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無忌的眉心,宛如一個大型的牢房。


    單人單間。


    纖塵不染。


    此刻,正歡快地開著臥談會。


    別管南來的還是北往的,別管在外麵有何等權勢,大家在這裏都隻有一個身份。


    那就是囚徒。


    這裏,做到了真正意義上的人人平等。


    就當眾人友好交流的時候。


    一個罵罵咧咧的聲音傳來。


    “母狗啊!”


    “母狗!”


    “怎麽都是母狗!?”


    “嘩!”


    空間中,憑空多出了一麵鏡子。


    熱鬧的場景忽然沉寂了片刻。


    愣了一會兒。


    紅塵騰地一聲站起身,聲音熱情飽滿:“讓我們一起歡迎新獄友!”


    “啪!”


    “啪!”


    “啪!”


    稀稀拉拉的掌聲響起。


    雖然他們拍得都不是特別起勁,但每個人都給紅塵麵子。


    就連幾乎從來不說話的南宮燕也象征性地拍了一下。


    畢竟是紅塵……


    在她人生的暗季。


    趕走了孤寂。


    就像陽光穿過黑夜。


    黎明悄悄劃過天邊。


    一己之力,幫她克服了對牢房的恐懼。


    這麵子能不給啊?


    但她的眉頭卻緊緊蹙著,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麽。


    一個壯漢被關在了新的鏡子裏。


    雙目赤紅,猶如困獸!


    唇舌不休,口吐芬芳!


    “想我對你這麽好!”


    “你竟然也當了母狗!”


    “母狗該死啊!”


    嬴無忌眉頭微蹙,除開初遇時曠達的印象,他一直都感覺薑太淵是個魔怔人。


    雖然早有預料,但看他這般魔怔的樣子,心中還是生出了一股不適。


    正準備開口懟他。


    卻不曾想一個憤怒淒厲的聲音搶先一步。


    “你說誰是母狗?”


    “你才是母狗!”


    “你全家都是母狗!”


    嬴無忌:“……”


    他看著狀若瘋魔的南宮燕。


    整個人都陷入了沉思。


    薑太淵沒有搭理他,口中各種辱罵的話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就是有些邏輯混亂,前言不搭後語,神智已經明顯有些不正常了。


    紅塵這時候才看清來人是誰。


    眼神中爆發了無窮的驚喜!


    “哎我特娘的!薑太淵!”


    “嗯?哪裏來的小矮子?”


    薑太淵聽到這句話,失控的情緒強行穩定了一下,看到紅塵的樣子,瞳孔頓時一縮:“紅塵!”


    驚喜來得太過突然。


    紅塵被罵了一句“小矮子”,麵部肌肉極其扭曲,卻又忍不住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還真是你這個魔怔人,老天有眼,你也被關進來了。兄弟們,噴他!”


    一眾為我教的妖人對視了一眼。


    立馬形成了組織,衝著薑太淵瘋狂開噴。


    畢竟塚盤那次,薑太淵把為我教坑得好慘,雖然他們對為我教談不上忠心,但這種事情傳出去,實在讓他們很沒有麵子。


    現在罪魁禍首來了,他們怎麽能不開心?


    能修煉到這個地步的。


    肯定不是文盲。


    但能進為我教的。


    肯定沒什麽文化素養。


    他們噴人,隻要情緒,沒有邏輯。


    再者這裏是監獄,而且大概率一輩子都出不去了,現在的他們一點包袱都沒有。


    你一言我一語,含媽量極高。


    薑太淵本來還魔怔著,結果強行被他們噴冷靜了。


    紅塵轉頭看向白劫,麵色有些不善:“你怎麽不噴?”


    白劫有些無奈:“我又不認識他!”


    紅塵神情凶惡:“你不噴他,我們就噴你!”


    聽到這話。


    白劫臉色頓時變得煞白,掙紮了好久,衝著薑太淵罵了一句:“呔!這大耳賊,真是有辱斯文!”


    紅塵:“……”


    薑太淵:“……”


    嬴無忌:“……”


    該說不說。


    這白劫雖然人品惡劣。


    但他是真的不擅長罵人啊!


    鏡林裏熱鬧了好一會兒。


    嬴無忌才不耐煩地壓了壓手:“安靜安靜!”


    熱鬧繼續。


    紅塵厲聲道:“安靜!都給老子閉嘴!”


