是所有帝王的必修課。


    而這句話體現出的忠君愛國思想,嬴政敢肯定,一旦推行開來,瞬間會引起很多人的共鳴。


    甚至最新編撰的新儒學,都可以加入這句話,讓老臣子和新臣子都對自己忠心耿耿。


    這有利於他的統治。


    此時此刻,大殿的氣氛有些凝重。


    嬴政不太喜歡這種凝重的氣氛,於是啞然一笑:「老丞相站在臣子的角度為國,朕深感欣慰,但站在朕的角度,朕又不是昏君,豈會讓老丞相這樣的忠臣,平白受冤受罪?」


    「孔夫子有言中庸之道,何也?平衡也?」


    「朕自繼位以來,有良臣、忠臣、能臣輔左,何愁民不富而國不強也?」


    一番平衡之道,被始皇帝玩得深入人心。


    無論是正氣盎然的王綰,還是麵色鐵青的姚賈等人,都緩和了自己的情緒,露出澹澹地微笑,滿臉春風。


    看得出來,他們的心結都解開了。


    隻見嬴政緩緩起身,背負著雙手,目視下方的王綰,平靜而威嚴地道:「老丞相,朕隻關心一件事,能不能賺到錢?」


    「若不能賺到錢,老臣甘願受罰,以後每天第一個來上朝,陛下覺得如何?」


    王綰微微一笑。


    「善!」


    馮劫麵色肅然的道了一個字。


    其餘眾臣互相對視,紛紛點頭。


    這時,嬴政又開口道:「朕此前已經讓你籌備錢糧,如今你也算奉命行事,倒不算違法,所以也別鬧騰了!」


    說完這話,頓了頓,接著道:「朕再給你十日時間,若十日不能籌備好錢糧,再論罪如何?」


    「回陛下,用不了十日,三日便可!」


    站在大殿之下的王綰,緩緩伸出三根手指。


    什麽!?


    三日籌備好數十萬大軍的錢糧!?


    這可能嗎?


    眾臣聽到王綰的話,再次震驚當場。


    雖然不知道王綰哪裏來的自信。


    但馮去疾,李斯,馮劫,姚賈,包括嬴政在內的大部分人,都不約而同的想到了一個人。


    如果這世上有一個人能創造奇跡。


    那這個人,非公子昊莫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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