    熱鬧的氣氛戛然而止。


    薑太淵和薑太淵的娘如釋重負。


    嬴無忌詫異地看了紅塵一眼:“表現得不錯,以後封你為紅塵典獄長。”


    紅塵臉色僵了一下,哼了一聲:“本座不是在討好你,隻是覺得這段時間過得比較輕鬆,用的都是你的精神力,給你個麵子而已。”


    嬴無忌:“……”


    這話倒是沒錯。


    也確實是嬴無忌頭疼的點。


    薑樂清的詭鏡,有詭鏡本體作為支撐,理論上想困多少人就困多少人。


    但自己這邊,屬實跟人肉監獄差不多,想讓監獄的人活著,就必須提供夥食,這個夥食就是精神力。


    天人族血脈沒有覺醒的時候,他最多凝聚七麵鏡子,後來血脈覺醒暫時沒有碰到上限,但粗略估測應該在三十多麵左右,所以說還是不能濫用。


    薑太淵此刻也清醒了過來,盯著嬴無忌道:“殺了我吧!”


    “殺你,是肯定要殺的!”


    嬴無忌淡淡一笑:“不過殺你之前,我得把關鍵的信息問問清楚。你不是說你能自爆麽,你爆一個給我看看。”


    薑太淵:“……”


    一時間,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這世界上自盡的秘術不少,但都需要用到法力或者真氣。


    他現在隻是一個魂體,連肉身都沒有了,還有個錘子的法力和真氣。


    現在的他,完全是待宰的羔羊。


    他是怎麽都沒有想到,這世上唯一克製自己的方法,居然被嬴無忌掌控了。


    薑樂清到底是怎麽想的?


    是投誠了嬴無忌。


    還是想要取代自己?


    他臉上戾氣盈滿,又想開口怒罵。


    嬴無忌卻不給他這個機會,地煞七十二術·攝魂瞬間發動。


    這世上。


    一切的精神術法,都需要神魂強度的壓製。


    若嬴無忌隻是普通的胎蛻境,基本不可能對薑太淵使出攝魂,更不可能關押這麽多兵人境強者。


    但好在有顓頊帝軀加上天人族血脈,讓他的神魂強度能夠壓過大多數兵人境一線。


    薑太淵瞳孔瞬間渙散。


    過往的記憶片段本來十分凝實,就像是長年風化到幹硬的土地,忽然被一頭老牛強犁。


    而且是一邊撒尿一邊犁。


    再堅實的土地,也要被犁得明明白白的。


    根本沒有任何反抗的機會。


    土地深處的東西,也被一件件挖掘出來。


    而那頭犁地的牛,還在那東挑西揀,發現不是想要的,就一蹄子踢開,給他造成了極大的痛苦。


    薑太淵感覺自己的腦漿正在被鐵棍攪拌。


    他很想罵娘。


    但腦袋已經徹底亂了,連隻言片語都組織不起來。


    就這麽攪拌了足足一刻鍾。


    嬴無忌才終於收回自己的鐵棍。


    薑太淵的神魂已經虛化了很多,神情猙獰而痛苦:“你……”


    “捏媽媽的!”


    嬴無忌差點被他氣笑:“薑太淵!你這個狗東西可真能騙啊,你有個錘子的解決顓頊印的方法!”


    記憶已經搜出來了。


    薑太淵說的大部分話都是真的,他的確沒動破趙氏顓頊印的心思,而且也確實把妖族煉製的法寶給騙出來了。


    但前者,不是他不想破,而是根本就不能,因為他太清楚顓頊印附近的守衛力量有多強,他根本不敢把趙氏得罪死。


    另外。


    法寶騙出來了。


    他也在潛心研究。


    但鑽研了無數妖族秘法,和陣法符籙之後。


    他得出了一個結論。


    這個妖族法寶對顓頊印的傷害是不可逆的,即便炎國的顓頊印隻破了一半就被周王室給壓下去了。


    但這枚顓頊印破損的程度,隻有變高的可能,周王室最多做到延緩這個過程以及堵住破損的地方。


    這狗貨根本什麽都做不到。


    薑太淵被拆穿,幹脆也開擺了:“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那你直接殺了我吧!”


    “就這麽殺,還是有些便宜你了。”


    嬴無忌嗤笑一聲,轉身看了一眼吳丹:“丹子哥,你說怎麽殺他!?”


    “咦?”


    紅塵有些驚喜:“原來還有一個,這位好像也有些麵熟,不管了,大家歡迎新獄友!”


    嬴無忌眼角抽了抽,趁著眾人還沒有響應,趕緊讓他們打住:“別!他等會就出獄了。”


    紅塵愣了一下,不解道:“為什麽啊?他為什麽能那麽快出獄?”


    嬴無忌本來不想回答,但想想這個監獄在這位典獄長的管理下,一片欣欣向榮的景象。


    晾著他,好像有些不禮貌。


    於是斟酌了片刻,用盡量精準的話回答道:“他是關係戶!”


    紅塵:“……”


    嬴無忌再次看向吳丹:“你說怎麽處理?”


    吳丹忿忿地看了一眼薑太淵:“還能怎麽處理?當然是交給采……交給李采潭啊!”


    薑太淵臉色頓時變得煞白:“你要殺便殺,把我交給李采潭算什麽本事?”


    從小到大。


    他打心眼裏都在漠視所有人。


    所有人都可以是他利用的工具。


    並且,他不會感受到任何的歉疚。


    但這並不代表他不知道別人有多恨自己。


    他毫不懷疑,若是自己落在那些人手中,會遭受何等慘無人道的折磨。


    想想都覺得後背發涼。


    尤其是落在李采潭手中!


    所以他隻要有機會,就會殺掉那些人,就像是塚盤裏麵試圖對李采潭下殺手一樣。


    “嘿!好辦法!”


    紅塵在一旁罵罵咧咧:“都怪這個姓薑的狗東西,要不李采潭早就成我手下第一大將了。嬴無忌,你能不能讓我看一看他是怎麽死的?”


    嬴無忌瞅了紅塵一眼,思忖了片刻,點了點頭道:“沒問題!你好好管理監獄,表現好了,以後有樂子都給你們看。”


    “好嘞!”


    紅塵笑嘻嘻,以前總是擔心這擔心那,自從住進這裏,他整個人都豁達多了。


    不光自己。


    那些獄友也都差不多。


    尤其是那個獄中前輩南宮燕。


    一開始自己這些人進來,她一句話都不說,現在時不時地還會搭句話。


    我的治愈係監獄了屬於是。


    嬴無忌沒有多逗留,指著薑太淵對紅塵說道:“你們繼續噴,等會我給你們看直播!”


    說完,便直接帶著吳丹的本魂回歸了。


    那個妖族秘術很邪門,基本是瞬發的,隻要是本魂比自己弱,就能強製觸發,無非是受到反噬大小的區別。


    這種秘術基本無解。


    至少按照白家老道的說法,隻有另外一個掌握相同秘法,並且神魂強度碾壓的人才能暴力破解。


    但詭鏡明顯不受這個約束。


    “咻!”


    “咻!”


    神魂歸位。


    吳丹騰地一聲坐起,捂著腫脹的臉就開始慘嚎起來:“哎我擦!臉怎麽這麽疼?”


    眾人:“……”


    誰讓你剛才打那麽用力的?


    李采潭看到這幕場景,眼底的擔憂之色,終於消失不見。


    目光在吳丹身上停留。


    在他抬起頭張望的時候,又趕緊收起目光看向別處。


    趙暨也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無忌,如何了?”


    嬴無忌笑了笑,便把搜魂搜出來的內容,一五一十地匯報了出來。


    趙暨忍不住冷笑了一聲:“這薑太淵,倒是懂得空手套白狼。”


    “可不咋地!”


    嬴無忌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思忖片刻,又開口說道:“對了父王,還有一件事情!”


    趙暨抬了抬眼皮:“你說!”


    嬴無忌笑嘻嘻道:“之前在塚盤的時候,我就聽紅塵提到過,薑太淵在為我教中,算是丹青的手下,父王不妨猜一猜,薑太淵為什麽是丹青的手下。”


    趙暨抬了抬眼皮,沒想到這小子還有心情讓自己猜。


    倒是嬴無忌腦海中。


    一縷神魂瞬間清醒了。


    方才從頭到尾,嬴無忌都沒有屏蔽她的感知,所以剛才發生的一切,都被她看在眼裏。


    她知道,那是嬴無忌估計給她看的,想讓她看清楚自己王兄的為人。


    很有效。


    她已經有些抑鬱了。


    倒不是說有多震驚,因為她不是蠢人,雖然說很多事情都不了解,也不願意去了解,但都是能感受到的。


    可那般赤裸裸地擺在麵前,她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至於薑太淵是丹青手下這件事情,她聽說過,甚至與紅塵與丹青一起參悟妙術,都是薑太淵在中間牽線搭橋的。


    但她確實不明白,為什麽薑太淵和丹青走得那麽近。


    她很確定,嬴無忌這番話,是故意說給自己聽的。


    嬴無忌笑了笑,又問了一個問題:“薑太淵從小頂著宗室子弟的身份活著,母親一直都在給他灌輸複國的理念,的確是把他當成複國太子來培養,但這件事情對於整個齊國都是秘辛,薑太淵又如何取信所有薑姓臣民,將他們收攏起來?”


    趙暨有些不耐煩,擺了擺手:“你小子還顯擺上了,直接講便是!”


    嬴無忌咧了咧嘴,隻得之說:“因為,還有一個舉足輕重的人活著!”


    薑樂清:“!!!”


    她的情緒明顯激動了起來,因為嬴無忌講的,便是她一直好奇但卻不敢去想的事情。


    嬴無忌沉聲道:“在老齊王決定開辟暝都齊王宮之前,就通過薑太淵聯係上了丹青,匯聚了所有能匯聚到的心頭血,以圖謀偷生。然後刻意做出了當眾身隕的壯舉,讓現在的齊王被扣留,作為薑太淵的內應,同時避免有人因為丹青之軀,威脅到他齊王正統的地位。


    後麵。


    也正是因為有老齊王暗中出麵,才能讓薑姓舊臣歸心,幫助薑太淵收攏一支龐大的隊伍。


    而薑太淵之所以能夠在中原各國如魚得水,不少也都是因為老齊王的指點。”


    趙暨恍然。


    不僅弄明白了老齊王的謀劃。


    也明白了嬴無忌這番話是跟誰說的。


    他笑了笑,配合地問道:“哦?既然老齊王早有打算,為什麽不帶著他當年的臣弟,也就是新齊王一家逃跑?”


    嬴無忌平靜道:“兒臣認為原因有三,一是留新齊王一家作為新傀儡,以人質的身份掌握王印,不至於讓田侯在他們立足未穩的時候對他們下死手。


    二是讓新齊王作為薑太淵的內應,了解齊國內部的動態,甚至滲透。


    第三……”


    他頓了頓,意有所指道:“第三,老齊王乃是丹青之軀,相當於受丹青所脅迫,若有其他王室之人並立,等薑齊複國之時,很有可能成為他王位的威脅。所以他把他的臣弟留在了齊國,等如今的齊王交出王印被殺,他們就是唯一的一支王族血脈。”


    薑樂清:“……”


    她的靈魂都在發抖。


    原來真相竟是如此。


    她父親被囚禁,母親被淩辱。


    原來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誠然。


    兄弟兩個必定要有一個留下,手持王印,穩住田侯。


    若是商量著來。


    以自己父親的性格,肯定也會主動要求留下。


    可伯父卻商量都沒有商量,自己聯係丹青留下退路,表麵上卻死得無比壯烈,讓自己的父親一輩子活在悲痛之中。


    母親被田侯淩辱的時候,父親一度想過自殺,但為了尋找何時的時機將王印留給薑太淵,硬是忍辱負重活到了現在。


    就連自己,也被在田侯的高壓下,各種冒險控製住了一個又一個關鍵人物。


    原本以為。


    自己一家做的都是為了薑齊。


    沒想到,為的都是薑太淵一家。


    趙暨也有些唏噓,本來作為強國君王,他沒興趣同情任何一個弱者。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了,馬上要入土了,多出了眼前不曾有過的情緒。


    聽到這些,他萬分慶幸大黎曆代皆是雄主,才不至於落到薑齊的下場,曾輝煌數百年的薑姓王室成了如今的樣子,很難不讓人感歎。


    他輕歎一聲:“那薑太淵,你打算如何處置?”


    嬴無忌笑了笑:“兒臣覺得,可以先散盡法力和真氣,以免他自盡,然後交給李采潭處置。”


    趙暨點了點頭:“善!”


    說罷,對一旁的曹公公點了點頭。


    曹公公笑了笑,便直接拎著劍走到了薑太淵的身前,幾劍刺下,便毀掉了薑太淵的丹田和幾處大穴,整個人就跟被戳幾個窟窿的皮球一樣,瘋狂漏氣。


    過不了多長時間,就會成為修為全無的普通人。


    順便又取出繩子,將薑太淵綁得嚴嚴實實的,順便掛在了大殿房梁之上。


    趙寧笑著站起身,不知從哪取出一柄刮骨刀,遞給了李采潭:“大姨姐,我聽采湄說,你隻要一有空就會用它練習刮肉,手法已經不輸頂級劊子手,今日總算能派上用場了。”


    李采潭神情有些動容。


    就在前不久,她還在擔心趙氏會因為所謂大勢放薑太淵走,沒想到早已為自己安排好了一切。


    雖然這其中,不乏有他們早已安排好對策的緣故。


    但能做到這般,還是讓她感動不已。


    這柄刀。


    她做夢都想握住。


    可真的到了手中,卻並沒有想象中那麽興奮。


    她下意識地轉過頭,剛好跟吳丹的目光對上。


    目光交匯僅僅片刻。


    兩人便不約而同移開視線。


    這時。


    曹公公在一旁說道:“薑太淵醒了!”


    眾人目光齊齊看向薑太淵。


    隻見他氣若遊絲,雙目混沌,顯然因為攝魂,神魂受到了極大的創傷。


    但薑太淵看到李采潭手中的刮骨刀,頓時打了一個激靈,整個人也清醒了不少,哆嗦道:“李……不是!采潭,這件事情是我對不起你。但你也要理解我……啊!阿巴阿巴!”


    他滿嘴噴血。


    地上是一條血呼啦的舌頭。


    李采潭眉頭微皺,聽到薑太淵的聲音,她感覺到無比煩躁。


    薑太淵神色驚恐,他能感覺到,李采潭的刀工很好,明顯是練過的,若她有心,完全能夠做到三千刀才終結自己的性命。


    一想到這些,他就如墜冰窖。


    整個人瘋狂嘶吼,卻一個囫圇的音節都發不出來,就跟殺豬一樣。


    李采潭的確能夠做到。


    但她卻並沒有這麽做的強烈欲望。


    倒不是因為她不恨了。


    而是她腦海中不斷冒出吳丹一邊捶薑太淵的臉,一邊說“你憑什麽這麽說她”的場景。


    有時候,感覺恨並不是那麽重要。


    她忽然睜開眼。


    薑太淵豬叫聲愈發淒厲,對接下來煉獄般的淩遲大刑驚恐無比。


    卻不曾想,寒光一閃。


    並不是刮骨刀。


    而是李采潭的佩劍。


    他隻覺脖子與胸腔一陣鮮血浸潤的溫熱,僅存的生命力飛快流逝,不一會兒便失去了意識。


    臨死前,神情當中滿滿都是疑惑。


    “哎?”


    “哎?”


    殿中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李采潭竟沒有選眾人以為的了結方式。


    嬴無忌的眉心。


    更是響起一陣陣捶胸頓足之聲!


    “唉!”


    “唉!”


    “不過癮啊!”


    “我們要看的是淩遲處死,怎麽一刀就沒了!?”


    “糊塗!李小妞糊塗啊!”


    以紅塵為首的一大票獄友直呼不過癮。


    嬴無忌也有些疑惑:“你……”


    “都過去了!”


    李采潭的語氣顯得雲淡風輕,但神情卻是說不出的落寞,她撕下一塊衣角,將長劍上的鮮血擦幹淨。


    隨後踉踉蹌蹌地回到自己座位上。


    低著頭,有些魂不守舍,好像擔心被誰看到一樣。


    嬴無忌若有所思,似乎想明白了什麽。


    趙暨問道:“既然老齊王還活著,那得知薑太淵的死訊以後,恐怕也會走上台前。你們認為,當如何處置?”


    趙寧上前一步道:“薑太淵雖死,但他所作所為,都有老齊王授意,若是此時歸還王印,薑齊便仍舊是一柄無柄之劍,害人害己。


    兒臣認為,當保留王印,想辦法尋回薑樂清肉身,由她帶回薑齊,爭奪王位。


    如此,乃是福澤黎齊百姓的兩全之策。”


    薑樂清:“……”


    她想說什麽,但嬴無忌根本就沒有放她出去溝通的意思。


    隻能默默聽著。


    她知道,依趙寧的意思,是讓薑齊成為黎國的屬國。


    但這的確是對薑齊臣民最好的結局。


    因為她不認為,薑齊能重現全盛時期的輝煌。


    可……我能做好王位麽?


    嬴無忌不讓我說話,就是不想給我拒絕的機會?


    “甚好!”


    趙暨點了點頭:“此事宜早不宜遲,今日殿內,都是自己人,王印之事不應有泄漏之理。大伴兒!”


    曹公公趕緊應聲:“奴婢在!”


    趙暨淡淡一笑:“等會讓無忌給你撥幾個手下,你立刻動身去齊國,務必將薑樂清一家解救出來!”


    薑樂清:“!!!”


    一時間,她好像隱隱約約明白,為什麽嬴無忌明明是乾國公子,卻對黎王室如此赤膽忠心了。


    “是!”


    曹公公點頭應允,趙暨口中嬴無忌的手下,自然是那些為我教的人,這些人一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若是在戰場上硬碰硬,他們肯定不如那些軍伍出身的兵人境。


    但一個個手段多變,正適合做這些見不得光的任務。


    即便隻有自己一人。


    救出薑樂清一家,也並非不可能的事情。


    再加上嬴無忌這些手下,若是一個都救不出來,那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總不能透露給姬峒,讓他刻意阻止。


    一是徒給自己惹嫌疑。


    二是不知姬峒跟田氏關係究竟如何。


    三這不是跟姬峒事先商量的內容,而姬峒……沒有加錢。


    趙暨又看向嬴無忌:“你尋一人假扮薑太淵,繼續在絳城活動,吸引田氏的注意。先拖住幾日,至於其他,孤自有安排。”


    “是!”


    嬴無忌明白他說的是胎化易形。


    不得不說,此事真沒有那麽簡單,怪就怪在薑太淵這次來太高調了,生怕吸引不到田侯的注意。


    自己假扮薑太淵,在絳城混淆視聽,順便限製暝都安邑的薑姓臣民的行動,應該能為曹公公爭取不少時間。


    “就這樣,散了吧!”


    趙暨擺了擺手,結束了今天的這場鬧劇。


    卻不曾想,剛撤下絕地天通。


    外麵就傳來了一個宮女激動的聲音:“陛下!太子殿下!喜事!李夫人醒了!”


    她口中的李夫人,正是李采潭和李采湄的娘親。


    聽到這話。


    李采潭猛得抬頭,空洞的雙眼之中,終於恢複了光彩。


    起身衝趙暨拱了拱手,便用真氣震下了滿身的血汙,飛快離開了重黎殿。


    趙寧跟嬴無忌傳音讓他遁地去,也趕緊跟了上去。


    其他人也紛紛起身離開了。


    羋星璃伸了個懶腰:“哎!今天一句話都沒說,卻看了一個大熱鬧,還真有點意思。”


    嬴無忌撇了撇嘴:“那個妖巢,楚國能頂住麽?這次妖巢忽然暴動,沒有禍亂炎國,反倒直奔你們楚國的顓頊印,很難說背後沒有周王室的引導。”


    “暫時沒有問題!”


    羋星璃笑道:“區區妖族,不足為慮,他們甚至無法接近……”


    嬴無忌打斷道:“你們一共接觸了幾個大妖?”


    羋星璃臉上笑容戛然而止,因為他了解到的東西,跟薑太淵口中的“百餘大妖”有不小的出入,這裏麵肯定有更多的凶險尚未暴露。


    她思索了一會兒,沉聲道:“我這就聯係母國,若是有貓膩,立刻跟你商量!”


    “嗯!”


    嬴無忌點了點頭,目送羋星璃快步離開。


    他總感覺,周王室跟這個妖巢,並不是簡單的鎮壓與被鎮壓的關係。


    轉身看向巫霜序,笑道:“巫指揮使最近忙什麽呢?”


    “沒什麽!”


    巫霜序搖了搖頭,拱手道:“多謝駙馬爺幫我們楊朱一脈清理門戶!”


    她眼神有些疲憊。


    看來薑太淵死在麵前,她心裏並非隻有清理門戶的快感。


    嬴無忌撇了撇嘴,有些幽怨道:“你們楊朱一脈的門戶還真難清理,要是翻車了,巫指揮使準備怎麽賠償?”


    巫霜序淡淡一笑:“若真出了問題,我也有辦法收場,大黎與我師門淵源頗深,又豈有坑害之理?”


    嬴無忌不由感慨:“嘖!果然有後手。”


    巫霜序神情微凜:“若駙馬爺有時間了,不防把有關於妖巢的信息寫下贈與我,過幾日我便準備啟程前往炎國了。”


    “這麽急?”


    嬴無忌有些驚訝:“一個人去會不會太危險了?”


    巫霜序笑著搖搖頭:“不妨事!炎國那邊,也有幾個楊朱門人,有他們在,至少有個照應!”


    “好!巫指揮使若是缺什麽,大可一並與我講,我嬴無忌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錢和資源。”


    “那就多謝了!”


    巫霜序也不客氣,衝他拱了拱手,便離開了王宮。


    真是風一樣的女子。


    嬴無忌摟住吳丹的脖子:“走!丹子哥,我送你出宮。等會給你安排最好的醫者,給你這顆豬頭消消腫。你說說你,打自己的臉,下手這麽重幹什麽?”


    吳丹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當時怒氣上了頭。


    隻顧著讓薑太淵疼。


    沒有顧及到這是自己的臉。


    被嬴無忌拐著脖子,腳步卻有些不願離開,他訕訕道:“采……那個李采潭,好像挺可憐的哈?”


    “的確可憐。”


    嬴無忌似笑非笑,話卻戛然而止,絲毫沒有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思。


    吳丹被搞得有些噎得慌,隻好一臉鬱悶地被嬴無忌拐出宮。


    回到墨者公會。


    嬴無忌給吳丹叫了醫者,便自己遁地潛入了重黎殿。


    兩姐妹正在跟李夫人聊天。


    又哭又笑的。


    趙寧在外等著,沒有進屋,雖說這關係已經近到不能再近了,但終究是母女感情最深。


    有別人在,終究有些話語說不出口。


    本來等得挺無聊,等嬴無忌過來以後,感覺頓時好了許多。


    兩人就這麽並肩在門外坐著。


    沒有說話。


    但嘴角都帶著淡淡的笑意。


    過了許久。


    門“吱呀”一聲開了。


    兩人這才起身過去拜見,隻見屋裏三個女人眼眶都紅得嚇人,不知道談起這些年經曆的時候哭了多久。


    李夫人大病初愈,又跟兩個女兒聊了這麽久,神情看起來相當憔悴。


    不過看向趙寧與嬴無忌的目光中卻充滿了感激與慈祥。


    看來已經知道了許多內情。


    認了親。


    又寒暄了幾句。


    她便又沉沉睡了過去。


    李采湄笑著把幾人打發走,便吩咐人在房間裏多安置一張床,準備好好陪娘親幾天。


    出了門。


    “多謝!”


    李采潭神情鄭重地向嬴無忌和趙寧鞠了一躬。


    這麽多年。


    她第一次感覺自己活過來了。


    嬴無忌笑道:“大姨姐不必多禮,應該做的!”


    “哎!”


    李采潭神情複雜,都說君王無情。


    但不管真情還是假意,自己一家都欠了趙暨太多。


    以前她還不明白,為什麽趙暨在位時,王室對宗室的統治力提高了那麽多,現在全明白了。


    有這樣的君主。


    怎麽可能會缺赴湯蹈火的忠臣良將?


    即便禍亂朝政的趙郢,他死後,長平侯的爵位都沒有被削,而是由唯一一個嫡子趙闊繼承。


    現在宗室上下,都如同趙闊一般,正摩拳擦掌,準備為大黎建功立業。


    這種感覺。


    很複雜。


    李采潭沉默了片刻,忽然開口問道:“公子丹傷勢怎麽樣了?”


    嬴無忌咧了咧嘴:“都是皮外傷,不礙事!”


    “嗯……”


    李采潭應了一聲,又陷入了沉默。


    嬴無忌覺得這倆人也是有意思,不由問道:“你就沒什麽想法?”


    李采潭神色黯然:“我不配。”


    嬴無忌沒有繼續。


    畢竟這種事情,不應該由外人引導,也不可能被外人引導。


    他很確定兩個人心中都有對方,那種猜錯他就倒立拉粑粑的確定。


    不過李采潭心裏有疙瘩,吳丹心裏也有疙瘩。


    雖說吳丹遇到她之前,也是萬年老嫖客,但至少那段時間是付出真心的。


    她卻自甘墮落,自我輕賤,欺騙了他的感情,而且早已經自己毀了身子,那句“我不配”應當是發自肺腑的。


    李采潭忽然抬頭問道:“妹夫!”


    趙寧:“在呢!”


    嬴無忌:“在呢!”


    李采潭:“……”


    她抿了抿嘴:“你能不能告訴我,薑太淵對我做出的那些事,背後有沒有老齊王的身影?”


    嬴無忌笑著問道:“問這個做什麽?”


    “殺!”


    李采潭目光閃過一絲戾氣:“除惡務盡!何況留著他,不管對黎國還是對吳國,都不是一件好事。”


    嬴無忌笑著點頭:“若你真的想殺,我會幫你安排。不過現在還遠遠沒有到最佳時機,你且安心修煉,你之前修煉的東西,已經跟你現在的實力有脫節了,等修到圓融如意的時候,再去刺殺也不急。”


    “對!”


    李采潭點了點頭,還想問什麽,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拱了拱手,便閉關修煉去了。


    ……


    這幾日。


    絳城又熱鬧了起來。


    黎王冊封了前丞相羅偃的女兒為公主,並且給嬴無忌賜了婚,這場婚禮並不比上次跟原陽公主的規格小,絳城中的權貴都上門送了賀禮。


    剛從乾國搬遷來的白家,也包了一個大紅包。


    黎王甚至下令,接下來的十日,絳城內外稅收減免,搞得好不熱鬧。


    絳城的人流量暴增。


    也就導致了更多人在酒館見到了借酒澆愁的薑太淵。


    誰都不知道那日他進王宮究竟發生了什麽。


    轉眼之間。


    七日過去了。


    重傷的曹公公帶著薑樂清的肉身回來了,一同回來的還有他的父母。


    不得不說,曹公公是真的給力。


    當然。


    代價也不小,曹公公重傷,一同帶去的兵人境高手也折損了五個。


    搞得監獄裏少了五麵鏡子,一時間監獄中人心惶惶。


    好在有紅塵這個典獄長搞心理開導,說已經夠幸運了,本來早就該死的,多活一天都算賺。


    一番話。


    直接讓嬴無忌在心中給他減刑了十年。


    老實說。


    少了五個兵人境手下。


    嬴無忌也有些肉疼,倒不是老丈人坑他,實在是這些為我教的人更擅長營救,除了他們宮中也出了一些高手,不少也折進去了。


    但結果是好的。


    有薑樂清一家,再配合王印,完全有奪取薑齊政權的可能。


    不過現在還不能動手,一是現在的薑齊臣民,不少都是薑太淵父子拉過去的,在把他們威望削弱到一定地步之前,貿然奪權會引起內鬥,會消耗薑齊的力量,這點對黎國不是好事。


    二是現在公開王印的事情,田氏在齊國的統治就徹底不合法了,很有可能狗急跳牆,直接聯合姬姓,強行讓周天子給田魏韓三家封國,這樣對誰都不好。


    這次能如此順利救援。


    一方麵是一眾兵人境高手確實給力。


    另一方麵,也是趙暨通過一些手段聯係上了田侯,承諾一年之內不會公布王印的消息,並且一年之後會主動聯合田魏韓一起求見周天子,讓其封國,這樣對大家都好。


    田氏自然沒有那麽情願。


    但權衡利弊之後,還是捏著鼻子認了。


    不然黎國這邊折損的高手,絕對不止這麽一點。


    倒是薑樂清的父母。


    本來已經做好王印暴露之後殉國的準備了,卻不曾想居然迎來了這麽大的轉機。


    得知事情的原委之後,夫妻倆抱頭痛哭,畢竟這些年忍受了這麽多的淩辱,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把王印安全送出。


    結果到最後才發現,這些東西全都在薑太淵父子的算計之下。


    一時想不開,差點尋短見。


    要不是舍不得薑樂清,恐怕倆人已經無了。


    嬴無忌瞅得無比感慨,他對於薑老二也頗有一些了解。


    完全是一個悲情人物。


    不是當君王的料,卻是一個才子,曾為不少名篇著作編撰過注解。


    但這麽一個人,硬是被按在齊王之位上,為薑齊當了那麽多年的牛頭人。


    若不是有王印作為念想,他可能早就自殺了。


    嬴無忌頗為唏噓。


    就放薑樂清本魂歸體,給一家人了一段時間獨處。


    自己則是開始安置各種行頭。


    準備舉家搬往新地了。


    畢竟那裏才是黎國的未來,也是自己出國創業的跳板。


    不僅自己要去。


    白家所有人都要去。


    羋星璃也會在那裏親眼見證黎國變法的所有實況。


    臨行前一天。


    一些行頭都已經準備妥當。


    按理說,是應該有送別宴的。


    但仔細想了想,但凡能想到的關係網,除了老丈人,所有人都會搬過去,就連老丈人身外化身也會去享新地的福。


    這還送個錘子的別啊!


    隻不過。


    晚上。


    還是有兩個人急匆匆地找上了嬴無忌。


    正是羋星璃和巫霜序。


    兩個人神情都凝重得嚇人。


    羋星璃聲音都是抖的:“嬴兄!那個妖巢,恐怕要出大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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